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紀,徽省白嶽,齊雲山太素宮。


    門前行來三位訪客,遠遠被巡山道人喝止。這三位,一位是小姑娘樣貌,狀似人畜無害。另外兩位穿著全真道袍,可就令人十分緊張。


    正一內部紛爭未止,龍虎山大敵尚且虎視眈眈。這又來了全真死對頭,可謂大大不妙。


    “太素宮封閉已久,半年內不受香火,不接訪客。請諸位下山——”巡山道人五人一組,把山門堵了個嚴實。


    那兩名全真道人都是中年樣貌,此刻並未言語。反倒那小姑娘跨前一步,有模有樣抱拳道,“我等是胡監院老友,有事特來相訪,可否通融則個?”


    這幾句話說得老氣橫秋,全然不似尋常現代少女所言。


    五名巡山道人互相瞅了瞅,交換了幾下眼色,其中一人向門內快速跑去。另外四人中出來一個帶頭的,客客氣氣還禮,“原來不是外人,請隨我來。”


    此人在前引路,另外三人落在後麵跟隨,把訪客簇擁著向裏麵引。這架勢看著客氣,倒和押解差不多。


    進了院中,穿過兩道偏殿,來到一處懸崖前,崖下雲霧茫茫深不可測。有一道鐵索橋搭在崖畔。引路道人把同伴留在橋頭,自己帶著三位訪客向橋對岸走去。


    “監院大人在閉關煉器,你們來得巧了,今日正是約定破關的時候。”他邊走邊解釋著。


    “煉器?”小姑娘十分好奇,“胡……監院還有這一手?沒事兒煉器幹嘛?”


    “唔——”引路道人似乎很不滿,“咋能說沒事兒呢?非常時期……咳咳,大人的神通不是你小小年紀可以理解的。”


    橋麵不算太長,但很狹窄,搖搖擺擺隻有十五、六丈距離,說話間對岸已經到了。


    這裏隻是一座孤峰,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下了橋直接邁進一座兩層樓閣。大門正對著橋麵,別無它途。


    這樓閣約合二十平米的基座麵積,十分狹小。當中擺了一張圓桌,幾隻圓凳。


    “請各位稍坐。監院大人一出關,我就稟告上去,讓他來見。”引路道人客客氣氣退出小樓,沿原路返回,消失在懸崖對岸的霧靄中。


    這裏十分安靜,連鳥鳴都沒有一聲。


    坐了半晌,那名方麵青須的道人開口道,“阿雅,這裏有問題。”


    阿雅一臉驚詫,“尹真人,有什麽問題?”


    尹誌平撚須思慮了一下,回答,“如果是尋常待客,起碼一杯清茶還是該有的。此地樓閣突兀,地處凶險,絕非尋常……”


    “對。”另一名道士連連點頭,“剛剛在道觀大門外,那幾人交換眼色時,內容十分複雜,似乎並非全然善意。”


    “是的,”尹誌平立刻吩咐,“築基,你去對岸橋頭守著,如有異樣及時示警。”


    孫築基起身領命,旋即出了樓門。


    阿雅皺著眉頭道,“這裏是胡大哥主場,他又是太素宮高管,應該不會對我們不利吧?”


    “他不會,別人會……”尹誌平話沒說完,突然一個箭步衝出樓門,快得像飛一樣!


    阿雅目瞪口呆,待她起身追上去,站在門口一瞧,頓時傻眼——


    那鐵索橋四根小臂粗細的鐵鏈不知怎地全部在己方一麵斷開,百餘短橋板紛揚墜落,鐵鏈則快速向對岸懸崖下方悠蕩過去!


    隻有其中一根,端頭被尹真人牢牢握在手中,而這唯一橫在萬仞深壑上的鐵鏈中央,還懸掛著一人,正是剛剛出門的孫築基。


    這根十五丈長的鐵索,由一環環黑色熟鐵鑄成,單根重量也不少於六百斤,對於近乎大成的尹真人握力而言,還好,即便上麵再加個一百五十斤的大活人也承受得了。


    那個大活人孫築基也不傻,當機立斷,翻身落足與鐵索之上,沒有撤退,反而加速向對岸奔行!


    他目的很明顯,趁這一線聯係尚存,必須搶到對岸,不然三人就困在了雲中孤島上。


    還差五丈距離,對岸做出了回應,嘣地一聲,這根唯一鐵索又從另一端斷開!


    孫築基再次下墜,但隨即在空中抓牢了斷索。


    尹誌平嘿聲提氣,把鐵索在右前臂繞了三匝,猛力一蕩——


    孫築基如同一隻大鳥,從懸崖下方隨鏈尾翩然上飛,旋即撒手落在了小樓門檻上,與尹誌平並肩而立。


    他倆二話不說,默契合力,先把這條寶貴鐵索迅速拉了上來,一股腦堆進小樓底層地麵。


    “中計了。”孫築基略微喘息著,麵色微變。


    “事發突然,還好暫時無虞。且靜觀其變!”尹誌平畢竟一派宗師,處亂不驚的氣質袒露無餘。


    阿雅倒絲毫不見急色,她身為丹園唯一的專業製符師,手上自然有瞬移火柴可用。她眼珠轉了轉,忽然說了句,“我擔心,胡大哥也有危險!”


    尹誌平與她對望一眼,點了點頭。“如果這不是胡盛元師兄的意思,那他此刻一定也不好過……”


    “正一齊雲一脈,這是怎麽了?”孫築基百思不得其解,圍著六角形四壁轉了一圈,各處窗外都是霧氣繚繞,把這座孤峰重重困鎖。


    他忽而仰頭望了一下,“不對呀!剛從橋上過來時,看這裏明明是一座兩層樓閣,怎麽內裏卻無向上通行的樓梯?這是哪門子設計?”


    尹誌平聞言麵色一凜,從背後拽過青布長袋,把三尺青鋒褪出——從百花穀到齊雲山,為了不驚擾俗世,他和孫築基都把兵器包了起來。


    他舉著劍,瞄向一塊天花板,手筋微繃,一道劍氣向上竄去,把樓板生刺出一個五寸深的裂縫。貫通了!


    沒有灰塵落下,也沒有光線透出,隻有一顆顆水珠湧出,很快,連成了一線,向底層桌麵垂直流淌下來。


    那液體略顯黃濁,還散發著濃烈的味道——


    “柴油!”孫築基第一個反應過來。


    “柴油?是什麽油?”師祖在這一點上遠不及後世徒孫,他的確沒見過柴油。


    “助燃劑——齊雲山這幫子,素以玩火著稱!”


    ——孫築基的緊張不無道理,因為在他此刻雙眸中,窗外一隻大火球正飄飄悠悠跨過深壑,直向小樓撲來!


    轟——樓閣被瞬間引燃,爆炸從二層開始,底層無可幸免。


    方寸孤峰,成了一隻熊熊火炬,在迷霧中綻放著橘色光輝,把這一片山崖盡皆染亮……


    ……


    斷橋對岸,一群太素宮道士從迷霧中現身,臨崖止步隔岸觀火。任憑眼前燒得劈啪作響、赤焰烈烈,竟無一人出聲。


    “觀主到——”隨著這聲長喧。


    一位身披鶴氅的道人被簇擁著來到崖邊。


    白鏡子臉,三縷長髯,頗有古風。正是齊雲太素昔日高功,新晉觀主——衛門天師。


    他望著孤峰火場,皺眉道,“你們確定其中一人是全真祖師尹上仙?”


    “十分確定。”身後拱出一位,正是那位引路的巡山道人,“我隨胡監院……呸。我隨鬼子胡一同去的鶴鳴法會。尹誌平現身晚宴時,我也在場,千真萬確,錯不了。”


    “唔……如果他真是上仙下凡,那還未必燒得死。你們看緊點,不行就多添幾桶油。把狗牙峰燒紅,燒透,焚石為灰,我估計就差不多了。”


    “小的知道了。”


    “還有啊,這些全真妖道是我正一宿敵,胡盛元與他們勾結,不知留下什麽伏筆。回頭派幾個人去撬一下鬼子胡的口供。我們不亂殺人,但也不能放過任何有罪之人。等證據收集齊了,公示天下道門,以儆效尤。”


    “是!”


    衛門轉身率領近身隨扈們揚長而去,留下十幾位道人繼續監守火場。


    ……


    大火在不斷地添油加柴下,持續了足足六個時辰,方始漸漸熄滅。


    那座孤峰頂上,隻餘一片白地。


    夜風卷起餘燼,把點點殘存火星拋撒到遠方,在空中明滅了幾下,隨即被濕答答的水霧撲熄。


    疲倦的留守道人們已經散了,他們伸著懶腰,相互吹噓著觀主神算無漏,順便也給自己邀著功,向寢殿走去。


    月色慘白,照耀著空蕩的孤峰。


    又一陣夜風吹過,揚起一蓬木灰。順便推動了埋在灰下的一隻橘色晶球。那球兒比拳頭大一點,咕嚕嚕地加速著,向懸崖邊緣滾去……


    就在即將墜入萬仞深壑的一瞬,突然綠光一閃,三道人影現身崖畔。其中一人迅疾俯身一抄,把晶球撈於手中。


    “謔!燙——”溫度出乎意料地高,他猝不及防,晶球再次脫手飛出。


    另一人伸臂托住球體,並不抓實,使了個化勁繞掌一撩,把球圈在袍袖帶起的罡風中,第二次抄了回來。


    “確實燙。”他哼了一聲,“難怪藏天界中如臨盛夏,西瓜都不夠用了。若不是尊勝佛母模擬暴雨降溫,那幾家新生嬰兒怕是要中暑。”


    第三個矮小身影脆生生道,“別學八思巴亂叫什麽佛母,在這世界,阿雅就隻是阿雅。還有啊,我模擬的本來是鵝毛大雪,不知怎地變成了暴雨,大概是晶壁溫度太高的緣故吧……”


    阿雅四下看了看,又道,“好狠的手段!至於嘛?尹真人,我們眼下怎麽辦好?”


    說著她取出一張法力溫和的冰符貼在尹誌平控製下的晶球上,那紙符瞬間燃著,把涼意與晶壁中和,迅速使球體由橘色恢複到正常的綠色。


    尹誌平這才把“藏天”交還阿雅,撣了撣袖子上的木灰,沉聲道,“當然是先找到胡盛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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