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和宮是皇宮裏難得幹淨的地界兒。


    若想查出毒蛇是誰放進來的,可謂輕而易舉。


    君天瀾哄著沈妙言睡了一夜,在四更天時,就起身離開這裏回自己寢殿,邊梳洗準備上朝,邊吩咐福公公把乾和宮裏裏外外仔細排查一遍。


    當然他做的事沈妙言並不知曉。


    她在晌午時才慢悠悠醒過來。


    伸了個懶腰坐起,昨兒雷雨夜裏的一幕幕情景皆在眼前。


    她垂眸凝思片刻,才從軟枕底下翻出了那張在窗台花瓶底找到的紙條。


    紙條上字跡暈染模糊,勉強能分辨出“小心,你殿中有蛇”六個字。


    她翻來覆去看了許久,確定自己兩輩子都沒見過這手娟秀字跡,於是把紙條塞進床頭的匣子裏,喚來麥若幫自己梳洗。


    殿中置著冰釜,她坐在梳妝台前,隻覺周身冰涼愜意,絲毫感受不到炎炎夏日的酷熱與煩悶。


    她盯著鏡中,剛剛梳好的隨雲髻靈巧秀致,耳間的祖母綠寶石耳墜子輕盈晃動,越發襯得膚如凝脂。


    麥若忍不住誇讚道:“小姐可真好看,奴婢伺候了小姐這麽久,仍舊覺得小姐驚豔!”


    沈妙言看著鏡子裏的女孩兒,忍不住抬手捏了把帶著點兒嬰兒肥的臉頰。


    這幅容貌是她十六歲時的樣子,大約因為營養沒跟上的緣故,甚至比她十六歲時看起來還要小一點。


    身段纖細,哪裏有她上輩子時那凹凸有致的模樣……


    更何況,她上輩子浸泡過百媚生的肌膚,可比現在要光滑細膩得多!


    琥珀色的圓眼眸滴溜溜亂轉。


    少女眨了眨眼,那百媚生就藏在教坊司,不如……


    她竟打起了教坊司的主意。


    她素來是說幹就幹的人。


    晌午想著百媚生,用罷午膳,連午覺也顧不得睡,就帶著拂衣幾個,準備招搖著去教坊司。


    她慣愛胡鬧,添香與麥若則一個是愛熱鬧的性子,一個是悶葫蘆性子,誰也不勸一句,反而要跟著去闖那教坊司。


    幸得拂衣有分寸,拉著沈妙言好生勸道:“小姐,那百媚生是教坊司的寶物,稀罕得緊,便是皇上,也沒有說討要就討要的道理。”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一瓶百媚生罷了,他緣何就討要不到?”


    沈妙言好奇。


    拂衣把她拉到玫瑰椅上坐了,替她斟了一盞桂花酸梅汁,“當初小姐進教坊司,裏麵有三位主持嬤嬤,小姐可還記得?”


    “自是記得的。其中之一就是季嬤嬤,她負責明麵上維持教坊司的秩序,後來不知怎的死掉了,聽說是君天瀾幹的?”


    拂衣頷首,溫聲道:“除了季嬤嬤,還有王嬤嬤與陳嬤嬤。”


    沈妙言摸了摸手臂,眼中還有些後怕,“我初進教坊司時,就是王嬤嬤拿戒尺把我打了一頓,可疼了。”


    “王嬤嬤是最嚴厲的一位,專門訓練舞姬與值得培養的新人。”拂衣在對麵繡墩上坐了,拿起針線簍來,“然而她們並不是最可怕的,真正可怕的,乃是坐鎮教坊司的陳嬤嬤。”


    “陳嬤嬤?”


    沈妙言回憶著,很快想起那個看起來分外蒼老的女人來。


    “陳嬤嬤在宮中待了五十多年,曆經三位皇帝,誰也不知道她的過去。教坊司中美人如雲,然而卻並沒有人敢鬧事。原因就是所有鬧事的人,全都被陳嬤嬤攆了出去。你別瞧她那樣老,可身手卻很是嚇人。否則小姐以為,百媚生那般奇藥,怎的都沒有人去搶?”


    拂衣垂眸,認真地穿針引線,“我聽宮裏的老人們說,宮裏除了達官貴人不能得罪,就隻剩下掌管大內的福公公,與掌管教坊司的陳嬤嬤不能得罪了。”


    沈妙言捧著冰鎮過後的桂花酸梅汁,眼睛裏都是訝異的光。


    看來那位陳嬤嬤當真是好大來曆呢。


    她打消了去拿百媚生的主意,喝掉酸梅汁,乖乖地爬上床午歇了。


    待她睡著,麥若忍不住稱讚道:“拂衣姐姐,你可真是厲害,三言兩語就把小姐胡鬧的心思打消掉了。”


    拂衣輕笑,換了根紅絲線,“我可不是編造的哦。”


    添香忙著弄一根雞毛撣子,“陳嬤嬤的來曆的確成迷……你是北幕來的因此不曾知曉,但我們宮裏的人都知道,就連皇上,也要給陳嬤嬤幾分薄麵的……”


    沈妙言睡醒,已是傍晚。


    夏日午睡過後,總覺身子黏膩膩的,因此她去浴殿沐了個身,才開吃用晚膳。


    今兒的晚膳是桂花涼粉。


    據拂衣說,這道膳食在趙地很是有名。


    她食了兩碗桂花涼粉,拿了白玉柄真絲團扇,帶著拂衣幾個去禦花園散步消食。


    誰知好巧不巧,就恰恰看見顧湘湘站在扶欄邊,正捧著玉碗喂魚。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夕光瑟瑟,水影斑斕。


    沈妙言笑吟吟隔水站了,拂開一枝垂柳,溫聲道:“竟不知顧小姐進宮了,這禦花園中,住著可算舒服?”


    琥珀色的眼睛,彎成了漂亮的月牙兒。


    她與顧湘湘大約命中有劫,顧湘湘沒進宮時,她在乾和宮快快活活安安生生地住著。


    如今這人一進宮,她就碰見了毒蛇。


    恐怕那毒蛇,就是顧湘湘放的吧?


    顧湘湘抬起頭。


    沈妙言看見她那張還算秀美的麵龐上,滿是徹夜未眠的憔悴與青黑。


    她挑了挑眉。


    顧湘湘冷聲道:“小小女官,見了我如何也不知行禮?須知,我可是未來這皇宮中的妃子!”


    拂衣替沈妙言把柳枝拂開,少女輕搖團扇,倚在靠水的扶欄邊笑得溫柔,“顧小姐也說是未來,那麽你如今不過是個官家女兒,而我卻是宮中的女官,你何德何能,受得起我的禮?”


    她說著,瞧見顧湘湘發怒般把手中的玉碗扔到了水裏!


    水花四濺。


    因著兩人隔得不遠的緣故,一些水花兒甚至濺灑到了沈妙言臉上。


    她抬袖擦去水花,仍舊是笑吟吟的模樣,“顧小姐好大的脾氣,怎麽,人家可是惹到你了?”


    “賤人!”


    顧湘湘怒吼。


    她的眼睛裏滿是恨意。


    須知,她昨夜為了等這個女人被毒蛇咬暴斃而亡的消息,可是在湘水居裏巴巴兒地等了一整宿!


    誰知……


    這個女人竟然壓根兒就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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