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時光,就在汗水和疲倦中走到了盡頭。


    對於許多高三學子來說,六月仿佛是不期而至,好些人甚至都沒能反應過來,高中就已經步入最後的倒計時了。


    江京市一中宿舍,201室。


    老三李強正是收拾行李,他已經決定放棄參加這次高考,直接回西疆。


    不過不是回家,而是去北塔市額旗縣張家。


    對於他的決定,宿舍其他人都感到佩服,也覺得李強這樣做,可能真的是一條好出路,但他們卻沒這個勇氣。


    “老三,好歹考完再走?”


    宿舍老大劉龍再次勸道。


    李強笑了笑,他倒是樂觀,笑眯眯道:“算了,不白費那功夫。最近我都沒複習了,就往各大新華書店亂逛,買了好些財會的書,也不知道看得進去看不進去。”


    張青微笑著不說話,一旁趙德讓卻勸道:“一定要看進去,不然現在做出這麽大的犧牲,肯定後悔。”


    老四張偉笑道:“你可拉倒吧,他就算參加高考,估計也和我一樣,考不上一本二本,三本又上不起,最後隻能灰溜溜回家。”


    趙德讓道:“那你怎麽不去?”


    張偉無奈道:“我倒也想去,可……沒這份魄力不是?家裏知道了肯定也要打死。老三,你們家不管你?”


    李強樂嗬嗬道:“先不說,就說報了個財經學校,直接去上學。老七家有電話,一個月打個電話回去就行。還不問他們要學費、生活費,家裏還不樂死,天天誇我有出息哩!”


    眾人大笑,打九四年開始,全國高校開始收取部分學費,並且絕大多數已經取消了畢業包分配,而是支持自主就業製度。


    所以李強上了一所“公費大學”,家裏還真能高興壞了。


    老八楊亮羨慕的眼睛都紅了,道:“那四年後,七哥不知道多勞道了。三哥跟著七哥混,肯定比一般大學生混的好十倍。”


    劉龍提醒道:“那得看老三用不用功學習,西疆那邊太落後,老三聰明,隨便弄一弄可能就混過去了。可以後老七又不是隻在西疆弄,老三你真想跟上趟,一定不能放鬆,比上個大學也不一定輕快。真跟不上,到時候別埋怨老七幹大事不帶你。”


    李強笑道:“我明白,這不是,買了那麽些書!一邊幹活,一邊學習。咱們也是從實踐中來,到實踐中去!行了兄弟們,我要出發了,也祝你們高考順利。看看四年後再見,誰才是大英雄!”


    看他得意洋洋的神態,倒讓大家的離別之苦淡了許多。


    張青同眾人道:“我送就行了,和老師請好假了,你們請假不方便,還是留在學校吧。”


    劉龍等沒有強求,而是一一上前,緊緊擁抱起李強來。


    氣氛也開始越來越傷感凝重,最終到了楊亮,還是紅著眼含淚道:“三哥,一定要保重啊!”


    李強也是淚眼花花的,重重點頭道:“都保重。行了,就在西疆,你們有空就去北塔找我,我請客。”


    話雖如此說,但一個西疆占中國六分之一,北塔就在邊境,相互距離幾乎隔著好幾個省的距離,哪有那麽容易。


    張青笑道:“到我家,你請客?你這不是罵人麽。”


    趙德讓道:“以後你們就是老板和員工了,成了階級敵人了!”


    眾人又笑,張青卻搖頭道:“相互成就,三哥信我,所以才來幫我。真是幫我,我缺少有文化又能信得過的人幫我。三哥缺少的是實踐和在實踐中的學習。四年後,肯定都會不同的。”


    劉龍感慨道:“老七現在想的事情,和我們都不一樣。我們想著高考完,可以好好的痛快兩個月。回西疆吃烤肉喝烏蘇,下河摸魚騎馬打獵。你想的都是……感覺好遠的事。”


    張青笑道:“各有各的好。不多說了,要趕時間,我先送三哥去火車站。”


    ……


    44路公交車上。


    張青看著傷感沉默的李強道:“家裏其實沒什麽學習的氛圍,所以才更加需要你能夠自律。書要多看,新聞要多看,報紙也不能停。你總不希望將來的前程就在一座沙場內吧?”


    李強點了點頭,目光看著窗外劃過的一幕幕,最後抿了抿嘴道:“也不知咋回事,下了決心後,好像一下長大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有一件事我沒跟人說,我爹媽離婚了,又各自找了對象結婚了,我在外麵其實沒啥人管了,生活費都不給了,兩邊扯皮的很。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青子,沙場的設備都運到北塔了麽?”


    張青沉默稍許後,點點頭道:“齊娟開了口,所以特事特辦,發貨速度很快,技術員也一起過去,這會兒正在那邊調試。我大舅現在是村長,整個八一村至少十分之一都是親戚。所以一般企業最棘手的本土鄉民問題,我們都不會遇到。


    你要做的,就是和各用沙單位做好溝通,負責和各公家單位對接,這個比較麻煩。還有管好沙場的出貨記錄,入賬記錄,對好公賬。”


    李強道:“萬一有衙門的人前來打秋風怎麽辦?我們家在胡密市,也有幾個門鋪做生意,隻要一開門,就少不了這些人上門。”


    張青笑道:“這是社會實踐的一部分。”


    李強埋怨道:“怪不得咱們比不上老美,人家就沒這麽多事。我就納悶了,到底誰才是人民公仆,誰才是資本主義吸血鬼?”


    張青搖頭道:“社會醜陋麵,哪裏都有。西方要上供的地方隻多不少,各種高舉道德大旗的組織上門要捐贈,敢不給就是道德敗壞,下場更慘。至於咱們沙場,其實應對的法子很多。你去了後,暫時隻負責陽光一麵,其他的事,交給我大舅他們去辦就好了。


    你們家的門鋪在城裏,所以難辦。沙場在村隊,是我們的主場。他們說的,未必作數。”


    這個時代是村霸橫行的年代,幾千年來皇權難下鄉,還殘留相當的影響。


    李強感慨道:“老聽社會複雜社會複雜,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複雜。”


    張青笑道:“這才到哪?慢慢來吧。隻要用心學習,再複雜,也能解決。你坐火車到了首府,去石子溝長途汽車站坐車直接到額旗縣,我會打電話給家裏,讓人去接你。從你到的那天起算是正式入職,一個月兩百五的工資,每年上漲不低於百分之十。眼下這點錢不算什麽,放眼長遠。”


    李強笑道:“好家夥,已經不少了,在西疆這個錢算很高的了。”


    等到了火車站,張青看著樂嗬嗬和他告別的李強,幫他理了理肩頭被書包勒的皺起的領口,道:“三哥,你信我,來幫我,我很感動。隻要你不負我,我就能給你保證,前程似錦。四年之後,再和舊友相見,他們對你,唯有羨慕。”


    李強重重點點頭,紅著眼道:“我也要活出個人樣來,再回家見我爹媽,告訴他們,我不是多餘的累贅。青子,再見!”


    ……


    高三九班。


    班裏的人數已經少了幾個,九十年代的高考,並不是每個高中生都能參加。


    和內高班不同,正常高中生都要參加預考,先取得高考資格後,才能參加高考。


    九班雖然是重點班,可吊車尾的三人,還是沒通過預考,隻能早早離校,或準備複讀,或自謀出路。


    “趙薔的事辦的怎麽樣了?”


    下午,送別李強後張青回到學校,齊娟刷了一早上的試卷後,換換頭腦問起了閑事。


    張青道:“八十萬,買下星蝶唱片,另擔負三十萬的外債,百花錄音棚那邊不接手。”


    齊娟皺眉道:“有點貴啊。”


    張青搖頭道:“渠道難鋪,關鍵是時間寶貴。不借殼的話,新手入行,光和各渠道商聯係,沒有大半年的時間都不可能。又不能真指望和麥賞口飯吃,他們能不搗亂就好。”


    齊娟道:“星蝶旗下的歌手都走光了,你那麽著急做什麽?”


    張青笑道:“和麥、騰飛還有花都的百花,和水星、華鼎乃至滾石打的昏天暗地,金曲不斷迸發,熱鬧非凡!江湖上,怎能少了我的聲音?”


    齊娟最愛他這種誌氣,一下笑開了花,又問道:“星蝶的名字保留麽?”


    張青搖頭道:“改名杜鵑。”


    齊娟笑容明媚的讓人動容,前排的劉珊珊頭都不轉過來,隻“慪”了聲。


    兩人不理,齊娟道:“歌手怎麽辦?”


    張青笑道:“趙姐幹勁十足,跑去中央音樂學院內部海選招歌手了。《天之大》、《望鄉》、《光明》三首歌,雖然都沒在京城的東樓書店和魔都的觀海書店唱片排行榜上登頂,但也一直沒跌出前十,我這個詞曲作者,不算是默默無聞了。更何況,那麽多聲樂係的,畢業後能走歌手路線的寥寥無幾,都搶著報名。不過我並不很抱希望,她一口咬死十三年長約,違約金高的嚇人,我也勸不聽……”


    兩家書店一北一南,排行榜銷量基本上能代表一張專輯在南北的銷量。


    不過通常而言,兩家排行榜並不相同,南北文化差異很大。


    而在《勞動法》更新前,十三年長約也是存在的。


    齊娟道:“其實找歌手容易,打開局麵難啊。想好怎麽破局了嗎?”


    張青道:“暑假準備去一趟香江,《射雕》已經拍至尾聲了,我寫了首主題曲,帶過去看看。”


    齊娟道:“那我建議你帶一個成熟歌手過去,香江那邊的人很看重資曆的。你塞一個新人師姐進去,已經讓那邊不滿意了,再帶個初出茅廬的新人歌手……要知道香江排外十分嚴重的。王若林也不可能冒著得罪香江人的風險,啟用一個大陸新人。”


    張青撓頭道:“成熟的歌手,不好找啊。主要也信不過……”


    以杜鵑新人之姿,捧紅後別人來挖人,成熟的更容易拍拍屁股走人。


    齊娟笑道:“我給你介紹一個,如何?”


    張青汗顏,看著她溫聲道:“你別……總是想著幫我,我能行的。”


    齊家幫選的人,肯定了解齊家的背景,自然要靠譜的多。


    因為背叛跳槽的代價,不是一個歌手能付得起的。


    齊娟笑的明媚,道:“你還和我講這個?再說這件事,也不隻是幫你,也算幫我。你幫不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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