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塔位於八卦城中心,周遭放射狀的街道將八個城區劃開,沒有阻隔,但條理分明。


    塔身沒有大門,隻有寬闊的拱形門洞。冼仆射把部下全然留在塔外,自己帶領三位客人邁入其中。


    “喂,八卦圖的中心,不是該有個陰陽魚嗎?怎麽這裏隻有個高塔?”杜遠作為遊戲公司出身的視覺概念設計師,對這些形式感的東西倒是有些研究。“這不像八卦,倒像個日晷。”


    “杜公子說得都對。”冼長河殷勤解釋著,“此塔在白晝,的確有日晷的作用。塔尖投影所指之處,可以輔助解讀時間。陰陽魚也有,但不在這裏——我是說,它不在地表,而是在我們腳下。”


    這位大唐仆射大概是跟隨杜軒轅日久,語言表述十分清晰,且間雜三兩後世詞匯,頗為易懂。


    說話間,塔內地麵一沉,腳下多了一道台階,向下陡然傾斜。這著實出乎所有人意料,原本都做好了攀塔的準備,沒想到卻是向下潛行……


    三人默默無語,均感高人行事,神鬼莫測。


    這一排台階很長,足有四五百階,中間往複轉折了五六次,終於來到平坦堅實的下層大廳。


    望著被一圈火炬照得通明的圓形石廳,張遼忍不住問,“這些火把用什麽材料做的?怎會如此耐燃?”


    冼長河得意道,“那火頭下麵不是木柄,是銅管,用來傳導地下開采而來的炎火之氣。剛剛城中街道兩邊用的,也是這種,全部統一供氣。這都是拜杜尊的神通所賜。”


    杜遠扁著嘴和張遼相視一笑,均知這所謂的“炎火之氣”,十有八九是地下天然氣。杜博士在此間略施手腳,就唬住無數崇拜者,實屬隔代知識落差所至。


    一絲念頭暗暗湧上杜遠腦海——也許,老爸並未像他們謠傳的那般詭異,無非是這些大唐無法解釋常規應用科學被當成了鬼神之舉受到膜拜。


    圓廳很大,直徑足有百米。奇的是,地麵用黑白兩色方石鋪就,密密麻麻,一眼望過去仿佛是一個超大國際象棋棋盤。


    四人駐足在入口處的樓梯邊緣。


    冼長河踏前一步,以左足輕輕踩壓最外圈一塊黑石,那方形石塊受力下沉幾分,旋即開啟了巨大的機關。


    幾乎同時,萬千方石全部交錯運轉起來,形成大大小小錯綜複雜的位移,每個區塊都在改變著位置。


    石塊之間摩擦的聲音拓拓作響,似乎還有隱藏在下麵的絞盤與齒輪咯吱搖晃。


    很快,黑石與白石互相擺脫了彼此,形成涇渭分明的兩個區域,交界處凹凸互補,互相咬合。


    “陰陽魚!”張遼歎道——果然好大兩條魚。


    冼長河沒有說話,複又踏出右足,在最外圈一塊白石上輕輕壓下——


    那圓廳地麵開始有序地沿逆時針方向旋轉,正中心處,漸漸出現一個小孔。孔徑隨時間推移逐漸擴大,直至兩抱圍度,方始暫停。緊接著,從內裏緩緩拱出一座井台。


    沒錯,訪客們看得分明,那的確是一座尋常鄉村井台,簡單粗糙,連轆轤都沒得一個。


    堆砌台沿用的條石有些濕潤,上麵還布滿了墨綠色青苔……這景致讓一直伸著脖子期待大場麵大特效的杜遠十分失望,“喂,就這就完了?我還當……”


    “還當杜叔踏著祥雲從哪裏升起是不是?”張遼拍著好友肩膀調侃,說實在的,他也有些失望。


    “那倒還沒……不過,至少也射出一道金光或者綻開一朵蓮花什麽的吧?這設計我給四十分,肯定不及格。老冼——冼將軍,這不會是出自我父親的手筆吧?”


    “還真不是。”冼長河點點頭,“這是國師袁天罡真人的設計,他頗為擅長機關建造。關於他的事,我也不能講太多。你也注意,別再隨意點評高人手筆。旁人皆道袁真人早已仙去,但我清楚得很,隻要你多罵他幾句,他老人家一準兒蹦出來揪你耳朵……”


    這話半真半假,貌似誠意規勸。杜遠咂了咂嘴,指著井台問,“那麽,然後呢?”


    “我去召喚杜尊。”


    冼仆射也不多解釋,大踏步向圓廳中心走去,一直來到井口。


    那井台齊著他腰部的位置,並不甚高。但見他以雙手撐著台沿兒,垂首向下,高聲呼喝了一聲,“杜尊——有貴客求見!”


    跟隨著他一起來到井邊的杜遠聞言臉色大變,怎麽!我老爸就住這裏麵?不是說好了大富大貴的劇情嗎?待在井下和蹲水牢又有何區別?難不成——這幫家夥綁架了他,將他困在此處?!


    想到這裏,不禁繃緊了全身肌肉,隨時準備衝著眼前這位“綁匪頭目”掃出一記鐵腿,然後捆起來逼供……


    張遼見到他這般架勢,連忙上前按住他的肩頭,用眼神示意莫要魯莽,見招拆招。


    那井中沉默了半晌,開始發出咕嘟咕嘟的冒泡聲,似乎真的有積水存在。


    很快,那聲音逐漸變大,似乎沸騰起來。


    冼仆射趕緊退後兩步,站到三位訪客身邊,雙手垂在身側,微微躬身,似乎十分恭敬。


    嘭——


    一簇水浪衝到井台沿口,濺出少許水花,重新落回。隻留下其中夾雜的一道灰氣直衝口外,在圓廳上方形成大蓬灰霧,貌似……貌似二十一世紀大都市常見的汽車尾氣一般。


    那團氣體凝而不散,翻翻滾滾,隻在丈許處懸浮。


    一個聲音赫然從中爆發,急促問道,“誰,誰找我?”


    “杜尊,屬下冼長河。白雲宮派來使者求見。”


    “胡鬧!白雲宮算什麽貴客。有事讓李淳風傳話給老袁不就得了。我很忙,別隨便打擾我……”


    冼仆射受到嗆白,一時語塞。


    一直默不作聲的專諸此刻踏前一步,拱手卻未抬頭,“專諸參見魔帝。”


    “哦……十殿的糾察是吧?我有些印象。抱歉今日著實無暇敘舊,你嚐嚐特克斯的野味就請回吧。讓守軍獵一隻當地黃羊燉了吃,補補陽間元氣。”


    “呃——”大鬼也吃了一個癟,但他並不敢稍有慍色,隻是把腰躬得更低,“並非小的求見,是您的公子有事來此,我隻是暫代路引而已。”


    “嗯?”那聲音十分狐疑,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專諸側臉衝著杜遠擠眉弄眼,用氣聲催促,“趕緊地,再不出聲杜尊就走了……”


    杜遠看了看他,又望了望空中那一團汙濁“尾氣”,呆若木雞。


    這尼瑪就是我老爸?


    不會吧……這聲音,似乎有幾分耳熟,但這造型,實在不敢恭維。這讓我如何相認!


    此前萬裏尋親途中,事先想好的幾套方案此刻都用不上——


    相擁大哭?人家一團灰氣我擁個毛啊?


    俯身跪拜?這到底是誰還說不準呢……


    “哈,哈哈——”他突然幹笑了兩嗓,咽了口唾沫道,“這位……前輩,在下北川散修杜遠,敢問您是哪位?”


    那灰霧聽到“杜遠”二字,瞬間收縮了一下,又即刻膨脹開來。在一個呼吸間,已將全部圓廳天花板嚴嚴實實遮蓋。


    正中露出一物,閃爍著藍色精芒,隻有約合半個巴掌大小,邊緣極不規則。


    杜遠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眼睛死死盯著這東西,“這……你……我……”


    那東西飄飄忽忽飛至杜遠身前,在他雙瞳之間停了一瞬,又圍繞著他轉了三圈,回到原點。


    “不錯不錯。”


    “什麽不錯?”杜遠更加蒙圈。


    “你小子發育得不錯!我說,有女朋友了沒?”這話問得親切,卻讓人有些尷尬。


    “有……有沒有關你什麽事!”杜遠突然來了一股子無名火氣。“你誰呀到底?快快現身一見!別在這兒裝神弄鬼的……冥界老子也去過,什麽妖怪沒見過!”


    那藍色精芒突然變黃,又轉為綠色,最後恢複原本的藍光狀態。


    “嗬嗬——行。你小子有種,敢在老子麵前稱老子!我當年可沒你這麽粗俗……我不怪你,這些年——你辛苦了……你們都辛苦了。但這也不十分重要……”


    這段話沒頭沒尾,邏輯混亂,不知在說些什麽。


    那“東西”停了一瞬,又道,“我問你,你看我此刻像什麽?”


    “像什麽?什麽也不像。充其量……”杜遠緊盯著藍光內環細看,“像一隻老鼠或者是……小海馬?”


    那精芒閃爍了一下,“很好。不愧是我杜軒轅的娃!你所見的,隻是我部分投射,像海馬就對了——那正是我大腦中負責記憶的一簇海馬體。你的觀察力還行,眼神也不錯,居然可以穿透護體光膜。這是我沒預料到的……不過,你的語言邏輯有些問題。”


    杜遠氣樂了,“我可沒覺得你和我有半毛錢相似,你的語言邏輯更加混亂無序。”


    “唔——別衝動。你去過冥界我知道,但那裏住的可不是什麽‘妖怪’。神、鬼、人,這些概念你一定要區別清楚。也許不久……甚至很快,這些知識都要用到。如果我成功了,會帶你一起去看看。”


    “去看什麽?”這話說得蹊蹺,誰也沒聽明白。


    “還早,不必多說。這裏是大唐,你怎麽來的?我已經托人暗中保護你了,沒想到你還這麽能折騰。居然步我的後塵來到開元年間……你想見你的母親嗎?我可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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