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診所內,班紮已診斷完畢。


    孫築基純屬法力透支,體力也虧欠,需要靜養或者續之以真靈之氣滋補。尹誌平比較慘,是被人下了無色無味的毒。


    以班紮十三世紀的見識,尚不足以識別這屬於二十一世紀的藥性。具體症狀是全身血脈淤塞凝滯,隻有一線緩緩流動尚存。別說行功運法,就是動動手指也困難,連神智都模糊了。


    不過他並不在乎這些細節。原本薩滿走的就是崇拜自然路線,隻要曉得你中毒就好。


    班紮喊人牽來一隻黑山羊,在病榻床頭拴好。他喝退左右讓出廳中寬敞青磚地麵,自己拽出卜楞鼓開始作法。待密集鼓聲達到高潮,另一隻手又摘下腰間鈴鼓加入和音。


    他這鈴鼓說是鼓,其實沒有中間的蒙皮,隻餘四周嵌滿小鈸的環套,喧鬧的嘩啷聲與卜楞鼓的叮咚聲雜遝交融,將曲式推向高潮。


    整個房間突然一震,似乎有什麽東西從四壁脫體。倚在門旁的眾人張惶看去,果然——不是錯覺。這房間包括房間內所有東西都出現了雙重虛影。


    有人驚呼,“哎呦,我暈!站不穩……”身後早有人將他一把拉出門外,登時屋內走的一幹二淨。所有人都遠遠躲在外麵透過門窗窺視。


    場地徹底幹淨了,班紮似乎終於得到足夠的空間,開始施展賴以自豪的舞技。


    薩滿這一行的裝束,以腰下神裙最為出彩。數不清的飄帶與羽毛隨舞步旋轉飛揚。不算手上的家夥,僅腰間尚未摘下的十多件小玩意兒已經叮當響個不停。當真一個人抵一支樂隊使喚,還包括指揮與伴舞集於一身。


    “那呀哩嗬格依薩,巫術滋生在月亮下,牙日木依木依蘇卜蘇哈,北鬥星賜予神聖的力量。我就是我,佐巴塔?班紮——呃嚕嚕嚕嚕嚕嚕……”


    這“呃嚕”聲連綿不絕,似乎永無窮盡。眼見祭司大人脖筋繃得老粗,一張黑臉居然透出青光,還不住拿眼神往屋外斜著瞟,顯然有所期待……


    外麵的原蒙軍侍衛們忽而恍然大悟,彼此相視一點頭,齊聲喝到,“呼哈!”


    班紮登時鬆了口氣,將嚕音戛然收止。暗忖,這幫小崽子不給力呀!才止戰多久,就忘了配合大祭司施法的套路。


    這口氣剛鬆完,立刻又提了起來——咦?木有效果……


    室內依舊靜穆如初,虛幻的重影也有些鬆散渙散,像隨時要崩潰的樣子。


    阿依呦!班紮一拍自己腦門,忘了忘了,禱詞不對。這藏天界內沒有慣常的日升月落,何來北鬥星賜予神聖的力量?


    他將袍袖一振,果斷反向旋舞起來,嗓中換了一套歌詞:


    “你看那悲王捎帶冤魂那啊哎——這不提起那冤魂那我都不落淚呀啊哎——這提起那清啊風啊雨淚連連那啊哎——這你看那個悲王啊呢麽高官都打坐哎嗨……這眼跳呀耳啊燒哇不安寧啊哎。


    這手起文令你都忙轉算,打個旋風你都連台下呀。這邁開胡步你都往前挪,你左手拉開天合板來嗨。這右腳呀你就踹開呀鬼門地關那哎……出呢個木龍高官四下去觀看呢哎嗨呀——你抓把呢個神沙呀門都封嚴哎。


    你這陰陽啊大路哇看地清哎,陰陽大路啊——兩盞滴燈啊哎嗨呀。一盞暗來一盞地明啊嗨哎。這暗燈照地是啊陰司地成啊嗨呀——”隨悲歌四溢,周遭虛影重又凝實,且錯位幅度逐漸增大。


    有人在門外低呼,“搭上了!”


    眾人依言望去,但見尹真人的重影與床頭黑羊的重影交錯相接,相互阻滯了一下,忽又彼此穿透,向對方體內疾速紮去。


    “移魂之術?”那人繼續驚怖私語。


    “不,不會,這是救人不是殺人。大祭司平日與尹真人關係好著呢。不可能把老朋友變成山羊你說是吧?”旁人出言安慰。


    班紮雙手齊收,腳下猛然跺地,整個房間又是一震,所有虛幻瞬間全消。


    騰——榻上安臥的尹誌平直挺挺坐了起來,“什麽酒?如此燥熱!”


    噗通,未等他話音消失,床頭黑山羊委頓倒地。看狀態,竟與剛剛的尹真人全無二致。


    這把尹誌平也驚了一下,扭身去看,沒看明白。他指著山羊問班紮,“我說老班啊,這又是弄的哪門子術法?你什麽時候來的……哦——不對,我什麽時候來的?”


    班紮樂不可支,徑自載歌載舞起來。


    門外人群閃出一條寬路,八思巴大步走了進來,“行!真有你的。”他先衝班紮挑了一下大拇指。


    轉而對蘇醒者道,“真人,你中了別人暗算。是薩滿救了你。”


    尹誌平滿腹驚疑,“國師此話怎講?我想想……原本我是在……青城山全真門下丹台碧洞宗赴宴來著。他們宗主也是我徒孫輩分,怎會害我?”


    八思巴嘿聲冷笑,“忤逆之事自古層出不窮,何足為奇?你擅闖後世,定是打破了某種平衡。利益麵前,別說區區師祖,就是親爹也有人敢下手!”


    這話如同一桶冰水,將尹誌平渾身燥熱壓熄。他眉頭漸漸舒展,麵色恢複釋然。“謝神王提點。班紮,多謝你救命之恩。這羊是……”


    班紮這才停住獨舞,笑著走過來,“老尹,我把你阻塞的血脈經絡與健康公羊調換了一下,現在是不是感覺很爽啊?”


    “呃——”尹誌平有些愕然,“這人與牲畜之間……”


    “無妨。實質構造都沒變,我隻萃取了‘通暢’之意用來調換,其他都是你本來的造設。”


    此言一出,全真掌教與八臂神王均對薩滿大祭司刮目相看。


    厲害!居然可以抓取無形無質的生機,這般醫道聞所未聞,看來以前嚴重低估了這瘋瘋傻傻的癲狂祭司。


    “拉師弟為了救你,被青城道士奪舍擄去肉身。孫築基為了救你,化身為劍一舉斬滅傾城三位天師,自己也差點送命。芳姐姐和她的同事被巨石砸落去向不明。八思巴為了救你,折了……折了一條牛腿,不過又收獲了六條手臂。”阿雅不知打哪裏轉了回來,一邊進門一邊數落。


    “竟有此事!”尹真人騰地翻身下榻,生龍活虎站了起來。


    八思巴先對尊勝佛母鞠了一躬,又轉向尹誌平點點頭。“除了我,其他人都比較慘。那為首的青城道人是元嬰境界。他對那狼人是否奪舍尚不能確定,許是強行附體也未可知——那樣的話,狼人還有救回的希望。”


    尹誌平怒意上湧,澎湃真氣將青袍鼓蕩起來,“那還等什麽?快去救人。”他對自己被暗算一事始終無法接受,畢竟嫌疑人是全真一脈,這簡直反天了!教化之過,教化之過……


    八臂神王伸出兩臂將他攔住,“急甚麽,隔壁還有一個全真徒孫等你去救呢。嘖嘖,可惜了這身真氣白白外泄。”


    阿雅也隨聲附和,“是呀,孫築基在隔壁躺著,他的病班紮治不了。”


    班紮不太服氣,又不敢抗議,低聲嘟囔著,“咳,不是治不了,是因為那根本不是病,是累的。”


    尹誌平二話不說立刻拋開眾人,大步來到隔壁偏廳,仔細檢查了一番孫築基經脈狀況。


    孫真人此刻並未昏迷,僅僅是乏力。他睜眼看著師祖,心中充滿慰藉——總算保下了,死也值。


    尹真人長籲一口氣,正色道,“你是我全真門下,感謝的話就不多言。今起,我傳你本門行氣秘法,此法乃邱真人親自所傳,唯有曆代掌教可得。”


    孫築基聞言撐榻欲起,被尹誌平一把按住。“別動,心訣動腦不動手。”


    聽他此言,身後跟進來的八思巴立刻捉住來看熱鬧的班紮,轉身出了偏廳。


    阿雅正也想進來看看,好奇地問,“你們咋出來了?”


    “全真掌教秘傳心訣,大家護法即可。不能妄聞。”大喇嘛狠歸狠,做事還是相當有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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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極,冰穹a區,極點。


    兩架軍用直升機盤旋著,持續搜索著。


    體型小一點的武直十發出無線通話,“胖子胖子,我機主油箱消耗過半。請求返航——完畢。”


    十三噸的直八立刻回複,“收到。批準你部先回長城站待命。我們再盤兩圈,擴大一下搜索範圍。”


    武直十剛側傾欲脫離航向,突然駕駛員發出一聲驚呼,“黑洞黑洞!九點方向,坐標與極點相同!”


    直八駕駛員與副駕駛座上的搜索隊長幾乎同時看到了所謂的“黑洞”。


    沒錯,就在極點上,赫然從耀目的冰雪之地彈開一麵扁平洞口,不規則,呈草履蟲形狀,下窄上寬。深邃幽暗的內涵中,閃爍著點點星芒。在極晝的陽光下無法忽視。


    這“黑洞”二字隻是瞬間隨口取其形命名,並非嚴謹的宇宙學概念。


    瞬間,所有儀表都開始痙攣,仿佛得了癔症,指針與波形達到了瘋狂狀態。


    “磁暴——”武直十駕駛員繼續驚呼。


    “穩住!全部切換手動模式!”直八上的總指揮嗓音如雷。


    還好,隻是那麽一瞬,隨即一切都穩定下來。


    兩架直升機搖搖晃晃穩住機身,開始向極點上方集結。


    “人——很多人——”武直十駕駛員心情跌宕起伏,“就在洞口處。”


    “甄別敵我。打開火控雷達準備對地攻擊。”無線中傳來命令。


    就在此時,那不規則的時空門瞬間一收,比攤開時更加迅速,轉眼不見了蹤影,像從未出現過一般。


    隻留下突兀出現的黑壓壓人群,在冰雪上拖著長長影子,盡皆仰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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