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百言派兒子去喊絕穀中的難民出來逃命,沒人肯信。隻有那位掘強的成都老漢常三寶,戰戰兢兢,出穀看了一下,是真的!韃子都走光了!聽到他的驚呼,難民們如潮水一般向外湧。暴雨澆滅了蒙軍燃起的火堆,自己也慢慢停歇。月亮再次露出一角,地上滿是影影綽綽疲於奔命的人影。


    常三寶路過巴勁鬆身邊,突然跪下,磕了一個響頭,連聲致歉,“神仙爺爺,老子錯怪你咯!”巴老猛抬腿想踹他,又慢慢把腳放下了。心說,格老子,說不定你是我祖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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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千川沒有獨自攀岩逃走。他從一開始,就混跡在難民中,趁張遼出穀搏殺的功夫,扯了一件屍體上的麻袍,裹在自己身上,又用血和泥塗了臉。他原本是披肩長發,再這麽一偽裝,和這些大宋的難民看起來,相差無幾。蹲在人群中,忽然有人在身後拉他衣襟,他吃了一驚,回身看去,卻是自己手下一個組員,“你怎麽來的?”“是敬天師踢我下來找您的。”敬千川天性狡詐,想了想,也許留著這個家夥有些用處。就拉他如法炮製,化妝成難民的樣子,一同潛伏在人群中。


    張遼被亂箭射回,躲到崖壁上,都被敬千川偷偷看在眼裏。後來羅百言父子出現,敬千川直接用麻袍遮了臉。直到巴老的搜索小隊也憑空出現,敬千川猜測,這大概是自己親爹派來的!待要去匯合,卻見巴老與羅百言迅速組了團,貌似十分親熱。於是心頭狐疑又生,保不齊這老家夥,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時空,還會不會畏懼敬天師的淫威?平日裏,自己依仗家族的內閣勢力,對這位外堂首座也並未十分尊敬,還時時想著取而代之。所有這些,這老家夥一定也都看在眼裏。於是,敬千川自己沒動,也暗示手下那位組員不要出聲。


    羅氏父子加上巴老團隊,九人大發神威,退去蒙古大軍,又擒了薩滿大祭司班紮。敬千川帶著手下,蒙著頭,混在雜亂的難民中,擠出穀口,向西逃去,隱沒在遠處的暗夜中,誰都沒有注意到。


    六大護衛看向巴老,等待下一個指令。巴勁鬆指著青城山,“至少,這塊地界我們最熟悉。自東漢起,張陵上師就在此結茅傳道,山上一定還有常駐道統存在。我們暫時以此為根據地,一邊尋找合適的棲身之所,一邊尋找回到二十一世紀的方法。”羅百言顧及兒子在亂世的人身安全,也同意追隨外堂,一行九人,押著班紮,轉出山穀,向青城山主峰進發。


    拿連弩的護衛,隻有二十多歲,心性好奇,忍不住問走在前麵的大祭司,“那些蒙古人,怎麽不要求帶你一起走?”班紮回頭,粲然一笑,“我,告訴他們,我,和使者,去見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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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止正與宗芳,比巴老的搜索隊,遲了兩小時,終於也落入了十三世紀前葉。山穀裏一片死寂,地上遍布幾百具屍體。有被踩踏的,有被矛戳的,又被箭射的,也有被符法和術法收割的。


    如果他倆早到十分鍾,肯定會慶幸,至少還有一萬四千多平民劫後餘生。可是現在,對於茫然的退役老兵法師與七四九特勤墓碑同誌,這情境實在過於慘烈。他們不是沒見過戰場,也不是沒見過死人,可是,在他們的是人生中,還從來沒有如此突兀地,同時麵對這麽多剛剛失去生命的軀體。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止正擔心自己要找的小朋友在裏麵,於是掏出杜遠的照片看了看,又放進口袋,開始一具一具地翻動屍體,一邊誦經超度,一邊查看有沒有相似麵孔。宗芳更擔心造成這一恐怖事件的罪魁禍首。她迅速在周邊遊走,根據穀內穀外的種種痕跡,分析著事情的原委。


    止正花了一個多小時,才看完每一具屍身。如果不挨個誦經超度,以他的身法,還能快些。但他不忍心,於是對每一位往生者,都念一遍十四字淨身業真言。


    宗芳從穀外巡查歸來,與止正碰在一處,止正問,“有何結論?”宗芳黑著臉,“特級大案,絕對是恐怖事件。我必須馬上向局裏匯報。”不由分說,拿出加密手機按開,卻傻了眼。“這鬼地方,一格信號也沒有。”又取出一支分離式衛星天線,熟練地與手機扣在一起,轉為衛星直通模式,“奇怪?衛星信號也沒有!”宗芳下意識抬頭看了看夜空,烏雲已經散去,繁星閃爍,月明如水。


    止正咳了一聲,示意姑娘看自己。他攤開手,手上有幾件奇怪的小物件。“這都是在地上撿的。這個帶刃荷包,是火鐮。由火絨、火石、火鋼構成,是古代打火機。


    這個泥娃娃,有衣服、有毛發、做工十分精巧,喚作‘摩合羅’,相當於宋代的芭比。還有這隻繡花鞋,造型像粽子,比三寸要大得多,但顯然也是裹了腳的,十分纖細,有明顯的畸形特征。”


    宗芳難得笑了一下,“法師,您是在古玩界待過嗎?怎麽還有心思把玩這些?”


    大和尚搖了搖頭,“貧僧一介武夫出身。有幸在敦煌,得遇行端上師,一句禪語喚醒蒙塵之心。遂剃度皈依。家師無門無廟,孓身苦行。他沒傳我任何功法,隻是任我選經自修。日久天長,我倒是從他那裏,得來一些古舊知識,施主見笑了。你看到的這些東西,都帶有明顯的兩宋時期特征。那些遇難者,也都穿著手工織機紡出的麵料。綜合這一切,據我推斷,我們已經身處另外一個時空了。”


    宗芳驚了一下,看了看手裏的電話。又奔到兩具屍首旁,仔細查看了一陣。緩緩起身,對止正說,“他們的牙齒,磨損的很厲害,與實際年齡不符。隻有長期咀嚼粗加工糧食的人,才具備這種特征。也就是說,你的分析,可能是對的……”越讚同越茫然,宗芳心裏很亂。“我們怎麽回去?”她提出這個關鍵問題。


    止正也關心這一點,於是帶領宗芳走了幾步,來到當初的墜落點,指著一丈多高的虛空處,對宗芳說:“我們是從這裏下來的,也許可以從這裏再回去?”宗芳抬頭看向那裏,不禁瞪大了雙眼——


    那虛空處,突然產生一陣詭異的波動,空氣像是粘稠的液體,微顫了一下,憑空又吐出一個大活人來,不對,還有一隻黃鼠狼!


    文從心落在一位大和尚懷裏,二皮被宗芳接在手中,大家全都嚇了一跳。齊齊僵在當場,模樣十分滑稽。


    從心先反應過來,跳落地上,紮了個戒備的丁字步。二皮猛一掙紮,力氣大得驚人,宗芳脫手,它躍到從心肩膀上,呲牙咧嘴,一副威脅陌生人的表情。


    止正不知來者是敵是友,隻知道此行暫無後援,再加上穀內血腥彌漫,不得不防。也速抬單掌,豎在胸前,口喧一聲,“伏——”穀中無風自鳴,聲如百鬼嗚咽,砂石向心翻滾,草木低頭瑟縮。從心踉蹌了一下,急急站穩,感覺像是被人向前拉了一把。最吃不消的是墓碑同誌,宗芳在七四九學的都是唯物主義科學精華,對上止正的誅心訣,一時不知該用哪樣抵擋,險些撲到止正懷裏,隻覺得這和尚瞬間無比高大,讓人不自覺的產生膜拜之情。


    黃二皮也受到了誅心的波及,不堪被壓製,激發了野性,索性箭一般向止正撲來,兩顆獠牙在空中閃著寒光!大戰一觸即發。


    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崖壁上翻落,勢若鷹擊,在空中輕輕一勾手,攬住二皮的細腰。雙雙落在地麵。文從心脫口而出,“是你?張遼!”聲音中帶著急切與驚喜。二皮曾經躲在杜遠的背包裏免費蹭長途車,當時的司機正是張遼,它十分熟悉他的味道,這會兒也嗅了出來,知道是自己人,於是收了獠牙,像小貓一樣圍著張遼的褲管偎蹭。


    止正見形勢突變,來者幫他化解險情,遂撤掌收訣取了個守勢。宗芳心頭一陣恍惚,失去了繼續膜拜大和尚的欲望,心知險些失態,神色有些尷尬。


    張遼天生骨架寬大,糾丹煉體後,肌肉膨脹,越發魁梧起來。這一出場亮相,直若天神下凡一般。漫天寫的,都是“拉風”兩個字。他聽出從心的語調,實打實地是關心自己,內心頓時充滿愛的召喚。於是露出滿口白牙,衝著心上人笑了一下,表示我沒事,咱們待會兒再說。


    張遼轉身對止正一抱拳:“這位法師,您剛才超度眾多遇難者,沒有漏下一位。在下看在眼裏,十分敬佩。”這話說的客氣,止正和宗芳卻吃了一驚。他倆在穀裏呆了這許久,竟然沒有發覺,一位高手潛伏在附近,自始至終保持窺視,這實在太危險了!後怕得緊。


    張遼沒理會二人的色變,指了一下文從心,繼續道,“在下張遼,是這位文姑娘的男朋友。剛才聽您提到行端法師,是您的師傅。自知您一定不是壞人,於是現身,阻止不必要的爭鬥。事出緊急,突兀之處,還請二位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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