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嬤嬤誇獎道:“太子殿下真是心細,將來定然是個疼媳婦兒的。”


    念念仍舊紅著小臉,小心翼翼瞅了眼奶娃娃,幾乎是同手同腳地離開了寢屋。


    此時後院的酒席已經散了。


    沈妙言因為高興,喝了不少酒,正獨自坐在遊廊中吹風醒酒。


    念念尋到她,撲過去抱住她的腰身,“娘親……”


    沈妙言摸了摸他的腦袋,暈乎乎地豎起食指抵在唇前,“噓,可莫要讓你那壞父皇聽見了……”


    “我不會告訴父皇,你就是娘親。”


    念念認真地抬起紅透發燙的小臉,糾結地望著沈妙言,半晌後忽然哭了。


    沈妙言酒醒不少,急忙取出繡帕給他擦眼淚,“好端端的,怎麽哭了?”


    她知曉念念一直很堅強很勇敢的。


    念念哽咽著,很害怕地開口:“娘親,我得娶謝姨姨的女兒了,嗚嗚嗚……”


    沈妙言莫名其妙:“啥?”


    “我,我看光了那個小寶寶的身子,我要對她負責了,嗚嗚嗚……”


    念念哭得傷心極了。


    沈妙言好想笑。


    她努力克製住笑出聲的衝動,摸了摸小家夥的腦袋,溫聲道:“娶謝姨姨的女兒不好嗎?你們一起長大,會比旁人都要親近。”


    念念使勁兒搖頭,哽咽道:“她,她長得有點兒醜,嗚嗚嗚……”


    他說著,回想起奶包子皺巴巴的模樣,越發嚎啕大哭起來。


    八歲的太子殿下,從出生起就沒怎麽見過娘親。


    一直以來,都是被君天瀾用鐵血手段教育長大。


    他很堅強,這些年很少哭。


    這是他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哭得這麽厲害。


    而多年後,奶包子張糖糖得知自家夫君被自己醜哭了,連著一個月不許他上自己的床。


    當然這是後話。


    念念此時抱著沈妙言,哭得十分傷心。


    愛美是人的天性,他雖然年紀小,卻也懂美醜之分。


    所以,他也想找個如娘親那般美貌的姑娘,做他的太子妃。


    沈妙言哭笑不得,輕撫著他的小腦袋,耐心教他,“皮囊不過是外物,真正重要的是內在,念念可不能以貌取人。”


    念念仰起哭紅的小臉,糾結半晌,很認真地點點頭,“孩兒懂了……孩兒不會嫌棄她醜的,等她長大,孩兒一定待她好……”


    他素來是穩重之人。


    如今許下了承諾,沈妙言便知曉他輕易是不會更改了。


    她為有這般重諾言的兒子而感到驕傲。


    而廊角處,一道修長高大的身影,正默默抵牆靜立。


    他穿墨金色常服,一雙暗紅狹長的丹鳳眼透著淺淺的暖意。


    正是君天瀾了。


    他聽著午後的輕風送來那母子倆的輕言細語,薄唇不覺噙起弧度。


    餘生若能始終如此,倒也算歲月靜好。


    ……


    正在張府樂意融融之際,鎬京城外。


    群山綿延不見邊際,野獸的吼聲在山脈深處此起彼伏。


    午後的陽光透過茂密叢林,在地麵投影出一個個零碎光斑,越發襯得此地靜謐。


    一位蒼老的和尚,身披灰色袈裟,正盤膝坐在榕樹下。


    他看起來已近八十歲,天生慈眉善目,正是靈安寺的老主持了。


    如今靈安寺眾僧被遣散,眾人各尋前程,而他獨自背著眾人,進了這莽荒山脈。


    他不知打坐了多久,原本清幽的空氣之中,隱約傳來雪蓮香。


    他雙掌合十,“阿彌陀佛,你來了。”


    一頂雪蓮色綴金鈴流蘇軟轎,從半空中掠來。


    十二名美貌宮女安安穩穩地擱下軟轎,其中一人纖纖玉手撩起紗簾,恭敬彎腰:“皇上,到了。”


    一隻銀白繡蓮花緞麵長靴履,慢條斯理地踏出軟轎。


    君舒影從容不迫地在地麵站穩,唇角噙著半抹輕笑,“師父知道我會來?”


    “阿彌陀佛,世間事自有因果,貧僧參悟天道因果多年,又豈能推算不出你今日的來意?”


    君舒影的右手,始終落在腰間的木偶娃娃上。


    他盯著老主持,丹鳳眼中的情緒逐漸變得十分冰冷。


    一名宮女,恭敬地呈上一柄墨黑色彎刀。


    那彎刀刀刃特殊,與君天瀾的蒼龍刀一模一樣。


    君舒影提著這把彎刀,緩步走到老主持跟前。


    山風清幽。


    他麵無表情,把彎刀送進了老主持的心口。


    朱紅的薄唇輕輕抿成一條線,他閉上眼,感受著刀刃刺破皮肉的觸感,修長漆黑的眼睫微微輕顫。


    汙紅的血液,從老主持的唇角滑落。


    他仍是和藹微笑的模樣,溫聲道:“梵修,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凡,則見如來……”


    “梵修”是君舒影年少時的法號。


    彎刀已經刺破老主持的心髒。


    君舒影聲音幽涼:“我已不信如來。”


    老主持看起來似乎毫無痛楚,隻仍舊眉眼彎起,笑得如同座上彌勒,“幼時,先皇帶你來靈安寺祭天,你天生慧根,因此拜入我的門下。念佛多年,終也將大周皇族的心魔鎮壓於心底。可如今,心魔既出,你該如何是好?放手罷,放手罷,終還有一條生路的……”


    容貌驚世的年輕帝王,在此時唇角輕勾,“佛說,三千繁華,彈指刹那……師父,我想於這彈指刹那裏,尋些樂子……”


    他把長刀徹底送進老主持的心髒。


    繼而,緩慢抽出。


    老主持似是無可奈何,隻微笑頷首,慢慢閉上了眼。


    他的表情很祥和,仿佛是安然圓寂。


    君舒影站起身,宮女垂著頭,恭敬地捧過他手裏的長刀,又為他仔細淨手。


    他麵無表情地轉身,仰頭望向枝椏交叉的上空。


    陽光透不過這茂密的樹林。


    如同他的溫柔,始終捂不暖那個女人的心。


    ……


    張府。


    沈妙言與君天瀾在張府中用罷晚膳,君天瀾便催著她回宮。


    小姑娘前去與謝陶告別,坐在拔步床邊的繡墩上,同她細細說著私房話。


    兩人聊了會兒,沈妙言好奇問道:“對了,你們可有想好名字?”


    謝陶滿麵嬌羞,輕輕點頭,“大叔已經取好了,說是叫晚卿。”


    “晚卿?張晚卿……聽著書香氣濃,倒是個好名字。”沈妙言讚成地點點頭。


    謝陶小臉更紅。


    什麽書香氣濃,大叔說,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他們的愛情。


    遇卿雖晚,卻幸得餘生相伴。


    大約便是這個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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