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祖散人這策略很完美,評估也算準確。白蛟將整個上半身長長探出,用爪撲擊,被他祭出的鋼索當空套住,前排餘人上來幫忙,緊拉繩索另一端。後排已經鎖定了蛟身,開始符法攻擊。


    那白蛟雙爪套牢,活似被銬起來的凶徒,嘶吼不已,身軀扭動掙紮,不得脫身。各種符篆在鱗片上炸開,已經有鮮血濺出。就這麽耗下去,再過一時三刻,人族必勝。


    危機一待緩解,有人不免動了其他心思。這選拔賽,是淘汰製的,剛剛上一場結果,已經清晰表明,晉級決賽的勝者隻能有一個。那麽,是時候了,該來點加分題了!


    負責防禦的五人中,忽有一人撒開手中鋼索,從背後擎出五尺青鋒,一躍而起,黑白兩色道袍隨風鼓動,直向白蛟頭頂落去。


    觀眾一片嘩然,這是要斬蛟啊?重頭戲來了耶!隻有杜遠猛一攥拳,“是他?張問常!”聽聞此言,紅袖和止正也隨即認了出來,正是那位欲行強搶雪蓮的龍虎山凶徒。


    沒錯,張問常最後一個闖過初賽,進入複賽。之前為了在團戰中保住實力,一直隱忍不發,任由那薩祖派散人差遣。此刻形勢大好,以他的暴戾性情,怎肯繼續甘居人下?風頭都被搶光了,還拿什麽晉級決賽?


    長劍攜帶全身重力加速度,狠狠紮向白蛟頭頂——鏘!劍刃一彎,偏切開去,將這魔獸眼角劃開尺長裂口。這頭骨太特麽硬了!


    白蛟受到欺侮,轉為狂怒,猛烈扭動身軀,直將鋼索震開。薩祖散人見狀連歎可惜——剛剛如果保持四人拉索,絕不會讓它逃脫。貪念啊,真是萬惡之源。


    張問常在白蛟頭頂站立不穩,失足跌下,尚未落地,被數十根獠牙一口咬住大腿,直向深潭拖去。


    其他八人見狀,雖心有怨言,但也不忍隊友就此落難,遂散了陣型,紛紛搶前解救。雙方轉為全體近戰,終於讓白蛟得了便宜。


    這種巨型魔獸,在世間難逢敵手,因而素來獨居,並以物理攻擊為主。不象魔蝠那般喜好群居,且偏重進化法術攻擊。現在一群“螞蟻”圍了上來,湊在嘴邊,正中下懷。


    釋放了雙爪的白蛟,蜿蜒狂舞,左突右衝。兩隻巨爪堅如精鋼,攜摧枯拉朽之勢,遇者無不披靡。頃刻間,選手們連連中招,海蟾道人被卸掉一支臂膀,尹喜道人被掀開半扇肋骨,日新道人臀大肌被洞穿——場麵登時血腥無比。


    主持人在場邊也坐不住了,拿著對講機拚命呼叫組委會。這種失控是誰都不願見到的。鶴鳴法會自古講求和諧,如果本屆破了先例,混元宮作為主辦者將得不償失。


    很快,十五支大銅號嗚嗚吹響,聲調比剛才召喚時要顯得短促高昂,試圖用以喚回魔獸。可是,血腥之氣已徹底狂化白蛟,它置若罔聞,自顧絞殺對手。場邊忽然湧出二十名黃衫道人,分列左右,拉扯著一張大網向深潭方向兜去。這張網貌似柔軟,卻隱隱閃著金屬光芒,網眼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相對於白蛟的體型,應該是足夠用了。


    這二十人顯然經過常年合練,許是專門馴養魔獸的混元宮獸奴。他們步伐一致,進退有方,兩廂配合十分嫻熟。不出十幾秒,已經兜住了蛟頭,繼續向潭中拉扯,似乎不將這頭逆獸趕回深潭誓不罷休。


    那白蛟眼角的傷口翻出皮肉,鮮血浸染下,眼珠也變得赤紅。細密的網格在它臉上勒出深深的痕跡,使其越發憤怒。想要張嘴撕咬大網,卻被牙縫裏的那條人腿所阻礙,索性一抖喉嚨,將懸在嘴邊的龍虎山天師張問常全部吞下!


    滿場頓時嘩然——諸人無論之前對張問常有無好感,全都驚懼不已,麵對凶殘魔獸,人類的共情占了上風。


    除去三名傷殘倒地的,剩下五名選手,盡皆打了個寒顫。手上不敢稍停,繼續使用法器協助混元宮獸奴們驅逐白蛟。那凶獸終於騰出牙齒,複又一口咬住臉上覆蓋的網索,奮力甩頭撕扯,同時用雙爪向下死死拉抻胸前的網索。隻聽一陣吱吱咯咯脆響,那網終於崩開一個大洞,使得整個蛟頭破繭而出!


    獸奴們亂了陣腳,互相埋怨疾呼,死死扯住手中的網角,試圖僅靠兜住白蛟身軀達到送它回水中的目的。


    白蛟雙爪仍在網中糾纏,尾巴需要留在水中保持身體平衡。唯一的武器隻剩下血盆巨口,可是能夠探出網洞的脖頸長度有限,始終夠不到任何人類。它也急了——


    此刻,在場下千人眼中,那白蛟似乎發了癔症。渾身不住痙攣,腹部鼓起一個大包,又迅速向脖頸遊走,最終,顎骨大開,翻出無數獠牙,從鬥大的咽喉中吐出一個巨型“血葫蘆”來!


    那“血葫蘆”去勢並不迅疾,離體丈許即停,旋轉著漂浮在空中。所有人這才看清,根本不是什麽葫蘆,而是一個血人抱著一顆大球在緩緩旋轉。那人遍體殷紅,依稀能看出張問常的模樣,四肢都攀附在球體上,隻有頭顱在上麵高高昂起,乍看一個小球連著一顆大球,絕似葫蘆。那顆頭顱已經半邊消融,粘嗒嗒的血肉糊在臉上,剩下的一隻眼張得大大,眼神中沒有恐懼,隻有迷惘——看來已經徹底失魂。


    主持人的聲音忽然從擴音器裏傳出,“不好!快跑!它要自爆內丹——”這一瞬,全場都愣住了。大家被白蛟的凶悍打法誤導,以為它隻有物理攻擊,全然忘了高階魔獸均有內丹這檔子事。


    人類修真者,內丹得來不易,非到萬不得已,不會選擇自爆——因為那代表著玉石俱焚,一世修行也就白費了。這魔獸也是一般心思,隻是今日殺紅了眼,情急之下做出失心瘋選擇,讓人類措手不及。


    說話間,那血淋淋的大球,由內及外透出隱隱紅光,攀附表麵的張問常,被內丹表層筋膜的呼吸所帶動,軀體隨之上下起伏不定。那顆殘損的頭顱似乎回光返照,終於仰天發出一聲慘嚎——


    跑?來不及了……場上五位還能動的選手,加上二十名獸奴,隻有束手待斃,唯一祈求這一爆,能給自己留個全屍。


    忽從場邊射出一道偉岸身影,勢若奔雷!這一躍足有四丈多高,跨度波及半場,人在空中,手臂已經掄了起來——“啪”的一勁響,一根白色長鞭悍然直擊,那顆處於臨爆點的內丹,像陀螺一般,被直接抽飛。以肉眼不及的速度急旋著,高高投入瀑布背後,混元真君曾出來演說的那眼山洞之中。


    轟——爆了!嘩啦啦啦——承載飛瀑的萬仞懸崖一陣搖晃,無數碎石跌落下來。那洞口已然全部坍塌,巨大的石塊填滿了下麵的深潭,將原本因失去內丹而萎靡的白蛟死死封在其中。


    這道重要主體景觀,就此消失。隻留下孤獨飛流,清淚簌簌,言說著對深潭的無盡哀思。


    滿場彌漫著一股子硫磺味道,待嗆人的硝煙漸漸散盡,場上露出靜立人影。五位殘存選手從失魂落魄中醒來,慢慢圍了上去,“英雄……”他們異口同聲說道。


    二十名獸奴圍在第二重,全部拜伏在地,叩謝救命之恩,“英雄——”


    看台上千人齊齊起立,振臂高呼,“英雄!英雄!英雄!”


    那英雄咳嗽了兩下,拂去滿麵塵土,露出一張剛毅臉龐,持重笑道,“別這樣,僥幸而已。差一點我們都掛了……”


    杜遠看清這張熟悉的麵孔,遙遙大叫,“張遼!你小子不要命啦?”話雖如此,心中不禁感慨萬千,如果換我,剛才用“如定”最合適不過,時間可以減速。但說真的,一時沒想出該如何處理那個“大球”,不由大腦放了空。


    丹園諸人,這才反應過來,遂帶頭鼓掌。這掌聲迅速匯成千人合奏,響亮而又真誠!


    又一個白色身影飄向場內,那長裙包裹的,不是文從心是誰?從心撲在張遼麵前,捉住他的雙臂,上下仔細檢查一番,長舒一口氣,“你呀,總是那麽魯莽。萬一失手怎麽辦?”這話語聽著嚴厲,眼中卻全是讚許溫情。張遼收到信號,知道不是責怪——乃露出白牙,憨厚地笑了。


    主持人向各路天君做了一番祈禱,才重新拿起擴音器,嘶啞著吼道,“多麽精彩的一幕!多麽神奇的一擊!天下道門,有幸共同目睹這舍己救人的一幕,這是什麽精神?這是鶴鳴法會最成功的象征!我宣布,第二場複賽,勝出者——無名英雄!”


    此言如此突兀,場下竟全無異議,滿場歡聲雷動,人人都覺得比自己拿了冠軍還要高興。一浪又一浪的“英雄!英雄!”呼聲,此起彼伏。這一刻,萬眾一心。


    如果強要挑刺,那就是,在看台一角,龍虎山陣營中,一絲陰霾淡淡凝聚,孕育著飄搖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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