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靈珊走了。


    她形容倉皇, 連雙鬟上簪著的一支珠花在她離去時掉落在地, 她都顧不上彎腰拾取, 也許心神俱亂的她,根本就不曾留意到此事。


    喬衡注視著嶽靈珊離去的背影,沒有出聲挽留。


    他對門房說:“今日閉門謝客。”


    那翠色的珠花躺在地上, 陽光覆蓋其上, 反射的光線恰巧落入喬衡的眼中。


    他上前幾步,把珠花撿了起來。


    當他轉過身準備回書房, 就見金柝正端著盤子看著他。


    那位隻知其姓,不知其名的嶽姑娘走的時候, 她突然間脫口而出的“林平之”,他也聽得一清二楚。


    這應是一個人的名字, 聽起來實在是耳熟, 金柝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哪裏聽過。


    到底是在什麽地方聽見的這個名字呢?他越是回憶,越是毫無頭緒。


    此時最簡單的辦法, 那就是直接向阿兄詢問,但鬼使神差的, 他暫且把這個名字拋到了腦後, 說:“那是阿兄的舊識嗎?阿兄怎麽不把那位嶽姑娘多留一會兒?”


    喬衡在金柝麵前時, 永遠都是一副值得依賴的亦師亦父的形象,他聲音溫潤地說:“算不上什麽舊識, 不過是曾經有過一麵之緣。”


    他把狀元遊街當日,發生的那件無足輕重的小事告訴了金柝。


    金柝還以為能聽到更有趣的故事,聽到真實際情況後, 有些失望地說:“原來如此。”


    ……


    陸大有坐在椅子上,他的手裏抓著一把花生米,他往自己嘴裏扔一粒,又向地麵上彈一粒。


    一隻毛絨絨的小手快速地伸了過來,接住那粒即將落地的花生米,然後迅速吃進嘴裏。一隻猴子蹲在他的腳邊,它一個跳躍,站到了椅子扶手上,直接抓向了陸大有的手心。


    陸大有正要和它玩鬧,眼睛的餘光就瞄到一抹翩躚的人影奪門而入。


    他把花生米往桌麵上一放,向來人看去。


    見嶽靈珊外出遊玩了一通回來後,那張俏麗的麵孔上竟是滿滿淚水,他被嚇得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小師妹,你怎麽了?”


    他快步走上前。


    “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走,師兄找那人算賬去!”


    他這話不是在故意哄她開心,而是真心打算這麽做。要是有人無故動手打了她,又或是口無遮攔在嘴上欺侮了她,他這個當師兄的,總要替師妹討回這筆債。


    小師妹天性天真良善,又不是愛記仇的性子,在華山上大家都讓著她還好,如今行走江湖,指不定是在哪摔跟頭了。


    嶽靈珊愣愣的,半晌她搖搖頭,說:“沒有人欺負我,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就哭了……”


    陸大有隻當她是為了不讓自己擔心,故意這麽說的。


    嶽靈珊剛止住不久的淚水,似是又要落下,她說:“我就是心裏難受。”


    陸大有慢慢地安撫:“小師妹,你別哭,你遇到了什麽麻煩跟師兄我說說,要是咱們都解決不了,還有大師兄和師父師母在。”


    嶽靈珊聞言點了下頭,她強迫自己的恢複鎮靜,但還是失敗了,她的心裏漲漲的,有一種情緒急於噴薄而出,卻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她強忍著這種衝動,說:“六師兄,我找到林平之了。”


    “林平之?”陸大有先是有些疑惑,繼而想到是誰後,他滿臉驚愕地問,“福威鏢局的那個林平之?!”


    嶽靈珊的眼中泛著水光:“對,就是他!”那個她曾以為受她牽連,被於人豪一掌打死的林平之。


    ……


    是夜,天空上星羅密布。


    金柝翹著腿躺在房頂上,任夜間涼爽的風輕柔地拂過周身。


    他還在想著白日裏那位嶽姑娘說的那三個字。


    “林平之。”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這個名字絕不是出自刁峰村。而他其餘的所有知識,要麽是由所授,要麽是他在阿兄身旁時,從旁人那裏聽到、看到、學到的。


    跟在阿兄身邊的這幾年他接觸到的事物,比他村裏自幼學到的東西還要龐大上無數倍。


    要讓他在這紛雜的記憶中,挑出這簡短的一個名字,太難了。


    少年人的眼裏倒映著漫天星辰,神色沉靜。


    一隻夜間晚歸的鳥兒從他身邊掠過,他百無聊賴地拾起飛鳥掉落的一隻羽毛,撚在指間。


    俄而,他撚轉羽毛的動作一滯。


    金柝想,他好像知道“林平之”指的是誰了。


    ‘這位總鏢頭有一獨子,名喚平之……’那說書人的話語仿佛在他的耳邊響起。


    奇怪,阿兄與林平之又有什麽關係?


    ……


    喬衡的日常行動絲毫不受嶽靈珊的拜訪的影響,依舊有條不紊的督促金柝習武,白日裏照常去翰林院供職。


    微醺的日光照於宣紙上,喬衡手執毛筆,筆尖在墨中蘸了蘸,近日宮中有一位老太妃,正由他負責撰寫祝文,他把衣袖稍挽,運筆而書,一篇辭藻瑰麗的文章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自筆尖流瀉而出,行雲流水般鋪滿紙張。


    那字裏行間滿是讚頌祈福,一派真誠祥和,隻是他那雙清晰地倒映著一切的眼睛裏,是始終如一的漠然。


    他的手腕上綁著一圈白色繃帶,透過布料隱隱能看出血跡,當日傷得實在是有些深了,再加上位置尷尬,傷口動輒開裂,痊愈的速度十分緩慢。


    就在他剛剛收尾抬筆時,桌前多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個穿著宮服的太監,看上去四十左右的年紀,身材微發福卻遠稱不上肥碩,看上去一團和氣,口中客客氣氣地對喬衡說:“喬修撰,皇上召見。”


    這人與尋常太監有一個極大的不同之處,那就是對方的手指較常人更長,骨節粗大,掌上帶有顯而易見的肉繭,僅此一眼,就知他掌上功夫必不容小覷。


    喬衡全無緊張之感,他自然地放下了手中的毛筆,他依例行禮,而後同樣客氣的回道:“有勞公公告知。”


    “喬修撰多禮了,這邊走。”太監為他引路。


    皇帝是個與金柝差不多大的少年人,長眉修目,膚色是常年養尊處優出來的白皙,不苟言笑。


    這已不是第一次了,那位少年皇帝時常把喬衡招去。有時是令喬衡為其講解經史,有時則是單純的談話。


    喬衡現在名義上僅僅擔任著翰林院修撰這一個官職,但拜皇帝所賜,偶爾還要充當一下經筵講官,他的所作所為已然超出了他本身官職的界限。


    這種種表現在前來尋喬衡的太監的心裏,這就是皇帝很喜歡這位喬修撰的表現了,因此他對喬衡十分客氣。


    在外人看來,當今聖上雖年輕卻麵目冷肅,身具威儀,心思難辨,身為與皇帝時時接觸的太監,他遠比那些大臣們更清楚這一點——皇帝這幾年是愈加不好相處了。


    曾有與喬衡交好的太監,因此暗中提點過喬衡。


    然而上一世時,喬衡剛冒名頂替他堂兄當了一段時間的皇帝。“九五之尊”這一神光環聖籠罩之下的實質是什麽,他再清楚不過。


    當今皇帝正處於一個有些尷尬的歲數,若說他年紀大,朝中諸位大臣,哪怕是新科進士,哪個不比他年長?若說他年紀小吧,他妃嬪子嗣都不缺,他這個年齡在這個時代裏,也算不上小了。


    當喬衡見過皇帝一次後,他就什麽都明白了。


    他直接去掉了所有外在條件,將對方目前所處的階段定性為“青春期”。


    此時正是少年人抽象思維蓬勃發展的時期,他開始以一種全新的眼光重新審視這個早已相識的世界,不斷的加以肯定、否定。


    這個時期的少年皇帝,需要的不是臣子般無條件的順從,也不是師長式的訓斥規勸,對方更注重的是心靈上的溝通與理解。


    他附和著這位少年皇帝在他人眼中有些匪夷所思的奇思妙想,不因對方偶爾的情緒失控而膽戰心驚,以免讓自身失去作為年長者的威信,又展現出一絲文人特有的理想主義式天真。


    他相當清楚,這種偽裝出來的精神世界上的共鳴,遠比物質上的諂媚更得人心。


    與活潑外向的金柝相比,這位少年天子,要更加的沉默寡言。


    此時,這位年少的皇帝端端正正地坐著,而他身旁的太監剛剛代他送走了三位講完今日經史功課的侍講。


    太監回來後,見皇帝已經令人之前的經史書冊都清理了出來,直接在原地批閱起了奏折,像是已經把那三位翰林都拋在了腦後,他就知道這三位侍講今日講的內容都不合皇帝心意。


    翰林院內的諸位相公老爺們,這些時日來,幾乎被皇帝以經筵講學的名義召見了個遍。大臣們還在讚揚皇帝真是勤奮好學,然而皇帝的這些身邊人並非這麽認為。


    過了片刻,皇帝突然發問:“喬修撰來了嗎?”


    有小太監立刻恭敬地回稟:“稟陛下,還未。”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青春永駐


    六一兒童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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