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雲際峰巔,望月台。


    所謂望月台,其實就是一個後半部與山體相連,大部分都懸在半空的一塊巨大岩石。


    此刻,望月台上站著一位老人,身著墨綠道袍,負手而立。


    皓月當空,群星璀璨,不知老人站了多久,但他卻始終挺直腰板,也不知皎白的月光何時爬滿了月台,月華清輝從光潔的岩石上倒射開去,照亮了老人身後的山峰。


    老人仿佛置身仙境一般,墨綠道袍隨風飄動,蕭疏軒舉,湛然若神。


    “星星眨巴著小眼睛為路人指引方向。”


    突然,老人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音,那個聲音黯然低沉且略帶沙啞,有著說不盡的滄桑味道。


    老人似乎知道來人是誰,身形微動,卻未轉身,依舊抬頭望天,不知是看月亮多些,還是看星星更多些。


    “月亮彎彎像小船,行駛在那天海上。”好半晌,老人才淡淡吐出這麽一句。


    “掌門師兄好興致,如果我沒記錯,自師兄登上掌門之位後,便再也沒來過師弟這裏,算算時間,悠悠百年已過,敢問掌門師兄今晚為何到此?”滄桑的聲音再次響起,緩緩說道。


    “是啊,一百多年了,我輩之人還能有幾個一百多年啊!”老人輕歎一聲,感慨說道。


    他慢慢轉過身,隻見其鶴發童顏,雙眼溫潤明亮,月華自其身後而來,不是仙人勝似仙人。


    而他,正是太清門現任掌門青陽真人。


    雖已是年過三百的老人了,卻仍然鶴發童顏,隻此一項,在俗世之中便當得仙人二字,更何況他功參造化,道法通玄,太清門又造福一方水土。


    齊雲山脈,宇內之地,青陽真人當真是比神明還要靈驗三分。


    “師弟近來可好?”青陽真人哪裏聽不出滄桑話語中飽含的一絲怨念,也不以為意,望著來人,關切問道。


    隻見黑暗中走出一人,著灰衣麻布,身形佝僂,與青陽真人的鶴發童顏相比,此人實在太過於蒼老,如同他的聲音一般,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未免也太多了吧!


    “說吧!我這把老骨頭雖然一百多年沒有活動了,但也還不至於連齊雲山脈都走不出去,你這次來,是需要我這條老命做些什麽?”佝僂老者直言道。


    對於青陽真人客套寒暄的話語,他非但沒有要理睬的意思,反而單刀直入,言語直接了當,刻薄露骨。


    “師弟此話言重了,好端端的,我要那玩意幹什麽嘛!既不能吃又不能玩的。”青陽真人苦笑道。


    這一刻,他完全沒有上位者的威嚴,也沒有身為正道第一大派掌門的風頭,就像是一個老頑童,在與自家兄弟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


    “那你來找我幹什麽?”佝僂老者疑惑道。


    “師弟博學多才,眼界見識在我們那一批師兄弟中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比我更要高出九重樓,現在我這裏有樣東西拿不準,所以特來請教一下師弟。”青陽真人說道,伸手遞出一顆紅色圓珠。


    如果石頭在這裏,一定一眼就能認出紅色圓珠是什麽,赫然是他的那顆狼珠,不知怎地竟然跑到了青陽真人手中。


    佝僂老者起先不以為意,可當他拿到手紅色圓珠後,神情陡然大變。


    不過他掩飾的極好,駭然神色隻是一閃而逝,再加上他本就身形佝僂,此刻又是微低著頭,所以那轉瞬即逝的眼神變化,青陽真人並沒有察覺。


    “這是哪來的?”佝僂老者平淡道。


    “一個弟子在大比上驅用的法寶,詭異的很,居然可以硬抗斬龍劍之威,可事後又平凡無奇,更像是一件工藝品。”青陽真人不緊不慢道,似是在回憶著什麽。


    “硬抗斬龍劍?”佝僂老者震驚道。


    “哦!並非任師弟施法,而是九劍峰一脈的年輕弟子。”青陽真人急忙解釋道。


    “任滄海將斬龍劍都傳下去了?”佝僂老者震驚更甚。


    “也不是。”青陽真人訕訕一笑。


    佝僂老者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既然一來不是一脈首座施展斬龍劍卻被一個後輩弟子扛下,二來不是斬龍劍這樣的神兵早早被傳給年輕弟子,至於其它事情,他不想追問,也懶得知曉。


    “這顆珠子是哪位弟子的?你沒去問過他嗎?”佝僂老者問道,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紅色圓珠中那頭栩栩如生的“狼”。


    “是西風師弟新收的一名弟子,在大比中身受重傷,昏迷了好幾天,據說半日前才剛剛蘇醒,我思來想去,還是過段時間等那孩子傷勢平穩些再過去看看。”青陽真人露出一副頗為無奈的樣子。


    “又從哪弄來了什麽有靈性的好東西?”佝僂老者淡淡道。


    “哈哈!這次可是個有血有肉,有娘生的種,還是個帶把的,名叫石頭,出乎意料了吧!”青陽真人玩味道。


    幸虧此處沒有第三人,否則聽到太清掌門這半葷半素的話語,不知道會跌掉幾顆牙齒。


    然而佝僂老者卻是一臉雲淡風輕,習以為常的樣子。


    “還算賈仁那小子沒糊塗到家,倘若真要是讓百草峰斷了傳承,就算到了九幽之下,我也不放過他。”佝僂老者惡狠狠說道。


    “那是當然。”青陽真人附和道。


    “不過用不著等那麽久,我原本就想著再給他十年時間,要是還不收個像模像樣的人族弟子,我就親自去拆了他的百草園。”


    “嗯!這個主意不錯,想想賈仁那小子氣急敗壞的模樣,就令人心情舒暢,當浮一大白啊!哦,對了,紫靈那丫頭苗子不錯,既然現在有了個石頭,幹脆讓他倆在一起得了,到時候生幾個大胖小子,也好讓百草峰香火旺盛些啊!這事不如就由你去撮合,怎麽樣?”佝僂老者一本正經道。


    青陽真人嘴角一抽,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兩頭為難。


    不過要是冬蟲、夏草在場,肯定跟佝僂老者一拍即合,兄弟倆此前畏懼紫靈的武力壓迫,有賊心沒賊膽,隻好在白雪身上下功夫,奈何陰差陽錯,將一次大好機會給弄砸了。


    所以如果這時候能得到一個跟掌門青陽真人平輩相交的強大外援,那對兄弟說不得就會先以雷霆手段鎮壓紫靈,再捎帶上石頭和白雪,將三個人都灌上特別研製的“我愛一條柴”,然後扔到同一個房間裏,坐等新生命誕生。


    佝僂老者似乎是被自己的想法給逗樂了,溝壑縱橫的蒼老臉龐上,時隔百年,再一次綻放笑容,雖然略顯僵硬,但好在還沒忘記如何去笑。


    青陽真人見此,也同樣展顏笑了起來。


    就這樣,兩個身份懸殊的老人,一個貴為太清掌門,天下正道執牛耳者,一個佝僂隱世,獨居深山百餘年,他們相視大笑,越笑越歡,像是兩個孩子。


    “師兄,你把大比上這顆珠子對上斬龍劍的事情,詳細與我說一下。”佝僂老者率先收斂起笑容,說道。


    青陽真人會意,微微一點頭,就將石頭對戰木喆的詳細經過娓娓道來,那場震撼了太清門所有人的驚天對決,每一個畫麵都被這位太清掌門用文字描述了出來,絲毫不差。


    佝僂老者聽的格外認真,最後陷入長時間沉思中,青陽真人也不打擾,隻是耐心等待起來。


    “如果有機會的話,讓石頭到我這裏來一趟吧!我想見見那個孩子。”許久後,佝僂老者方才回過神。


    “好,這個沒問題,那小子的性格跟年輕時候的你有七八分相似,就算你不說,我也會找個時間帶來給你見見。”青陽真人說道,話鋒突然一轉。


    “隻是這顆珠子,有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佝僂老者神情一怔,不知在想什麽,但他很快回答道。


    “這珠子我也看不出端倪,或許能扛下斬龍劍一擊隻是僥幸吧!畢竟依你說述,九劍峰那孩子道行尚淺,那一擊雖然威勢不俗,可恐怖程度遠沒有看上去那麽嚇人,至於石頭那孩子,不是還有殘陽和缺月嘛!三件法寶加在一起,能扛下來不足為奇。”


    說話間,佝僂老者已然將紅色圓珠遞還給了青陽真人。


    “這……”青陽真人欲言又止。


    “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這裏風大,我怕身子骨吃不消。”佝僂老者說完,轉身便往回走。


    青陽真人看著佝僂老者漸行漸遠的身影,並未出言挽留,隻是眼中卻浮現出一絲落寞神色。


    如此一幕,若是落在太清門弟子,或者外人眼中,該是多麽驚世駭俗的事情啊!


    試想當今天下有多少人想見青陽真人一麵而不得,像這般月下交談,更是想也不敢想。


    而那佝僂老者言談間葷素不忌,也無視巨大的身份鴻溝,除了喊過寥寥幾句師兄外,就再沒有敬語,甚至最後說走就走。


    反觀青陽真人卻一直陪著笑臉,當佝僂老者急不可耐般離去,他還表現出一副落寞神情,當真是匪夷所思。


    而就在佝僂老者即將走入黑暗的時候,那個滄桑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帆兒可還好?”


    “好,好,好著呢!這屆的大比第一,我還尋思著將來什麽時候把掌門之位也傳給他。”青陽真人落寞神情一掃而空,急忙點頭道。


    “我知道你是覺得對不起古師兄,所以才對帆兒格外上心,這一點沒有什麽不可以,我非常讚同,也替古師兄謝謝你。”佝僂老者沉聲道,繼而話鋒一轉。


    “可你別以為今晚隻字不提,我就什麽也猜不出來,你是不是想用那小子來做那事?我攔不住你,可你就不怕賈仁師弟會因此跟你翻臉嗎?再者我們當年已經錯了一次,付出的代價也是慘痛的,你還準備讓悲劇重演嗎?”


    佝僂老者接連拋出三個問話,突兀而莫名,之後便不再多言,也不等青陽真人回答,抬腳一邁步,身影便消失不見了。


    “唉!”


    青陽真人看著佝僂老者消失的方向,歎了口氣,繼而轉過身。


    舉頭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這一夜,青陽真人一直站在望月台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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