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處機在馬鈺麵前拂袖而去, 他大步走在終南山的石板道上, 衣袂颯颯, 袍袖翻飛。


    路上偶遇的一些全真教弟子,見丘處機麵沉如水,誰都瞧得出這位剛回到教內的長春子真人心情不好。長春子真人可不如掌教真人好相處, 這些弟子一個個都退到道路兩旁向丘處機行了個禮, 然後紛紛垂著視線看向地麵,生怕觸了他的黴頭, 沒人敢上前與丘處機搭話。等著丘處機越過了他們,這些弟子才敢動了動身體, 邁開了步伐。


    丘處機自然注意到了這些小輩弟子們的神情與一舉一動,心底更加不愉。這些弟子如此膽小怯縮, 全然沒有名門大派的風範, 實不像全真教弟子。康兒與自己朝夕相處,自己可不曾見過他何時有過這般畏怯的模樣。


    回到自己的居所, 丘處機先是找來了一個灑掃仆役。他問:“他在哪住下了?”


    被他叫過來的灑掃仆役聽他如此發問,先是愣了一下, 然後才明白過來丘處機口中的“他”指的是誰。他們這些灑掃仆役, 多是山下那幾個村落裏的村民, 算不得正經的全真教弟子,他琢磨了一下該如何稱呼喬衡, 回答:“回真人,那位小道長在左室住下了。”


    丘處機想了一下,左室朝陽, 前年剛翻修過,這個房間還不錯,就讓徒弟先在那兒住著吧。


    他揮退了灑掃仆役,準備去左室看一看,卻又在邁出腳步時猶豫了。別看他在大師兄麵前走得決然又強硬,其實他心底早已是一片茫然。


    他曉得大師兄所言所語皆出自真心,他也明白大師兄說的那個法子不錯,非但沒錯,其實早在大師兄這麽說之前,自己就已經想到了這個方案。


    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讓他這個徒弟先跟在大師兄身邊修身養性,再兼以藥物調養,隻要把身體養好了,憑他徒弟的卓絕資質,屆時再跟自己習武練功,不僅不會落後於人,反而是厚積薄發,事半功倍。


    可是……自己哪有這個時間!自己與江南七怪的賭約哪等得起!


    丘處機歎息一聲,一時之間,他竟不知該如何麵對自己這個弟子了。他望了一眼左室窗前那一株銀杏樹,半晌,腳步變了個方向,直接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間。


    丘處機知道,就算自己把大師兄給出的方案原原本本的告訴喬衡,讓他自己做出選擇,但如果自己硬是要他跟自己學武的話,自己這個徒弟隻會不假思索的把大師兄的方案拋到一邊,毫無違逆之心的順從自己的意願。


    他信任自己,認為自己絕不會害了他,一如他信任完顏洪烈。


    這份信賴,幾乎能灼燙人的雙眼。


    丘處機心中滿是苦意,自己哪舍得玷汙這份無暇的信賴。如果自己真不顧一切了,自己和完顏洪烈還有什麽區別。


    大師兄說的不假,自己會的那些本事殺伐之氣太重,幸而自己教得還不算多,隻著重教了一下全真劍法。改日跟徒弟他說一聲,讓他把那些雜七雜八的招式停了吧,隻練習全真劍法就可。


    這全真劍法由重陽真人所創,穩重端嚴,昔年重陽真人在華山論劍中力壓南帝北丐東邪西毒四大高手,其中就有用到全真劍法,若康兒能練到高深處,好歹能在賭鬥中加一分勝算。


    隻可惜,自己師兄弟幾個因資質不夠,都未習得師父的《先天功》。《先天功》乃性命雙/修的無上功法,更有祛病強身、延年益壽的奇效。若是有它在手,既能頤養身心,又能增加淬煉功力,他想不出還有什麽功法能比它更適合現在的喬衡了。


    想到這裏,丘處機神色微動,雖然他,以及師兄、師弟、師妹雖都因資質所限,未曾習得《先天功》,但他知道,大師兄那裏是留著一份師父傳下來的《先天功》手稿的。


    如果能說服大師兄把《先天功》……


    丘處機放在膝上的手攥得死緊,指甲深陷入肌膚裏,隻差少許就會刺出鮮血。他做了一個深呼吸,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知道,隻要自己開口討要,大師兄有很大可能是願意將《先天功》交予康兒的。


    但他當初與江南七怪說好的,各自將自身的本事傳給自己的徒弟,而自己根本不會《先天功》,這《先天功》根本無法算作自身的本事,他哪能違背賭約讓康兒學習《先天功》!要是讓江南七怪知道此事,還不是要嘲笑死自己。


    就算大師兄主動拿出這部功法讓康兒練,自己也是要擋上一擋的。


    雖說自己完全可以邊學《先天功》邊教給徒弟,然而師父他還在世時就不願意傳授給自己這部功法,自己又怎可在他去世後做出這等欺師之事。


    丘處機帶著幾分愧疚的心道,等康兒替自己完成這個賭約,自己一定為他討來《先天功》。


    算來算去,他對這個徒弟終歸是虧欠太多。


    ……


    喬衡在得知自己被丘處機送到馬鈺身邊,讓自己跟著掌教清修時,心中並無不滿,確切點來說他是頗為樂意,甚至可以說,他是覺得幸福的。


    他終是忍不住懈怠懶倦一次。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做,不必絞盡腦汁與人鬥智鬥勇,更不必費盡心機苦苦求生,拿著一卷經文,默默看上一日,或是迎著山間清風盤膝打坐,喬衡隻覺得有一種由內而生的愜意彌散到四肢百骸。


    馬鈺對此頗感驚奇,少年人往往心浮氣躁,天性跳脫,即使是他的那幾個親傳弟子,也難以忍受枯燥一直陪著自己修身養性,他這個師侄卻能安之若素。即使伴在自己身邊,與自己一起枯坐一整日,末了時,麵上仍舊不顯任何憋悶浮躁之態,與自己說起話來,依然是那副不卑不亢、和煦清朗的腔調,笑起來,還是那種溫溫和和的樣子。


    唉,這樣一個徒弟,也難怪師弟如此疼他了。


    有時馬鈺竟禁不住升起幾分若喬衡不是丘處機的徒弟,被自己收入門下該多好的心思。話又說回來,他這個師侄與丘師弟還真是沒一處地方相像。師弟他愛較真爭先,他這個師侄,心性平和,偏偏不愛爭鬥,這兩人怎麽就成了一對師徒呢?果然是天意難測。


    馬鈺也曾在修行之餘,旁敲側擊著向喬衡問了一些完顏洪烈與之相處時的事情。他這個師侄的身世是個大問題,師弟做事顧頭不顧尾,自己這個做師兄的總要為師弟籌劃一下,日後該如何吐露真相。


    “父王他一向待我很好,此番離家良久,父王他一定憂心不已。”


    得到這樣的回話,馬鈺也不知該再說什麽。他這個師侄怎知自己是在認賊作父,日後挑明身世時,讓他這個師侄該如何自處啊。


    ……


    日居月諸,時光荏苒。


    在喬衡成為丘處機的親傳弟子約莫有兩個年頭後,丘處機從外門弟子中簡拔出了一個少年,收作二弟子。他姓尹,名誌平。


    這尹誌平雖然比喬衡晚了兩年拜師,要叫喬衡師兄,但他的年紀卻是比喬衡還要大上一兩歲。再加上他身形健朗,他與喬衡站一塊,不明底細的人定會以為尹誌平才是當師兄的那個。


    “我座下弟子稀少,加上你也不過才兩人。誌平,你師兄雖比你早入門,但年歲卻比你小,他常跟著你掌教師伯修習,我多有照料不到的時候,在我無暇他顧的時候,你且代我多多看顧你師兄。他因身體之故,不宜爭鬥,你們師兄弟二人要互相扶持才好……”


    丘處機零零總總的說了一些話,尹誌平開始時無比鄭重認真地聽著,聽著聽著卻忍不住眉頭一挑。怎麽感覺自己才是大師兄,而師父正在叮囑自己要好好照顧新來的小師弟似的。


    事實上,這也不全是尹誌平的錯覺。


    在《先天功》一事上,丘處機一直心含愧疚。


    丘處機看得出來,大師兄非常喜愛喬衡,說是把他當做自己的徒弟來教導也不為過。而他又深知自己這個徒弟在武學上的天賦有多高,據大師兄所言,此子還深得清靜無為的要領。可以這麽說,《先天功》的每一項傳授要求,他這個弟子都已達到。


    他原本還想著,等賭約完成後,他再想個說辭從大師兄那裏要來《先天功》,結果根本不用他開口討要,大師兄就已經動了心思想要傳授《先天功》,丘處機哪想到自己當日所做的假設竟然成真了。


    話說,全真教每年除夕前三日,門下弟子大較武功。去年,他這個徒弟僅靠一套基礎全真心法以及全真劍法,就能力壓王處一師弟的那幾個弟子。他清楚江南七怪的底子,這幾人的內家功夫靠的是日積月累,他們練習的功法不過是大路貨色,他們教出來的徒弟內功估計好不到哪去。


    這麽看來,就算沒有《先天功》,這場賭約的輸家也不一定非得是自己!


    於是,丘處機咬了咬牙,最終還是選擇攔下了大師兄的這個心思。


    在要不要暫時放棄跟著自己練武,選擇跟隨大師兄修身養性的問題上,他已經讓步了一次,他實在做不到再一次退讓了。


    然而他深知自己其實早已有所動搖,這《先天功》就算練了又如何,隻要大師兄不說,自己不說,康兒也不說,江南七怪又能從何得知。


    丘處機內心深處的矛盾馬鈺看在眼裏,卻不知該如何提點,每每隻得暗歎不已。


    平日裏丘處機對喬衡多有補償之意,隻恨不能貼身照顧他。就連丘處機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在收這個二弟子時,隻是單純的想收個徒弟,還是為了喬衡所收。


    尹誌平入門不久,有關自己那個師兄的事情他知道得不多,隻是聽聞對方身體不好,一直跟著掌教清修。如今聽師父這麽一說,看來這傳言並不為假。


    不管心裏想了些什麽,在丘處機說完後,正跪著的尹誌平還是老老實實地道了一句:“弟子謹遵師父教誨。”


    丘處機看著自己新收的弟子,不期然的再次想起自己的大弟子。他這個二弟子資質也是相當不錯的,隻可惜有珠玉在前,尹誌平卻是顯得不那麽起眼了。


    “起來吧。”


    與此同時,房間外傳來一道緩急有序的腳步聲,丘處機向房門外看了一眼,說:“你師兄過來了。”


    他見自己的首徒神情泰然,步履閑適的走來,丘處機麵上露出些許笑意。


    喬衡邁過門檻,先是向丘處機見了一禮,然後看向尹誌平,這陌生的少年一身全真教弟子青衫,他問:“這就是師弟了吧?”


    丘處機道:“正是你師弟,尹誌平。”


    “尹誌平”這個名字喬衡倒不陌生。關於《射雕英雄傳》一書,他在不同的世界中閱覽過無數次,雖說不上記憶猶新,但對於尹誌平這個人物他還是記得的。他這個師弟,不正是未來強/暴了小龍女的那個道士?又思及如果自己今生留下子嗣的話,這小龍女說不定依舊會成為自己的兒媳。這其中的種種牽扯勾連,也稱得上一句有趣了。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大大方方的將尹誌平看了個夠。


    尹誌平迎著喬衡的目光向他行禮,其人神情朗朗,依稀可窺見日後長眉俊目的模樣。他道:“誌平見過師兄。”


    喬衡也回了一禮。


    尹誌平說:“師弟入門較晚,還望師兄平時不吝指教。”


    喬衡:“師弟客氣了,談不上什麽指教,師父的本事我未學到幾分,不過若師弟在全真劍法以及基礎心法上有不解之處,我倒是還能解答一二。”


    尹誌平見他眼神清澄,態度坦然,眉目間絲毫沒有驕矜之色,雙眼裏隻有對自己這個剛成為他師弟的人的好奇之色,且對方語氣舒緩,帶著似有若無的歉意與懇摯。之前他隱隱約約聽說,他這個師兄出身富貴人家,還是什麽世家子弟,又頗得師父和掌教寵愛,本以為這樣的人該是有些目中無人的性子,不承想這一見之下,卻發現對方是個好相處的。


    丘處機聽到這裏,對尹誌平說了一句:“你師兄所學與你並不盡數相同。”


    尹誌平心裏有些不解,心知此時不便詢問,日後再找個機會問問師父好了。他覺得有道視線一直投注在自己身上,他順著視線看去,見還是自己那個師兄。


    喬衡見他也向自己看過來,就向他微頷首,卻是什麽都沒說。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大家發現我又失蹤了,那我一定是被外星人抓到火星上開墾荒地去了……


    ps: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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