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得到消息時,正在好來塢片場。


    他沒拍戲,就是充當一個學生角色,一言不發的觀看著導演理查·富特的導演思路。


    理查·富特起初還擔心這位東方來的“教父”會插手拍攝,但當張青連續兩天都隻是靜靜的坐著觀摩,甚至還記錄起筆記時,他才放下心來,隨即又生出“好為人師”的心理,主動將一些理論和技巧說出來。


    和港島導演拍戲,是真的不同,完全是兩回事。


    港片大多數時候追求的是帥、酷、炫,再加上搞笑,為了搞笑不惜無厘頭,屎尿屁下三濫齊上。


    但好來塢拍片,尤其是八四年到九四年這十年前後,故事劇情片和藝術片這類小成本電影為主流,電影的邏輯性、思想性和深度,都非常不錯。


    為什麽這類電影在亞洲打不過港片呢?


    就因為比不過港片的炫,而且誰會和白鬼子去共情人性?


    九四年之後,尤其是今年之後,那艘大船開啟了一個全新的好來塢大片時代。


    港島電影再和好來塢大片比,就好比義和拳的拳,對上西夷的洋槍洋炮一樣,瞬間潰不成軍……


    當然,後來好來塢電影又走上了邪路,幾乎徹底舍棄了電影的故事性,沉淪於聲光電的特效中,逐漸失去了唯我獨尊的地位。


    張青要學習的,就是了解這中間的度,該如何把握。


    他在接到家裏的電話時,隻是恍忽了下。


    又為孫月荷悲傷的聲音感到不解,問道:“媽,你這是……怎麽這麽難過?”


    孫月荷歎息道:“人都沒了,還能記什麽仇……主要是你爹,發兩天燒了,都燒的說起胡話了。”說著語氣猶豫起來,道:“青子,你爹病倒了,你就是張家門兒裏年紀最大的那個了。你看,是不是回來一趟?說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張來。”


    張青聞言,笑了笑道:“我都還沒結婚,頂不起門楣來。”


    孫月荷聽了半晌沒說出話來,道:“那就讓娟子一起來,反正也就差個過程。青子,人都沒了,你還恨的很?”


    她忽然想起一句話來,讀書人記仇。


    以前不大理解,這會兒突然就明白了。


    張青搖頭道:“談不上恨,我都快記不得這些人了。”


    孫月荷急了,道:“說什麽胡話呢,咋能記不得呢?我不是讓你記得他們的好,但咋說都是你們老張家的人。你跟你爹可千萬不能這樣說,不然他心窄,非得慪死不可。他還指望你能拉扯剩下那四個小的呢……我雖然恨那兩家子大人,可小的……你咋說也是當大哥的。青子,做人可不能性子太涼薄啊。”


    張青想了想道:“我知道了……我拾掇拾掇回去一趟吧。娟子就算了,她最近忙的晚上睡覺的時間都很少,每天大量的文件要看。”


    孫月荷欲言又止,在她們這一輩人眼裏,什麽文件不文件的,天塌下來也是死者為大啊。


    張青雖然明白,卻也沒讓步。


    齊娟現在的情況,的確不適合長途跋涉,去參加喪禮。


    關鍵是老家的喪禮,哭跪一體,她現在雙身子的人,怎麽經得起?


    孫月荷讓步:“那就豔豔回來?”


    張青好笑道:“哪個都不回。媽,對我來說,回去一趟的意義,隻是為了安慰一下爸爸,僅此而已。”


    ……


    晚上從片場回來,家裏人得知消息後,反應不一。


    周豔豔:“啊?!”


    劉珊珊:“我靠!不是吧?”


    齊娟倒是平靜許多,看著張青問道:“你要回去吧?”


    張青眉頭擰的厲害,點了點頭道:“我爸躺倒發燒兩天了。”


    齊娟關心道:“要不要請醫生過去?”


    張青搖了搖頭,道:“心病。”


    齊娟想了想,道:“有一件事,你辦好了,叔叔的病或許就好了。”


    張青道:“四個孩子?”


    齊娟道:“我建議你,接美國來讀書算了。”


    張青詫異道:“怎麽說?”


    齊娟笑道:“你和小藍不在跟前,再加上這件事,叔叔阿姨對四個小孩會非常好。這當然沒錯,可你們家在你們縣恐怕都成望族了,阿姨和縣令大人說話都能壓一頭,你那四個弟妹在當地還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讓人一哄,用不了幾天就要成衙內了。去平京、魔都或者港島,情況都差不多,或許更糟。嶽老二那一夥人拉攏不了你,絕對不會放過他們。誰讓你青少都快一手遮天了?美國這邊就不同了,你還差的遠,反倒能太平些。”


    張青苦笑,點了點頭道:“那行吧,我回去說一下,應該可以。放去蒙大拿?”


    齊娟笑道:“那邊條件也不錯,清靜一些。私立高中雖然很貴,但教育質量有保證……對了,阿姨沒讓我也回去?”


    張青道:“讓了,我說不行,你太忙了,晚上睡覺的時間都不夠。”


    齊娟不滿意:“這叫什麽話……你應該說這兩天正發燒。在老一輩眼裏,工作的事再大,也大不過生老病死,不然就是沒人情味!”


    張青嗬嗬笑道:“沒關係,就算一時心裏不痛快,等寶寶抱回去後,一切也都擺平了。”


    劉珊珊小聲問道:“張青,你一點都不難過嗎?”


    張青搖了搖頭,周豔豔不滿道:“難過啥?張老二、張老三可不是好人,村裏早有人罵他們倆是討命鬼!要不是為了拉扯他們兩家,青子一家肯定沒那麽難。兩家白眼狼,日子過的好了,等青子家落難了,兩家人躲瘟神一樣躲著走。”


    劉珊珊看了眼張青後,嘿嘿笑道:“豔豔,你也別跟著回去了,在這留下吧。萬一在葬禮上你突然罵出來,那可咋整?”


    周豔豔沒好氣道:“我又不是傻子!”說著看向齊娟。


    齊娟登時笑了,道:“豔豔跟著回嘛,大房去不了,二房代表一下也行。你爸爸估計還是想辦的風光些,當老大的,心裏難免自責。”周豔豔小害羞,嘻嘻。


    張青卻搖頭道:“她也不回,她爸沒的時候她都沒回,現在回去做什麽?我速去速回。要不是因為我爸,我都不回。”


    劉珊珊豎起大拇指,欽佩的讚美了句:“絕!”


    齊娟不滿道:“你懂什麽,事關父母生死,他爸媽可以忘,他怎麽能輕易忘記?那些年吃的苦也不會忘。”


    說著起身,道:“我去給你收拾一下行李箱,明早走?直飛魔都吧,讓hbo立刻聯係航線。”


    張青點了點頭。


    ……


    二十個小時後,張青剛到魔都,估計是算好了時間,李素芝的電話就打了進來:“張青,下飛機了嗎?”


    張青回道:“是的阿姨。”


    李素芝道:“怎麽不讓娟子和你一起回來?”


    張青笑道:“阿姨,我家裏的事您也知道,說心裏話,我是不願讓娟子跟著奔波這一場的。老家的習俗,喪事上又要哭又要跪,西疆四月的天氣還很冷,雨夾雪……”


    聽他絮叨這些,李素芝笑了起來,也有些無奈,道:“娟子是你生活的伴侶,是要相互扶持一生的人,你不能總是寵著她。再說,白事不是做給去了的人看的,是為了慰藉活著的人。你爸爸那麽傷心,你應該可以理解吧?”


    張青“嗯”了聲,道:“可以。”


    長兄如父,父母又怎麽會真的記恨自己的兒女?


    即便再不孝,哪怕活著的時候恨之入骨,可真當白發人送黑發人,一切的恩怨都消失了,唯有心痛。


    更何況,張國忠在父母臨終前,都答應過會照顧好兩個弟弟。


    現在這種情況……


    李素芝溫聲道:“我不勸你去寬恕過去,但人死如燈滅,或許可以從此畫上一個句號。你那四個堂弟、堂妹都還小,用心教導,未必不能成才。這樣的話,你父親心裏也能安撫許多。娟子說和你商量要送去美國?”


    張青“嗯”了聲,李素芝笑道:“娟子的立場,都是在為你考慮,怕那四個一旦走上歪路,會給你帶來不好的影響。但是,人生不能隻為自己考慮,還要考慮父母的感受。四個突逢大變的孩子,真丟去萬裏之外的地方,語言語言不通,生活生活不通,你爸爸怎麽可能放心得下?還是先送平京來吧,我聯係一下學校。離得近一些,可以時常從學校和老師處得到思想動態,方便照顧和管教。大的才十三歲,小的才六歲,放美國不合適。”


    張青撓了撓頭,聰明才智,代替不了閱曆和經驗,他慚愧笑道:“阿姨,我知道了,謝謝您。”


    李素芝道:“那就這樣吧,小藍就不回了,她還小,回去也沒她什麽事,你路上小心些。對了,這件事恐怕瞞不過有心人,你要做好準備,恐怕有不少人會捧場,你要安排妥當。最好,不要讓衙門口的人員到場。商和仕,要保持安全的距離,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張青道:“阿姨,您放心,我知道了。”


    但他覺得不會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然而當他從魔都飛往鳥市落地,在機場候機,準備登上北塔市機場回家時,卻在候機大廳意外發現了幾個熟麵孔,登時懵了……


    “你們在這搞飛機?!”


    李子君、胡子墨、曹強等也就罷了,渠晴……怎麽也在這?


    渠晴就算了,她本來就愛湊熱鬧,可是……


    喬月怎麽也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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