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小妖一問一答,把在側偷聽的杜遠嚇得不寒而栗——這實在過於殘忍。


    原來所謂“麵皮”並非民間小吃,是活生生從民女臉上剝下來的麵孔!嗚呼,天理何在?


    原本杜遠心中,認定這未上排行榜前三的白墳姥姥隻是倭島一位退隱妖尊,閑著也是閑著,偶爾組織個老年活動什麽的隨便玩玩兒——譬如“寫容盛典”。


    孰料,她居然邪惡若斯。


    俗話說得好,沒有需求就沒有供應。如果不是她索要鮮活的人臉,那酒吞童子興許還能少殺幾個無辜女子。


    現在熱鬧了,自家姥姥非但不約束,還縱容甚至慫恿。這門風,也真是沒誰了……


    杜遠趁她倆聊得起勁,悄悄探出半張臉,朝洞穴內裏仔細觀瞧。但見遠處一座平滑石台上,擺放了一個半環形衣架,足有三十餘米長。上麵掛滿各色錦衣華服。


    巨石正中,擺了一張寬大的梳妝台,上麵化妝用品琳琅滿目,與二十一世紀不同,但與天朝古代有些相像。


    妝粉、黛粉、胭脂、花鈿、額黃一應俱全;笄簪、釵環、步搖、鳳冠、華盛、發鈿、扁方、梳篦應有盡有。


    最令人側目的,還是梳妝鏡兩側的豎直的格架,足有兩人多高,分成上百個空檔,每個格子中,都赫然懸掛著一張女人麵皮!


    那些被淒慘剝下的臉龐,雙目隻剩上下眼瞼,內裏空洞無物;皮膚精致完整,切口後延直至頸端,帶著妖邪詭異的美感。


    而白墳姥姥本人,背對杜遠坐在梳妝台前,由煙夕羅協助,正往臉上蒙套其中一張麵皮。這情景,令杜遠汗毛倒豎,差點兒脫口驚呼出來。


    他急忙低頭俯身,壓緊牙關,暗暗下了決心——我杜遠與此妖孽,誓不兩立!此番穿越,必將竭盡全力除去此害!


    他奶奶的,倭島的民眾我都看了,普通老百姓沒啥大毛病,純良之輩不在少數。


    當初孫築基真人在鶴鳴法會上說的好:世間最忌簡單群分,沒有哪個地域專產凶徒,故而善惡不得以國家論。我管他是誰、又出身何處,茲是肆虐人間界、禍害俗世平民之輩,人人得以誅之!


    決心下得不小,不過可沒衝動。


    杜遠仔細掂量了一下,現在衝過去多半等於送死,而且說不定還是秒殺。先忍忍,餃子一個一個吃,賬要一筆一筆算……


    潛伏足有一刻鍾,那大妖似乎終於把麵皮嵌套完畢,杜遠始終沒能看見她的真容。隻聽得煙夕羅道,“姥姥,我給您剃眉染齒吧?”


    “不急,時辰尚早。正會不是子時開始嗎?我這上了年紀,反而毛發生長十分迅速。每次隻要這二皮臉一結合,眉毛就會向下紮根,蹭蹭地長,撐個一時三刻還沒問題,久了就會露馬腳。染齒就更不用說了,開幕前我還要吸食一些雌性精元,弄黑了舌頭可不好。”


    “那好,奴婢先去忙上麵的事情,傍晚再來服侍您。”煙夕羅鞠躬告退,徑自朝樓梯走來。


    杜遠緩緩縮身,把自己勾成穿山甲的蜷縮樣貌,努力掩藏在大石後。那妖婢不疑有他,故而並未細察,隻是急匆匆掠過。


    待煙夕羅走遠,杜遠琢磨著:再默念三十個數,我也上去……


    忽而聽得白墳姥姥說道,“在下為冥界盡心竭力已有年矣,自古墳時代起,我就蟄隱扶桑列島,曆經飛鳥、奈良、平安、鐮倉等十四朝,直至眼下江戶盛世。靈配府給我行走人間的足夠配額,我也投桃報李,奉上貢品無數……”


    杜遠心中大奇,她這是跟誰說話呢?說給我聽?不對,跟我不會這般客氣,連家底都兜出來了。遂再次探頭觀看——


    但見那妖尊不知何時已經起身離開梳妝台,麵朝石穴深處黝黑的洞底,手中擒著一隻綠色光斑自言自語。


    “眼下時光雖好,但在下自覺升仙無望,恐難活過下一個千年,如蒙不棄,還請地藏王賜我酆都永久居住權,再賞個一官半職最好……其實,在下最看中的是孟婆子的崗位,給人灌迷魂湯這種事,我一定能比她幹得更好。特此祈請,以慰老懷。”


    她每說一句,那光斑就漲大幾分,待全部說完,光斑已成亮晶晶的光球,約合網球大小。白墳姥姥手指一鬆,那光球振翅而飛,直朝洞底澎湃濤聲源頭飛去。


    杜遠這才看清楚,原來是一隻大號螢火蟲。怎麽?這玩意還有帶話功能?看架勢,似乎把語音存儲到了蟲體光暈內部,飛到目的地再行解開。


    都說妖孽愛搞妖蛾子,看來的確不假;別說蛾子,連螢火蟲也沒放過。


    那蟲兒沒入黑暗,隻剩一點隱約綠光,卻駐足不前,發出嗡嗡的振翅聲。石穴內極其安靜,距離雖遠,但清晰可聞。


    白墳姥姥忽而轉身,自言自語道,“哎呦我這記性,真是越來越差了。”遂彎腰從梳妝台下櫃子中取出一隻碩大晶石,轉身朝著蟲兒去處端平,繃掌如刀,飛快切削,動作活似一位熟練的刀削麵老師傅。


    隻是那晶石表麵並未形成切片,而是被搓起無數細碎粉末。待聚得多了,白墳姥姥停手鼓腮,奮力一吹——


    尖銳妖風再次刮起,揚塵中綠彩蕩漾,波光粼粼,一道半透明漩渦卷著晶石粉末向石穴深處衝去。


    隻聽得一聲“啵”響,先前受阻的傳音螢火蟲停止了焦躁振翅,倏乎徹底消失……


    杜遠一縮脖子,雙拳緊握——日,就是這個!這特麽不就是朝思暮想的補天石嗎!看體量,比我以前見過的捏起來都大上三分。


    他心中激動,卻不能言說,隻是緊張盤算著如何才能得手。


    那妖尊搞定手頭工作,舒了一口氣,轉身把晶石放回櫃中——複又朝杜遠方向行來。


    還好,隻走了十來米,就停下腳步,口中念念有詞,“咕嘰咕嘰鴨川水,支流百轉繞戶行。千年老墳冰寒起,精元鎮鎖潤青春。”


    這驢唇不對馬嘴的調調,不像詩詞,亦非俳句,肯定也不是咒語,倒和一套蹩腳的密碼暗號差不多。


    杜遠實在好奇,遂大著膽子,第三次露出半隻眼去瞄。


    這才發現,在他與大妖之間,居然還橫亙著一條清溪,溪流遲緩無聲,難怪一直沒有發覺。


    在妖尊的召喚下,那溪水突然咕嘟嘟翻卷起來,不像沸騰,因為沒有蒸汽。突爾浮出一隻箱籠,籠蓋大開,從內裏迅疾飄散出數十道半透明陰魂,各自無序亂竄,發出淒厲尖叫。


    這些被壓縮的陰魂得以釋放,體積不斷漲大,漸漸可以看出人形。居然全都是豆蔻年華青春少女的模樣。


    那白墳姥姥將手熟練一招,仿佛握住一條無形大網,把所有陰魂牢牢牽在手中,張開朱唇,一條一條吸食進去……


    這——就是所謂的“吸食陰.精”嗎?杜遠不明就裏,但也猜到個七八分。這套保養程序,實在太缺德了。全套大保健下來,得犧牲多少無辜女子的性命?


    頃刻,最後一道陰魂入口,白墳姥姥渾身一振,突然始終不離頭頂的鬥笠下散出萬千白發。那頭發像吃了激素似的,拚命生長。隻一個呼吸,就將她的身體全然纏繞,迅速包裹起來。


    白發還不作罷,繼續保持旺盛生長,又過了三五呼吸,已然形成一隻巨大的白色球繭。這繭兀自旋轉不停,忽又橫向滾動起來,一頭栽進溪流,迅速沒入,再不見蹤影……


    沒了?!


    杜遠目瞪口呆。他僵直了足足三分鍾,確認石穴內再無聲息。這才頓挫起身,伸直了脖子四下掃摸。


    確實沒了。


    好機會——他一個箭步騰身而起,飛掠到溪流岸邊,踏著石板鋪就的小橋朝下細察。溪水清澈,貌似很深,但內裏並無他物。杜遠沿著溪水朝下遊行了幾十米,依舊不見那白色老繭的蹤跡。


    不管了,拿補天石先!


    他腳下如飛,接連幾個大跳,直接上了石台,打開梳妝台下櫃門,將那夢寐以求的大塊晶石一把取出,另一隻手毫不遲疑地使出手訣,頓時金環暴起,將石頭擼進懷裏的七寶玲瓏塔中。


    妥妥滴,成功!


    算上在長白山天池發現的線索,這是第二回親手搞到補天石。嗯,總算不辱丹老使命。


    杜遠誌得意滿,抬頭瞟了一眼近前格架上的上百張女人麵皮,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有心毀掉,但想到白墳姥姥尚未伏誅,打草驚蛇顯然不智。如果此番取不走她的性命,隻是毀了藏品,回頭她老人家再變本加厲重新收集可就罪過了……


    算了,扯呼——


    杜遠施展出“一葉孤雲”身法,煙行嫋嫋,快絕無倫,直接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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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烏雲遮月。


    但禦池庭前的小花園亮如白晝,千盞彩燈將這裏裝點得萬紫千紅。美豔宮女如織,往來穿梭,奉上精美酒器。


    宮奴們搬來一壇壇新釀清酒,沿著地桌一字排開,讓每位來賓均能隨意自取。


    來賓不少,且沒什麽凡人,幾乎全都是妖孽。


    這是一場妖族內部的歡宴,飲的是酒,品嚐的卻不是菜肴,而是畫技。


    “寫容盛典”,正式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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