鰩鰩盯著他。


    這兩個月的相處,她早已把他當做朋友。


    明明生死與共過,可即便如此,他也仍然要恪守他對那個人的承諾嗎?


    似是察覺到鰩鰩所想,男人避開她的視線,輕聲道:“抱歉。”


    “那個人,是宋蟬衣嗎?”


    鰩鰩輕聲。


    白鳥不語。


    鰩鰩又問道:“你,是不是喜歡她?”


    白鳥握著杯盞的手,微微一緊。


    細微的動作,卻被鰩鰩看得清清楚楚。


    她突然輕笑,“因為是你心愛的女人,所以你才願意為了她,違背你的劍道,把我這個姑娘家,送進吃人不眨眼的凶惡之地。白鳥啊白鳥,你並非朝堂之人,你與她,不會是一路人的。”


    有的事,身處其中看不明白。


    可旁觀者,卻看得一清二楚啊!


    白鳥沉默著站起身,帶著他的劍,往閨房外麵而去。


    走到門前時,他駐足,“我會把你在天香引的事,想辦法傳達給魏化雨。這段時間,還望你珍重。”


    說完,就推門而出。


    鰩鰩惆悵地在圓桌旁坐了,還未來得及歎氣,就瞧見這人突然又折了回來。


    他解下腰間佩劍,鄭重地放到鰩鰩麵前,“把你送到天香引,是為了完成我對她的承諾。可欺負婦孺,終究違背我的道義。這把萬裏挑一的寶劍,我已不配再擁有,便送給公主防身用罷!”


    說罷,才麵無表情地離開。


    鰩鰩望向那柄劍。


    劍身古樸,每一寸的弧線都極為漂亮。


    抬手撫上,似乎還能聽見劍鞘內,那利劍的錚鳴。


    鰩鰩心情複雜。


    就在她無所適從之際,房門外的遊廊裏,忽然傳來女子嬌俏卻尖細的笑聲:“……我金玲瓏倒要瞧瞧,這新來的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憑什麽就能打破樓裏的規矩!若她生得不夠美,我可是要她去做灑掃丫鬟,伺候我的!”


    話音落地,房門陡然被人推開。


    鰩鰩看去,隻見來人被一群侍女簇擁,打扮得花枝招展,妝容極為豔麗。


    她穿著大膽,胸前半痕雪白呼之欲出,隨著她的動作而顫巍巍抖動,於男人看了,大約很是誘人。


    紅唇嫵媚,雙眼招搖,乃是個美人。


    隻可惜,身上的風塵氣太重。


    金玲瓏也在打量鰩鰩。


    平心而論,除了前兩天才被賣進樓裏的那個憨頭憨腦的女人,她從沒見過這般好看的姑娘。


    肌膚白膩如鵝脂,眉眼清麗而又純淨,幹幹淨淨的模樣,好似不曾經曆過這世間的任何磨難。


    尤其是那雙琥珀色眼眸,簡直清澈得叫她妒忌。


    她很明白,對男人而言,這種貨色的女人,往往能令他們產生無比尋常的保護欲和征服欲。


    一股危機感油然而生,她叉腰罵道:“也不過如此嘛!常媽媽到底在幹什麽,憑什麽叫這樣的女人,一來就住上好房間?!咱們天香引的規矩,難道不是無論出身,隻要被賣進樓裏,一開始就得從丫鬟做起嗎?!常媽媽難道是豬油蒙了心,才如此擾亂規矩?!”


    她一派潑婦罵街的架勢,加上嗓音尖細穿透力極強,因此叫樓裏不少姑娘都過來圍觀。


    鰩鰩已經知曉這裏是天香引。


    天香引類似青樓妓館,隻是比尋常的青樓要高雅些。


    她淡定地坐在圓桌旁,沒搭理金玲瓏,腦海中想起的乃是宋蟬衣。


    到現在,她越發對那個從未謀麵的宋家千金感興趣了。


    究竟是怎樣的女人,才有能力讓宋家從三流世家一躍而成魏北朝堂首屈一指的豪門大族?


    又究竟是怎樣的女人,能夠叫白鳥那種心境堅實的男人忍不住地動了心?


    她還在思考呢,門口的金玲瓏見自己被忽略了個徹底,頓時大怒,直接扭著細腰踏進來,翹著蘭花指大罵:“喂,我跟你說話呢,你有沒有聽見?!”


    鰩鰩回過神,笑容甜美,“我初來乍到,不知何處得罪了這位姐姐,叫你這般氣怒?須知女子最不該生氣的,否則臉上會多出許多細紋呢。”


    “你——”金玲瓏是個一點就著的性子,聞言越發怒不可遏,“你是在說本姑娘老?!你知道本姑娘有多少恩客嘛你就說我老?!”


    鰩鰩麵色微寒。


    她才不在乎這個女人有多少恩客,隻是把這種話掛在嘴邊當做炫耀的資本,這個女人當真一點廉恥心也沒有。


    而這邊的吵鬧聲終於驚動了樓裏那位主事媽媽。


    已過四十歲的常媽媽,妝容妖嬈,捏著帕子就過來了,笑著把金玲瓏拉開,“哎喲喂,這是在吵什麽?我的金姑娘,這又是誰得罪你了啊?”


    “常媽媽!”金玲瓏立即嬌軟了幾分,倚著常媽媽撒嬌,“咱們樓裏不是一直都有規矩,隻要是新進來的人,都得先從侍女做起嗎?怎麽這個女人就能夠直接住在這金屋子裏?!常媽媽偏心,也得有個譜才是!”


    所謂的金屋子,乃是裝飾華美的屋宇閨房。


    能夠住在這種地方的,皆是天香引最拿得出手的花娘。


    常媽媽眼底掠過一抹厭惡,顯然是不喜這金玲瓏。


    然而到底是目前樓裏最賺錢的花娘,她還是賠上幾分笑臉,勸道:“這不是咱們天香引要有貴客前來了嘛?聽說乃是齊國的雍王爺,出手闊綽,最好美人,說不準就要來逛咱們天香引。你媽媽我也得照顧生意不是?所以才破例叫她住在金屋子裏,好好訓導她規矩,過幾日好伺候雍王爺!”


    金玲瓏眼珠一轉,嗔道:“說常媽媽偏心,你還不認!那雍王爺如何就不能引薦給我?卻得旁的女人去伺候……”


    “你呀!這不得多預備些各有千秋的美人,才能叫那雍王爺滿意嗎?”常媽媽說著,見金玲瓏似是不肯罷休,於是看了眼鰩鰩,說道,“罷了罷了,我們玲瓏既看不慣你,你也不能在這兒礙她的眼,便去銀屋子裏呆著吧!”


    銀屋子比金屋子要低一個檔次,得與人共用。


    鰩鰩倒是無所謂,穿了鞋襪,大搖大擺地被人領著離開了。


    常媽媽望了眼她的背影,老臉上的笑容越發滿意。


    這麽多年了,她已經許久不曾碰到過這樣資質上佳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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