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沈妙言一手摟著糕團碟子,一手抓著個吃了大半的雲花糕,唇角沾著不少糕點碎屑,就連衣襟上也掉落許多。


    她三兩口吃完雲花糕,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拿起下一隻糕團繼續大快朵頤。


    君天瀾“啪”一聲合上書卷,冷聲道:“鳳妃夕。”


    “嗯?”


    小姑娘吃得開心,頭也不抬一下。


    君天瀾很想教訓她女孩子該注意保持儀容,可話到嘴邊,在看見小姑娘燦爛清澈的眼睛時,又不自覺地咽了下去。


    他沉默良久,把書卷放到身側,起身朝龍床走去,淡淡道:“到就寢的時辰了,過來。”


    沈妙言望向他的背影,唇角微勾。


    果然這廝還是按捺不住,就想占她的便宜……


    可惜啊可惜,她如今心中早沒了他,又哪裏會叫他如願以償?


    她放下糕團碟子,坐在高高的大椅上,一邊散漫地晃悠著腳丫子,一邊漫不經心道:“真正的殿選秀女還沒開始,皇上就這般急不可耐地要臨幸人家,若是傳到前朝百官耳中,怕是要笑話你急色了。”


    她們這些進宮的秀女,隻是通過了第一關檢驗身子,能否真正留下,還要等到大選那日才能決定。


    君天瀾自顧褪去長靴與羅襪,扯落腰帶,解開明黃外裳掛到木施上,淡淡道:“妃夕放心,就算她們都不能留下,你也定能順利留在宮中。這可是其他秀女盼都盼不來的榮幸,你可歡喜?”


    沈妙言跳下大椅,盤膝在地麵絨毯上坐了,隨手揪起一點兒絨毛,捏成團砸向龍床上的男人,“不歡喜。君天瀾,我不歡喜你。”


    絨團兒在半路就掉到了地上。


    男人低笑,“嗬,總歸賭約還有四日,若你輸了,你總要留下的。”


    說罷,整理了下寬鬆順滑的明黃中衣,掀開被褥躺了進去。


    隨即,他又伸出手解開垂紗帳幔,隔絕了沈妙言的視線。


    沈妙言忍不住再一挑眉。


    他,這就睡了?!


    就因為自己剛剛的拒絕,所以就不再強求她?


    打死她她都不相信君天瀾會這樣好說話!


    殿中燈盞朦朧。


    小姑娘漂亮的琥珀色眼珠子滴溜溜亂轉,思慮半晌後,猛然麵露驚詫,跳起來三兩步奔到龍床邊,一把撩開了帳幔。


    她盯著緊閉雙目的俊美男人,咬牙切齒道:


    “我知道了!你之所以傳召我侍寢,並非是因為你果真喜歡我,而是因為你想讓其他秀女妒忌我!我與她們住在一座宮殿裏,明日我回去之後,她們定然要為難我甚至陷害我!若我撐不下去,就會向你求助,五日賭約,便算是我輸了!君天瀾,你好狠毒!”


    清脆軟糯的話語,叫君天瀾微微有些晃神。


    那久遠的記憶裏,這個小姑娘,也曾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那年她剛到他身邊,還很小。


    他在華容池沐浴過後,帶著她回蘅蕪苑,穿過梨花林時,她卻不知怎的突然從背後向他撲過來。


    他下意識往旁邊側開身子,她就跌了個結實。


    那夜的明月圓潤而明亮,梨花飛舞中,她仰起淚兮兮的小臉,語帶幽怨:“國師,你不能接我一下嗎?你好狠毒!”


    龍床上的男人回憶著,唇角逐漸噙起他自己都注意不到的溫柔弧度。


    沈妙言看見他在笑,越發惱怒,直接掀開他的被子,霸道地揪住他的衣襟,“君天瀾,你的存在,是不是就是為了專門害我?!你怎麽就那麽惡毒?!你這個衣冠禽獸!”


    她是真的委屈。


    那麽多年的歡喜,那麽多年的深情,卻在生死存亡的關頭,見識到了這個男人的絕情。


    滾燙的岩漿啊,徹底吞沒了她的骨血。


    那種疼痛,非親身體味而不能了解。


    君天瀾緩緩睜開眼,正對上她微紅濕潤的眼圈。


    男人瞳眸幽深。


    片刻後,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


    他低頭,鼻尖與她的相抵。


    說話之間的熱氣,更是彌漫到沈妙言的小臉上:“知道嗎?男人在床上,不該被稱為衣冠禽獸。”


    沈妙言皺緊眉頭,雙掌死死抵在他的胸膛上:“你不是衣冠禽獸,你是啥?!”


    君天瀾微微側首,叼住她柔嫩的耳垂,嗓音低啞:


    “是禽獸……”


    “……”


    冷甜的龍涎香化作枷鎖,把身下的小姑娘整個禁錮。


    沈妙言嗅著縈繞在鼻尖的熟悉氣息,不知怎的,胸腔中猛然一陣翻江倒海。


    下一瞬,她霍然把他推到旁邊,翻身而起,衝進隔壁側殿裏的溷軒,忍不住幹嘔起來。


    君天瀾慢慢坐起身。


    那幹嘔聲在黑夜中分外響亮,如同一個個巴掌,毫不留情地拍打在他的麵頰上。


    他盯著虛空,暗紅狹長的鳳眸情緒莫辯,深不可測。


    修長的手指,更是緊緊攥住了錦被。


    溷軒中,沈妙言幹嘔了會兒,那股子惡心感才慢慢消下去。


    她渾身脫力地跪坐在地,捂著心口,眼睛濕潤一片。


    這裏好疼……


    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無情地啃咬她的心髒,疼得她連說話都不能。


    腦海中,更是不停浮現出極北之地那個一身白衣的男人。


    君舒影,


    君舒影!


    她痛苦地抱住頭,那個男人的身影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無時無刻都在提醒她,他才是她今生所愛。


    可是……


    沈妙言茫然地抬起頭,濕潤的眼睛裏寫滿了張惶與無措。


    可是,為什麽當她麵對君天瀾時,心中也仍然會產生悸動呢?


    身後,君天瀾推門而入。


    琉璃燈盞黯淡,他看見她微微弓著背,纖細的身影在地麵拉出細長剪影,襯著婆娑花影,絕美宛如一幕皮影戲。


    他麵無表情地上前,把她打橫抱起,朝寢殿而去。


    穿過宮簷,沈妙言仰起頭,就看見男人下顎線條清冷凜貴,緊抿的薄唇一如從前般不苟言笑,那雙斜飛挑起的鳳眸,更是陰鷙嚴肅。


    從幼時到及笄,她愛極了這個男人的模樣。


    從孤女到大魏女帝,她從沒有真正忘卻過他。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不再愛他?


    是因為他沒有在岩漿旁等他嗎?


    還是因為她果真被五哥哥細水長流的愛所打動?


    她慢慢垂下蝶翼般的眼睫,這些問題,她竟然一個都回答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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