他的吻很溫雅,也很克製。


    他的氣味透著木質的清香和冰涼,宛如開滿梨花的棠樹。


    張晚梨閉著眼,任由他親吻。


    不知過了多久,她再睜開眼時,眼前的男人已然無影無蹤,隻剩下月光裏飄舞的梨花。


    那匹他騎過的白馬,靜靜站在原地。


    馬鞍上掛著收拾好的行囊,裏麵有水,有幹糧,甚至還有換洗的衣物。


    一如他這個人般體貼。


    他大約早就知道了她的計劃,早就知道她把太子殿下弄出了宮,早就知道她要返回西南。


    而這,是他的態度,也是他的贈禮。


    她笑了笑,跨上馬鞍,在官道上,朝著西南方向揚長而去。


    鎬京城外,起伏縱橫的山脈綿延不見盡頭,河川閃爍著波光粼粼的月色,浩浩蕩蕩地淌過無數山腳。


    嵌在深藍蒼穹上的滿月,靜靜俯瞰著那宛如羊腸般細長的官道。


    它從鎬京城門延伸而去,過函穀關、玉門關,過洛陽道、江南道,一路朝大地上最偏遠的西南綿延而去。


    那兩個無言糾纏了多年的男女,終於在這一條不見盡頭的官道上,分道揚鑣。


    他們心知肚明,他們是一類人。


    寒涼的世間裏,他們是可以依偎在一起取暖的一類人。


    可偏偏,他們無法成為夫妻。


    不是不適合在一起,而是,太適合一起。


    梨花兀自飄零。


    教坊司內,沈妙言蜷在床榻上,靜靜注視著窗欞外的梨花。


    都這個時辰了,想來小雨點和張晚梨他們,應當已經離開了很久。


    在屏風後沐完浴的君天瀾,隻穿著一條墨色棉褻褲過來。


    他的漆墨長發披散著,帶著些許濕意。


    腹肌和胸肌都很健碩,可見爆發力與戰鬥力都是極好的。


    他走到床榻前,利落地上了床,把沈妙言抱進懷中,輕揉著她的腦袋,“在看什麽?”


    “梨花。”沈妙言指著窗外的梨花樹,“月色中的梨花很好看,是不是?”


    男人垂首親了親她的麵頰,“沒有我的妙妙好看……”


    說完,把她按在懷裏,輕而易舉就褪掉了她身上那層僅僅能遮羞的衣物,繼而非常熟稔地,分開了,她那雙白嫩纖細的小腿……


    沈妙言“啊”了聲,額角沁出一層冷汗。


    那裏,很疼。


    她知道大周皇族體質變態,可是這也變態了吧,她都陪著他玩了一個下午,然而這廝卻像是不知疲憊似的,仍舊不管不顧地索取。


    合著他剛剛去沐浴不是代表著結束,而是代表著休整一下,重新開始的意思?


    “君天瀾,你輕些……”


    她在男人沒輕沒重的動作下,忍不住地皺眉。


    君天瀾咬著她細嫩的脖頸,目光落在窗外,卻看見那棵梨花樹下,正站著一個男人。


    他雙手背在身後,身姿消瘦修長,麵容英俊卻慘白。


    他也在看著屋子裏的情景,唇角勾起的弧度,透著懾人的陰冷。


    君天瀾看著他,隻覺頭疼欲裂。


    內心的暴躁一層一層地翻湧,刺激著他的胸腔,逐漸刺激到他的頭皮。


    “疼!”


    懷中的姑娘尖叫了聲。


    君天瀾回過神,隻覺唇齒間逐漸彌漫開血腥味兒。


    他剛剛竟然咬破了妙妙的脖頸……


    他強壓下內心那層不安的暴躁情緒,伸手“砰”的一聲,重重關上窗戶。


    黑夜,沉淪無邊。


    沈妙言看不見四周的景物,隻覺身上的男人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竟像是走火入魔般,起初還會顧忌她的感受,越到後麵,動作就越發粗暴。


    而她,根本抗拒不了!


    在強大的力量麵前,她的眼淚洶湧而出。


    不停捶打著男人胸膛的力道,看起來像是個笑話。


    她終於像是放棄了抵抗般,被男人翻過來覆過去的折磨,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木偶娃娃。


    這一夜,很漫長。


    當沈妙言失去意識時,那種被火焰與冰水包圍的恐怖感覺,就又席卷而來。


    她沉淪在冰涼的水底,靜靜躺在冰棺中,根本動彈不得。


    很疼。


    很孤單。


    很絕望。


    窗外的花樹,盛開著千萬朵梨花,清麗絕倫至極。


    隻是梨花樹下的黑袍男人,卻不見了蹤影。


    夜色凝結成露,點綴在枝頭的梨花上。


    周遭的一切,都是晶瑩剔透的觸感。


    這裏是北幕天山。


    它是北幕最巍峨的一座山,山腰上雲霧繚繞,透著神秘的美。


    山中幾乎沒有什麽綠色植物,覆蓋在這裏的,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白雪。


    偶有花叢生長在這裏,開出的花朵,卻也是晶瑩剔透的色澤。


    天山之巔,有一座天然形成的巨大天池。


    這裏終年落雪,可是天池的表麵卻並沒有凝結成冰。


    水很涼,卻並沒有凝結成冰。


    甚至,還生長著幾叢冰清玉潔的雪蓮。


    天池四周開滿了奇異的花朵,俱都是晶瑩的純白色澤,如同上蒼從天穹處伸下妙手,雕刻而成的精致霜花。


    而就在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居然彌漫著一股酒香。


    遠遠的,甚至有男人的吟唱聲傳來:


    “為官的,家業凋零;


    富貴的,金銀散盡;


    有恩的,死裏逃生;


    無情的,分明報應。


    欠命的,命已還;


    欠淚的,淚已盡。


    冤冤相報實非輕,


    分離聚合皆前定。


    欲知命短問前生,


    老來富貴也真僥幸。


    看破的,遁入空門;


    癡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男人身著月白繡銀蓮花錦袍,腰間係著的寶相花銀絲腰帶,把他的身姿勾勒的十分挺拔修長。


    烏木簪束起一半的漆發,剩下的一半披散在腰間,連發尾的弧度,都透著散漫與雍容。


    他踩著一雙厚底錦靴,修長的指間還拎著一葫蘆美酒,吟唱幾句,仰頭喝上幾口,與這冰天雪地間,竟像是自在神仙。


    他生著一張人神共妒的麵容,歲月流逝,即便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卻反而叫他更有種超脫世俗的仙風道骨之感。


    尤其是那雙豔麗雍容至極的丹鳳眼,仿佛蘊藏著這天山的孤絕冷傲,又仿佛瀲灩盡這天池蓮花的絕麗豔美。


    他的美,是能灼燒掉人雙眼的熱烈美。


    凡人,不敢逼視!


    他仰頭,朝嘴裏倒酒,酒葫蘆裏卻已是空空如也。


    他罵了句什麽,將貴重的紫金酒葫蘆隨意往雪地裏一扔,隨即就像賴皮似的,就這麽在雪地上盛開的繁花間,呈大字躺下。


    雪花溫柔落於他的眉宇。


    他很美,美到與這天地造化般,猶如鬼斧神工。


    然而他的脾氣,卻不怎麽好。


    他忽然坐起來,隨手拔掉一簇那些世間難得一見的奇異花草,賭氣般扔到遠處。


    他仰起頭,望向天空的孤月。


    “月兒很孤單,我也很孤單……”


    他輕聲呢喃。


    緋紅的眼角,實在是難掩醉意。


    他抬手抹了把臉,帶著醉意爬到天池旁。


    天池裏的水很涼,可他並不介意。


    他掬水洗了把臉。


    滿月倒映在天池水麵,被他掬水的動作一攪和,便露出波光粼粼的漣漪。


    他洗罷臉,帶著醉意審視這偌大寒涼的天池。


    池水很清澈,隨著雪花輕柔落下,池麵逐漸漾開一圈圈細小的漣漪。


    有白色的遊魚,成群結隊從雪蓮花叢下穿行而過。


    池水下方大約很深,因此他看不見池底究竟有什麽。


    他觀望了會兒,隻覺無聊得緊,於是在池畔趴下來,手指攪動著水麵,仿佛小孩兒似的,故意把那群小遊魚都給嚇跑。


    他盯著遁入池底的遊魚,癡癡笑了起來。


    笑罷,他隨手掐了朵半開的雪蓮,輕輕簪於鬢角。


    他還記得當年初見妙妙時,他掐了朵瑤台仙鳳,當著她的麵簪在鬢角的情形。


    當時她還隻是個小姑娘,可愛得緊……


    他沉浸在回憶中。


    而此時,滿月已升到正中天。


    子時到了。


    天山上的雲層舒展開來,滿月的光輝,盡情傾瀉在天山之巔。


    照亮了這偌大的天池。


    君舒影滿臉醉意,癡癡望著天池水麵。


    他看見滿月下麵,隱約有他的妙妙。


    她就躺在天池底,穿著精細考究的北幕皇後服製。


    那麽漂亮……


    那麽安詳。


    “妙妙……妙妙!”


    他忽然驚叫著,“噗通”跳進天池,毫不猶豫地朝天池深處遊去。


    然而,蒼穹的雲層又漸漸聚攏。


    滿月的光輝,漸漸弱了下去。


    君舒影遊離在黑暗中,四周都是冰冷的池水,他什麽也看不見。


    他怔住了,任由身體自己浮上水麵。


    他看見那輪滿月仍舊落在水麵,隨著他的動作而輕微漾動。


    他喝醉了,連眼前的景物也逐漸模糊。


    他忽然發瘋般遊向那輪明月,“妙妙,你是我的妙妙嗎?!妙妙不怕,妙妙不怕,我這就把你撈上來!不冷的,我抱住你,我抱住你就不冷了!”


    明月在他懷中碎裂開。


    雪花還在飄落,天池的溫度低得可怕。


    君舒影的眉梢和睫毛上,都結了一層細霜。


    然而他全然不顧四肢逐漸僵硬的感覺,心裏眼裏,隻有那一輪明月。


    他拚盡力氣去擁抱月亮。


    哪怕那月兒虛無縹緲,哪怕那月兒一碰就碎……


    淌落的眼淚,在麵龐上凝結成冰。


    他又哭又笑,最後一次擁抱住月兒,微微低首,聲音溫柔,仿佛是在對愛人呢喃:“妙妙,我陪著你,就算是天池水底,也不會冷,也不會孤單……”


    “我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他的身體已然凍得僵硬。


    他含著心滿意足的微笑,緩緩沉入黑暗的水底。


    ——


    三千字大章。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懂這一章,糾結。


    ps:舒舒唱的歌是《紅樓夢》金陵十二曲裏的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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