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他?你怎麽救?”


    卓英英一把抓緊了兒子,她不想再失去這唯一的親人。


    “杜軒轅已經泥足深陷,況且他還樂在其中。剛才他也說了,勸你不要成為絆腳石,得罪那些得罪不起的力量——這一點,我讚同。”


    杜遠意誌堅定,但心如亂麻,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眼見石廳上方的澎湃光芒已開始逐漸收攏,那海馬體投影變得愈發虛幻,並且向井口嫋嫋回縮。


    裴旻先急了,大喝一聲,“先別走!把玄宗給我弄回來——我不管你研究什麽,但你已間接改變了曆史進程,就不怕蝴蝶效應反噬自身嗎?搞不好那皇帝提前一死,五胡再次亂華,天朝子民岌岌可危,後世還有沒有你這個人存在也不一定啦!”


    “唔……”那投影已然縮進井中大半,聽到這番話幹笑了一聲,“你多慮了。冥界最大的不同,就是無法逆行幹涉,所以它的時間線與二十一世紀同步,始終保持在曆史最前沿。我的靈魂以量子形式鎖定狀態,早就跳出輪回。至於你們大家,自求多福吧……”


    這回答很不仗義,裴旻大發雷霆。“姓杜的,你丫就一傻筆!放著賢妻良子在側,還追求什麽永生?換了我,寧願做這種幸福的凡人。什麽魔帝,什麽神仙,老子一秒都不換!”


    “人各有誌……”井口傳出一聲輕歎。“所有生物的基因中,都被寫入太多被動信息,比如無法抑製的交.配衝動,又比如下意識繁殖生息,再比如含辛茹苦地養育……造物主為了偷懶,把造人的任務交給了人類自身,讓大家自發傳遞肉身火種。


    可惜,我們所繁殖出的後代,隻有皮囊的基因是我們的,入住的靈魂卻不知已經用了幾生幾世。等於別人接手了你的皮包,又開一家分店而已……意義真不大,想開點吧。


    我覺醒的,還不算太晚……隻有我的靈魂進入新的肉身,即便他的軀體基因與我毫不相幹,那才算我的正宗傳承。”


    井口光芒銳減,混淆著氣泡的嘟囔聲,被水阻隔,有些含混不清。“再見了,諸位。此番再見,意味著很難再見。


    今天分出這個記憶體來陪聊,目的是做個總結,對前半生俗世糾葛有個交代。以後大概不會再有這種閑情逸致——


    這,也許就是道門所說的斬三屍吧?嗯,也算一個精神收獲,下回得空可以問問袁天罡……”


    杜軒轅的聲音越來越遙遠,直至不可聽聞。


    裴旻喘著粗氣,冷漠蕩然無存,隻留一臉盛怒。


    卓英英左手拉著杜遠,伸出右手握住裴旻的大手,“淡定。他剛剛,又說了一句我讚成的話——人各有誌。況且,他已經不算人了呢……我們都走好我們自己選擇的路吧。”


    這一握,似乎有鎮定劑作用。裴旻漸漸平息,垂首不語。


    良久,專諸上前道,“我有一計,也許可去裴將軍心頭之病。”


    “快說來聽聽——”張遼代為鼓勵。


    “呃,這個嘛,玄宗之所以重要,主要還是由於他的當世帝王身份。沒了他,也許大唐會早亡,其他連鎖變數難以預料。如果我們找個替身呢?讓這個皇帝對外依然存在不就得了……”


    裴旻氣樂了,“你以為替身很好找嗎?眼下吐蕃與突厥大兵壓境,如果玄宗被擄走的消息一放出去,波斯、回鶻,甚至百濟和新羅都會趁亂搞事。上哪找這麽優質的特型演員去?就算找到了,也沒時間培訓啊!”


    專諸搖搖頭,“你忘了一個人。他對外已經不存在,而且每四十年就換一個姓名和身份,又是我的頂頭上司……”


    “李淳風!”聽他這麽描述,杜遠立刻瞪起眼睛,一個嘻嘻哈哈的形象閃現腦海。


    卓英英眯起眼睛,“唔……這個靠譜。李淳風原本是天朝氣象學家趙長槍,受過係統教育,留過洋,自然熟知曆史,也能迅速理解我們的擔憂。


    而且,他穿越後第一世就是王莽的身份,做過一代帝王,對朝政之事定然熟稔。


    還有——玄宗的兩個親妹妹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都在白雲宮裏和他那個那個……自願雙修。如果由他扮作玄宗,兩位公主作保,誰也無法拆穿!”


    “長相呢?”張遼撓撓腦袋,“長得不像怎麽辦?”


    專諸撇撇嘴,“易個容什麽的,對道門真人而言太簡單。高矮胖瘦都能調節,更別說五官了。”


    啪——裴旻一拍大腿!“就這麽著,此事我需親自督辦,不容有失。”


    “老媽?那我們呢?還回華山不成?”杜遠望著母親的雙眼。


    “不了。大唐是一場夢。”卓英英無比悵然,“它讓我失去很多,也得到很多。對我而言,這一切足矣。我們——回家吧。”


    杜遠鼓掌雀躍,“對!讓奶奶也高興一下!趁她老人家還健在。”


    ……


    眾人上了台階,來到地麵,出了三界塔。門前不見冼長河身影,隻有兩名士兵仍在駐守。


    “仆射呢?”張遼拉住一名士兵問,他想告個別。


    “正南坎門發現一撥人,冼將軍快馬前去查看。”


    “一撥?有多少?”


    “聽說隻有六個,大多是戴白帽子的……”


    杜遠聞言一驚,“不會吧!突厥陣營裏這幫子祆教聖使跑的如此之快?難不成追蹤我們而來?”


    “壞了,如果真是他們,那土突聯軍怕也據此不遠。走,我們去看看!”


    張遼和專諸在前,杜遠陪著卓英英在中間,裴旻隨後不緊不慢跟著。


    特克斯南門,正是他們剛剛進城的那扇,此刻城門大開,一隊唐軍已然先行。


    眾人越過吊橋,遠遠望去——皎潔月光之下,一團火光突然綻開,圍成一圈的唐軍輕騎小隊頓時大亂,有的抽刀就砍,有的輕甲被點燃驚呼,還有的直接被掀翻在地。


    “打起來了——”


    張遼擔心因自己不慎引來妖人,給大唐八卦城添亂,於是連續縱躍,率先搶到陣前!


    唐軍忽然停止了攻擊,張遼也愣住了。但見包圍圈內,五名白袍白帽的大胡子站在外圍,人人手中托起一團沉浮不定的異火,而他們圈中,一名紫袍大喇嘛正鎖著冼長河的喉嚨得意微笑。


    冼仆射似乎掛了彩,此刻無力掙紮。


    那大喇嘛見到張遼,眼睛一亮。“來的甚好!唐軍聽真——你們的將軍在我手上。滿足我兩個條件,我就放人,而且我們轉身就走,絕不再來。”


    一名騎曹厲聲喝問,“速速講來!”


    “首先,你們之中,有人盜走了薩迦寺法螺聖器,先還給我;其次,拿此人換你們將軍——”紫袍喇嘛說著,拿空手一指張遼,“他手上粘了光明聖使的血,人家指名要償還。這一點,我是代他們說的,這些個波斯朋友不太會講大唐官話。”


    唐軍束手束腳不敢妄動,均拿目光望向張遼。那意思分明是說,哦——大概是你們惹的禍?我們可不想背鍋,你們看著辦吧……


    “哈哈哈——”杜遠第二個趕到,仰天大笑。“仁寶哲上師是吧?我聽他們這麽稱呼你來著。好歹也是出家人,何必打誑語呢?那破螺明明是打不過我——被我繳械來的,何以‘盜走’這麽難聽?怕丟麵子是吧?”


    仁寶哲見到這位身法“神奇”的黑衣青年,臉色一緊,手中鎖喉的手指捏得更緊,生怕一眨眼,這唯一的交換籌碼也被“盜走”咯。


    杜遠不依不饒,“再者說,你一個佛門信徒,不好好念經,跟著亂匪出來大肆殺生,是何道理?自己殺尚且不過癮,還要幫著拜火教徒一起殺——佛祖若知道了,能輕饒了你嗎?”


    月光下,仁寶哲的臉有些紅。還好此時背南麵北,臉上的陰影遮擋了大部分尷尬。


    “休得胡言。我奉薩迦寺大座主親自委托,協助吐蕃大軍開疆擴土。祆教聖使團是突厥盟軍的貴客,自然不會見外。互助也是應該的!”


    他倆唇槍舌劍,裴旻已瞧明白形勢。


    冼長河是大唐軍中同袍,安危自然與己有關。他瞧了一眼身邊的專諸,低聲問,“那幾個白帽大胡子,是何法門?”


    “拜火教的,擅控火。我們在注賓城幹過一架……這幫子有點邪乎!尤其是火,碰不得。”


    裴旻微微點頭,垂手向地麵一指。專諸心領神會——當即隱在唐軍輕騎馬後,黑霧蒸騰,入地不見。


    時值薄雲遮月,幾乎無人察覺。


    仁寶哲忽而瞧見唐軍陣中越出一人,步行向他走來。此人一身灰衣毫不起眼,表情平淡,目光也十分冷漠。


    “莫要過來!”不知怎地,他竟有些無端緊張。


    “放鬆……”來者腳下沒停,依舊緩緩而行。“你提的條件,我都聽到了。你要的人和東西,都沒什麽價值。不如換我——來替代你手上之人。”


    祆教聖使們麵麵相覷,均不知此人在搞什麽鬼。


    大喇嘛眉頭一擰,“何出此言?尊下又有何價值?”


    裴旻一邊邁步,一邊隨意抖動肩膀,把手腳甩得和鴨子一樣——不知道的,還當他突然中了風。


    “你們吐蕃有個叫都芒布的,是吧?他在敦煌非法集會,被我一刀送走。為了不太寂寞,陪葬的還有幾個西域藩王。對了,還包括突厥的蘇祿……”


    聞聽此言,仁寶哲臉色赫然大變——


    “是你!不可寬恕的罪人!”


    “是我,大唐龍華軍使裴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道本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陳泰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陳泰臣並收藏道本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