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虛道長眼疾手卻不快,道家清光方才凝聚到指尖,潘若晨左耳便已被癡人牧削去了一半,心中慍怒,正要出手時,卻見癡人牧笑吟吟注視著自己,急忙收手,道袍一揮,冷笑道:“施主好本事,隻可惜長在了狼心狗肺之上。”


    癡人牧對潘若晨嚎啕悲叫渾然不覺,蕭長歌和李白都生出惻隱之心來,魏鼇京三人更是揮了揮手中兵器,主人橫遭此禍,回去豈能有命在?


    當下你望我我看你,都看出了眼中的淩厲狠色,三人齊齊大喝,闊刃短刀、九節銀鞭和折扇寒光亂閃,對準癡人牧頭頂攻去。


    豈料風聲方響,癡人牧頭也不回,右腿貼地一掃,“刺啦”一聲,碎石木屑被她掃起,氣勢竟也不容小覷,灰塵漫天,一時間竟瞧不清她和潘若晨人在何處,紛紛收住手中攻勢,生怕誤傷公子。


    忽見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刀破灰而出,斜斜砍來,淩厲霸道,氣波震蕩,三人忙用兵器擋住,刀光當當脆響,三人身形齊齊倒飛,虎口疼痛欲裂,兵器險些脫手飛出。


    “嘿嘿...”山風吹散灰塵,癡人牧持刀而立,淡淡笑道:“狗奴才不心疼小主子性命麽?還是生怕回去被老主子要了性命,要來搏上一搏?”


    魏鼇京三人驚駭萬狀,隻覺一團陰鬱之氣堵在胸口,暗道這賊婆娘真氣渾厚,刀法淩厲,和適才與乾虛道長鬥法時竟判若兩人!


    見她又看向乾虛道長,冷月修羅刀刀背不住在潘若晨臉上來回蹭刮,嚇得潘若晨叫爹喊娘,直呼女俠饒命,雙股顫顫,褲子早已濕了一大片。


    乾虛道長心知今日是再也討不了好了,癡人牧雖說修為遠不如己,奈何人質在手,其中又牽涉到他諸多弟子性命,甚至虛元觀存亡,驀地記起師父乘鶴化羽之際,曾說過,修道者昂霄聳壑,修心者冰壺秋月。


    他自始至終都不信和尚說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修道者任我逍遙,縹緲仙雲,漠原海洋,無所不至,豈會為了他人而下地獄?


    直至今日,才頓悟師父臨終所言。


    何為冰壺秋月?心如冰壺一般潔白澄澈,如秋月一般皎潔明淨,仙家、俗家之別,不在於修為高深與否,而在於是否於凡塵俗世中,亦能保有冰壺秋月一般的仙家之心。


    一念及此,乾虛道長這幾十年來的疑惑一掃而空,見圍在一起如羊群的虛元觀弟子、磨牙吮血狀如毒蛇猛虎的癡人牧、魂飛天外宛若驚弓之鳥的潘若晨、受傷倒地狼狽萬狀的魏鼇京三人,以及靜默而立的蕭長歌、白衣翩翩的李白和中蠱未愈的少女。


    仙人浩歌望我來,應攀玉樹長相待。


    乾虛道長目視虛空,但見夜空寥落,長庚星高懸天際,光芒四射,其中最為璀璨的一縷似是正投射在隆昌戴天山,心中一凜,轉頭看去,但見李白身處縹緲仙雲,周身異芒閃爍,仿佛和長庚星遙相呼應。


    不禁看得癡了,耳邊又回響起師父那句“修心者冰壺秋月”,說得不正是眼前這白衣翩翩的少年麽?


    心意已決,忽然變得說不出來的清澈清淨,朗聲笑道:“施主,你且放了他,貧道自會聽你安排。”


    癡人牧道:“你當我是三歲頑童麽?要麽先自斷雙臂,再給我跪三個響頭,要麽等著你這虛元觀被京兆府踏成灰燼罷,那府尹的師父乃是‘大聖音寺’得道高僧六音和尚,你若自恃能保護這一幹徒兒徒孫,我也無話可說。”


    話畢,修羅刀寒光直閃,便要砍向潘若晨,乾虛道長口中叫道:“且慢!”右手清光亮騰,猛地一掌拍在自己左肩,刹那間整條臂膀酸麻疼脹,骨骸欲裂,經脈寸寸斷裂。


    虛元觀弟子大嘩,“師父”“師尊”慘呼不跌,紛紛圍了上來。


    李白和蕭長歌未曾料到,乾虛道長果真聽了那妖女所言,先毀了自己左臂。癡人牧修羅刀本適才本就是虛招,見乾虛道長先廢了左臂,收回刀勢,胸臆中一口濁氣噴了出來,痛快已極。


    乾虛道長左臂整個癱軟,如一根麵條掛在肩上,體內道家真氣雖未虧損,但修為自然大打折扣,癡人牧厲聲長笑,一把將潘若晨甩進灌木叢,雙足一點,冷月修羅刀如寒霜蒙霧,連人帶刀衝了過來。


    蕭長歌見狀,秋水劍也霍然刺去,抵擋修羅刀攻勢,兩人在半空中舞成了一團刀光劍影,當當之聲清脆激蕩,不絕於耳。


    蕭長歌本就是俠義心腸,一生之中卻是從未見過似乾虛道長這般宅心仁厚的,甘願為了一跋扈公子自廢修為,隻覺那修羅刀刀光極快,每一刀都似乎蘊含了開山裂石之威,蕭長歌眉頭緊皺,漸落下風。


    李白隻見兩人身形快若閃電,在半空來回穿插,一陣狂風由兩人中心升騰而起,瞬間便拆了上百招,癡人牧被乾虛道長打傷昏迷,再度醒來後,竟無半絲遲緩之意,反而愈戰愈勇,蕭長歌秋水劍連剜劍花,險些被刀勢衝破防禦。


    眨眼間乾虛道長被眾弟子圍住,清風想要查看師父傷勢,卻被他一把推開,見乾虛道長臉上冷汗順著縱橫皺紋流下,滲入白胡須中,乾虛道長道:“徒兒們切記,我等修道中人,當以德報怨,日後不許你們去找瘋癲癡狂四人報仇。”


    李白被眾人擠得百骸欲散,聽聞此言,竟像是在交代後事,心下大凜,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分開擋住自己的幾人,見乾虛道長整條左臂都軟了下去,臉上更是毫無血色,不由得悲從心起。


    “清風、明月、長流、高川...”一口氣說了數十個人的名字,乾虛道長氣力漸弱,抬頭望著天際,緩緩道:“虛元觀是無數代前輩的基業,不想竟毀在了我手中。”


    清風幾人已是泣不成聲,眾人都悲聲道:“師父你要挺住!”悲嚎聲響徹四野,漸漸壓過了蕭長歌和癡人牧鬥法的聲音。


    乾虛道長苦笑搖頭,他適才參悟了師父臨終遺言,又自毀了左臂,體內浩瀚如海的真氣不出一個時辰便會開始潰散,不到三個時辰便會消失殆盡,修道人氣命相連,後果不言而喻。


    強忍經脈劇痛,乾虛道長喚了聲李白,李白忙湊過身來,恭恭敬敬道:“道長,李白在。”乾虛道長右手伸進懷中,取出一本羊皮扉頁約有三指厚的古籍。


    “我在後院與你說的,便是這本《太白詩經》,乃先秦時至聖道尊李耳弟子所著,將道法和詩理融合了起來,貧道才疏學淺,領會不了,隻好勞煩你代我鑽研了。”乾虛道長微笑道。


    李白心如刀絞,雙眼早已被淚水打濕,顫顫巍巍接過那本《太白詩經》,乾虛道長眉目含笑,氣色卻越來越虛,注視了李白半晌,驀地雙目圓睜,右掌拍在李白檀中,清光四溢,迷蒙似幻。


    李白隻覺一股溫潤如玉的氣流從乾虛道長手掌滲入自己體內,周身血液猶如被溫玉洗過,意誌神識說不出的清澈明淨,但片刻後,一股劇痛襲來,腦海疼痛欲裂,旋即便不省人事。


    乾虛道長和李白為忘年之交,自己羽化升天之際,實不忍讓一身修為付諸東流,李白心地良善,逍遙不羈,若是惹出禍來,總有保命本領,但他能否領悟那本《太白詩經》,造化便全看李白自己了。


    此時他一生道法真氣盡數注入了李白體內,已是油盡燈枯,如強弩之末。望了眼暈倒在地的李白和那少女,心中雜念滌蕩,耳邊充斥著各種聲音,但他卻漸漸聽不見了。


    恍惚間似是瞧見一隻丹頂仙鶴,從青山飛瀑中展翅飛出,在半空盤旋了一陣,便朝虛無縹緲的層雲之中飛去。隱隱聽見一支仙歌穿雲破霧,渺渺茫茫,似在耳畔,又似在天邊。


    身體一軟倒了下去,隱約覺得被無數雙手托住了,清淚鼻涕流了自己一臉,悲慟聲此起彼伏,偌大的虛元觀直如奔喪法事一般。


    仙歌浩渺,乾虛道長已乘鶴西去。人生百年,正是如此,身處汙濁泥淖之中,極力護持本心,終究還是魂飛西天,沒人知道他死後去了何處,下地獄亦或升仙界。


    隻是那夜戴天山忽然刮起了一陣大風,蒼鬆在夜色中迎風搖擺,張牙舞爪,張開血盆巨口,想要將天地萬物都吞噬殆盡。


    最後風也停了,青磚紅牆依舊,石板泥路依舊,明月兀自高懸天際,沉默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李白但覺周身疼痛欲裂,身體被一團團強猛氣流左衝右撞,腦海中異象紛呈,仿佛看見了自己乘騎駱駝遠離碎葉城,看見父親餓死在劍門關的軍官腳下,看見一縷美酒清香冉冉升起。


    猛地聽見一聲聲慘叫傳入混沌意識之中,他想要醒轉過來,但意識猶如被鐵鎖桎梏囚禁住了一般,費盡氣力也睜不開眼睛。隻聞周遭慘叫迭起,刀劍封喉,鮮血噴濺,自己恍如身處亂世沙場,黃土蓬麵,狂風吹揚。


    “砰”一聲悶響,李白肩膀似是被人猛力踢了一腳,劇痛鑽心,下意識將手中古籍藏入懷中,又沉沉暈了過去,隨後便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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