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跟汪小飛一定是命裏犯衝。認識不過個把月,三次見麵可謂一次比一次驚心動魄!


    所以等他見鬼一樣衝開婚紗店的大門,直勾勾站在我麵前的時候,我壓根就不好意思跟李冬夜說這孫子是我朋友!


    “舒姐!幫個忙!”汪小飛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後二話不說撩起我的裙擺——


    就鑽了進去!


    鑽……進去了?他他媽的個一米八幾的大活人就這麽鑽到我裙子裏去了?!


    哦,我這裙子有近五米的裙擺……


    當時的我和李冬夜,還有店裏另外兩個營業員,就跟突然斷了電的機器人似的,完全僵持在原地。眼看著幾個打扮痞裏痞氣的流氓沿著門店的大道外衝過來——


    他們左右張望了一會兒,把目光落到過我們這廂。幸運的是並沒有停留太久。大概是整個婚紗店的外門麵不過隻有二十幾平米,又都是女人,所以沒有在他們搜尋的判斷範圍內。


    畢竟這裙擺太寬太長,藏個大活人也沒什麽違和感。


    但問題是,你家試婚紗裙的時候……裏麵會穿褲子啊!!!


    等到汪小飛紅著臉從底下爬出來的時候,我真是想抽他響脆脆的一巴掌才解恨!


    李冬夜也傻眼了。她是神經外科醫生,日常的工作是搞腦子的。所以我覺得汪小飛這顆腦子,一定會讓我的好姐妹很有研究的欲望。


    但可能是因為汪小飛長得太可愛了,第一印象雖然糗到爆表,好歹還有顏值撐著。所以李冬夜立刻換了一副和藹大姐姐的笑容,戳戳我,小聲說:“這小鮮肉是你朋友啊?”


    我想說不是,我才沒有這樣的朋友好不好!


    “舒姐,真……真沒想到能在這裏遇到你,多謝你救我了。”汪小飛氣喘籲籲,驚魂剛定。抱著胸前那保護得十分妥帖的照相機,跟珍重的骨灰盒似的:“還好還好……沒摔壞。誒?你不是結過婚了麽?怎麽又來試婚紗——”


    說完,哢嚓一聲給我拍了一張:“真漂亮,我覺得這個婚紗的款式特別適合你。”


    我扶著抽搐的額頭,恨不得把心中踏過的草泥馬們一頭頭捏死。


    後來為了向我表示感謝,向李冬夜表示歉意,汪小飛說什麽都要拉著我們兩個去喝茶。


    “我就不去了,等下辰風下班了我們還得去選照片。嵐嵐,回見了哈。”李冬夜向我告別後就鑽進了自己的車子。


    她還是選了之前的那套婚紗,說是覺得自己沒什麽信心減肥。而我卻認為她應該是膈應汪小飛個混蛋,居然把這麽神聖的婚紗褻瀆成了那個樣子!


    “舒姐,真的太謝謝你了。”汪小飛一邊往備份讀卡盤裏導照片,一邊由衷地感謝著我剛才的‘仗義相救’。搞得就好像是我故意撩裙子似的!


    我說不用客氣,你要是真心想感謝我,就把剛才的事給我忘掉,永遠不提!


    “哦。”汪小飛騰地紅了臉,像個乖孩子似的點點頭:“不過舒姐,我閉著眼睛的,什麽都沒看到……真的,你要相信我的人品!”


    我捏著紅茶杯,不由自主地沉著手腕往桌子上重重一磕!


    “我剛才就應該把你一腳踹出去,讓那幫人把你眼珠子挖了。”


    汪小飛的兩隻眼睛很大,骨溜溜的。看著好像挺精明一孩子,誰曾想真是轉一圈少一個心眼。


    “舒姐,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麽在試婚紗呢?”


    看他問得天真無邪,我更為他的智商捉急。


    我說你好歹應該先告訴我你為什麽又被人追吧?怎麽看都是這件事更重要一些!


    “一烤羊肉串的,店麵後頭兩個夥計用死貓肉穿簽子,被我啪啪啪,連拍了n張。”汪小飛得意洋洋地看著他的寶貝照相機:“你說現在的人怎麽都這樣黑心啊。為了錢,就沒有他們不敢比量的下限——


    舒姐你要看看麽?那個場景,我現在想想都惡心。”


    我說謝謝不用。另外你把我穿婚紗的那張給我刪了聽見沒?否則,我叫人把你穿羊肉串上!


    “知道了,刪就刪嘛。”汪小飛鼓著腮幫子瞄我一眼:“你是怕被葉先生看到,不好解釋啊?也是,婚紗這東西又不好隨便試的嘛,你都已婚了——”


    “我離婚了。”我哼了一聲,本想以話題終結者的絕招止住他的聒噪。可惜忘了汪小飛是記者,對付記者,這招是不能用的?


    “你離婚了?為什麽呀,葉先生出軌了?這孫子也太過分了吧,你父親怎麽說也是為了他承擔的罪責,你又因為劉健的事,平白被敲了三百多萬。也都沒敢告訴他吧?


    舒姐,你也真咽得下這口氣……不行,我得寫個報道讓我姐發到家庭婚姻版塊去!”


    我說你寫啊!你有種就寫我妹妹叫人迷奸了我,生了個不知道親爹是誰的女兒,於是我老公跟我離婚,我妹好趁機上位。


    汪小飛怔了怔,說題材是不錯,就是有點不夠寫實。做新聞最重要的是真實可靠,如果為了吸引人眼球而加潤色和誇張,那就不是堂堂正正的媒體人,而是無下限的小言寫手!


    “而且,邏輯上也不通啊。這要是這樣,你為啥不跟你老公說真相?”


    我說嗬嗬。


    “不是吧?”汪小飛瞪圓了眼睛,剛剛含進去的一口茶水差點就噴了出來:“舒姐你說的都是真的?是你舒顏偷了我的錄像帶後去找劉健,敲詐你三百萬又設計迷……迷……


    可劉健是gay啊!難怪你一直在問我關於他的事……


    你不告訴你先生,是因為……是因為跟你一起去送錢的婆婆也知道這件事?”


    我把茶杯重重拍在桌上,我說汪小飛你不是腦殘麽?怎麽這種事分析的如此有條理如此有邏輯!


    “你放心舒姐,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更不可能寫出來。”汪小飛遞了張紙巾給我,我說我又沒哭。


    “嗬嗬,我……其實……”他有點尷尬地抓了抓頭發:“我們當記者的也不都像你想的那麽冷血啦。想當初我姐姐認識我姐夫的時候,也是因為要扒他的私人生活做噱頭,當時我就覺得我姐這樣很不厚道。


    家家都有難念的經,在逆境中掙紮的每個人都值得尊重,不是用來娛樂大眾的。所以舒姐,我會為你保守秘密的。


    不過劉健是gay這件事已經經過證實了,所以你的女兒……”


    我搖搖頭,說我不知道那晚究竟還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女兒是誰的。


    “這是個問題哈。不過呢……我倒是覺得小孩子怎麽成長,主要是看帶他的人怎麽帶?你是這麽堅強的女人,你的女兒一定好好的。就像我,嗬嗬,我都沒見過我爸媽,全靠我姐把我拉扯這麽大。”汪小飛提起姐姐的時候眼裏心裏全是崇敬和感恩,這讓我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莫建林。


    好人壞人,不過是看在立場的份上。人家也是姐弟,人家也情深。說起來,莫建林的事也過去快一個月了……


    無論是莫巧棋還是她弟媳婦徐倩,好像都沒有什麽動靜。她們算是放過我了?


    “不過舒姐,你要是心裏始終放不下,我有認識的朋友興許能幫上忙的。你別看我不靠譜,我的朋友一般都挺靠譜——”


    看著汪小飛這幅熱心王八樣,我差點氣笑了:“你少折騰這些沒用的,明天我們公司商展路演,我之前就通知你了,到底來不來?”


    “來,當然來!舒姐說有熱鬧看,我絕對相信你。”汪小飛點頭像個雞啄米:“不過現在房價這麽高,老百姓們怨聲載道。我估計我寫出來的東西,可不太會給你們中山建業長正麵影響哦。不過這次的新聞,你得保證我不會被人追著打。”


    唉,我覺得汪小飛的心真大,大得跟e罩杯似的……


    我說,這次還真未必能保證。


    “算了算了,反正我也習慣了。”汪小飛嘿嘿一笑,一口白牙又俏皮又可愛。


    我心有不忍地隨口勸了句:“小飛,你隻是個記者,又不是警察。


    有些時候就算要揭穿些社會陰暗麵,換種溫和的方式也可以。


    不用總把自己置身在危險的最前線,天天被人追著打,你有癮啊?這麽能耐,你咋不上天啊!”


    “你怎麽比我姐還煩?”汪小飛瞄了我一眼:“新聞是哪來的?總要有人不怕犧牲地去追去跑去曝光吧。


    我姐跟你講她在x國戰地的事了沒——攝影師就在她眼前炸得跟水煮肉片似的,天天子彈擦著耳朵邊過,都省得做高溫麵膜了。


    有次空襲她被困了一天一夜,還是我姐夫帥,直接弄了個直升機親自去戰地把她接回來。


    你說我一男的,總得在相同的領域裏幹出比我姐更震撼的成就吧!”


    說實話,我還真想不到汪甜玉那樣看起來又恬靜又端莊的姑娘,還有這麽四有五好根正苗紅的勳章呢。


    汪小飛崇拜他姐這可以理解,但他隻崇拜了精神,貌似沒怎麽拷貝智商……


    “舒姐,我說這麽多,你支不支持我啊?”


    我把紅茶杯握著,眼神同樣虔誠地看著他。我說我支持,人人都能有夢想嘛。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的。


    特麽我今天本來就是出來稍微放鬆一下連日的緊張和壓抑的,不巧遇上汪小飛,就跟看場耍猴似的。誇誇他又不用擔責任,好話誰不會說?


    結果我壓根都沒敢想,這熊孩子竟然感動的快哭出來了。


    “舒姐,我真沒想到你人這麽好。我剛剛掀了你裙子你都不打我,還鼓勵我——”


    我:“……”


    咱能不提掀裙子的事兒麽!


    “舒姐,其實我最近一直在跟一個大案子。”汪小飛四下看看,然後呲溜一聲直接坐我身邊這一側來了:“我跟你說啊——”


    我做了個止停的手勢,我說謝謝你哈。其實我……並沒有什麽興趣知道。


    這個社會就是這樣,長耳朵的懷璧其罪,多口舌的死不知為。能不聽的盡量不聽,聽的少了自然就不用說了。


    “你真不聽?我覺得這事跟你們中山建業也有關係呢。”汪小飛眨著無辜的大眼睛,唉,可惜了一張漂亮的牛郎臉。


    我說我們公司上次的責任事故就是你報道的,難不成這回又給你抓到什麽把柄了?汪小飛,你掀我裙子我可以保證不打你。但你若是敢在我們公司這麽關鍵的時候給我捅婁子,那我隻能保證……不打死你了!


    “你不是說不提掀裙子的事麽……”


    我:“……”


    “唉,說正經的。”汪小飛道:“舒姐,在四年多前,你們中山建業的那場責任事故——


    你們後來有沒有調查過直接責任人?”


    我說要講直接責任人的話,那就是當時負責采購工程引爆雷管的采購員湯凱了。你拍的視頻,也知道他吧?就是葉瑾涼現場跟他說話的那位。


    汪小飛點頭,說他也有印象。這個湯凱後來還是沒能免責,跟我爸一塊進去的,判了十二年。


    “這個我知道,”我說:“當時為了不讓他再攀咬葉瑾涼,我們花了不少錢安撫他和他的家人。他認罪態度不錯,應該也會提前釋放吧?”


    結果汪小飛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你還不知道?湯凱入獄後不到半年就因為抑鬱症自殺了。”


    我驚訝了一下,說葉瑾涼倒沒跟我說這個。


    仔細想想,那時候我應該正懷著葉子。我爸入獄了,公司的大小事全在葉瑾涼一個人身上,很多煩心事或者是負麵情緒的事他也不再帶給我了。


    “吞了四個刀片,氣管喉管全切開了。”汪小飛一邊咬吸管,一邊挑著眉頭看著我:“警方鑒定是抑鬱症後引起的藥物過敏,可能是產生幻覺自殺的。但我不怎麽信,舒姐你說呢?”


    我說四個刀片,怎麽看怎麽是有人給他灌進去的。


    “這個湯凱是我和葉瑾涼的小學同學,以前關係還是不錯的。不過這批劣質雷管的事,大概也隻是因為他一時貪心吃了回扣,找了質量不過關的供應商。


    事已至此,能用錢擺平的都擺了。可如果他這如此蹊蹺的死因跟這件事脫不了關係,那我們中山建業的這場責任事故背後——”


    “那你們就沒有追查過湯凱采購的這批雷管是誰產出的麽?”汪小飛看我的眼神有點怪怪的,就跟看思想覺悟不在一個層麵的地主階級似的。分分鍾就是要被他批鬥的節奏。


    我說我們是商家,出了事,該賠的賠該罰的罰,至於破案,那是警察的事吧?


    “舒姐,我還以為你很有社會責任感呢。”汪小飛失落地看了我一眼。


    我噗嗤一聲就笑了:“我的社會責任感就是盡量保證我們公司造的房子不塌,我們公司裝的潢甲醛不超標。


    引爆的雷管有質量問題,這種事很抱歉,我們不可能每個雷先炸炸看看啊!”


    說著,汪小飛打開自己隨身的多用包。打開一個本子,上麵整整齊齊地黏貼了好多新聞剪報——


    “這是近三年以來,包括s市在內,全國範圍內的各類爆破爆炸事故案。光死亡人數在三十以上的就有六起。


    你看這個,a市特大煤礦爆炸案,造成六十八死兩百多傷,我是親自去現場跟的——


    你知不知道這每一個死者都代表著一個家庭的頂梁柱,他們身後留下的孤兒寡母有多少?”


    我覺得汪小飛說到這裏的時候情緒開始激動了,好吧,可能是因為他和他姐姐也是孤兒的緣故吧。


    我說我聽說過這幾個特大事故案,的確是人間慘劇。


    “這些案子,在警方的入檔裏統統被定格為意外事故。抓進去的煤老板,代理商,包工頭,不計其數,卻從來沒有人追究過,這些引爆的危險品是從哪來的!”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我說危險品之所以稱為危險品,就是因為易燃易爆啊?誰生產的還不都一樣?


    “當然不一樣!正規的兵工軍工廠都是要備案受監的,而一些走私範疇類的黑火藥…..”


    我當時就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我就說我不要聽不要聽的嘛:“汪小飛,你這是在玩命啊!


    敢做這種事的人,是你一個小小記者能惹得起的麽?”


    “惹不起就不惹了?任由那些不法商為了牟取暴利而對無辜群眾的生命不屑一顧?舒姐,當初供貨給你們中山建業的那批雷管出自名為‘臨達特種工程有限公司’,這個你總有印象吧?


    實話跟你說,我收集下來的這些事故,百分之八十都跟這家公司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雖然這些年,舉報的事做的不少,警方也查封了這個皮包公司。但根本沒人知道他們的勢力究竟延伸在何處——


    反正我是懷疑,有可能跟道兒上的勢力有關。”


    我倒吸一口冷氣,說你都已經懷疑跟道兒上有關了,還敢瞎攪合?


    “舒姐,”汪小飛打開手機,劃出一張照片給我看。


    照片上有七八個孩子,穿的樸素破舊,臉上漆黑肮髒。唯有眼睛,那隻有孩子才能透露出的,毫不矯揉造作的天真和期待,像明鏡的湖水般泛起我心漣漪。


    “這些是遇難礦工的孩子,每一個……都沒有父親了。我一歲的時候爸媽就車禍死了,姐說,爸拚著最後一口力氣,把我從媽媽的屍體上拉下來塞給我姐。剛剛推出窗,大巴車就漏油爆炸了。


    我不要當英雄,也不用任何人理解我。我隻想知道,是誰在用這些無辜人們的血汗和生命謀私利。有人相伴,我會感恩,無人能懂,我一個人同樣走得踏實。嗬嗬,反正,怎麽都是一輩子嘛。”


    我訕訕地張了張嘴:“你……為什麽要告訴我?僅因為中山建業也是受害者之一麽?”


    “也不完全是,主要……”汪小飛輕輕咳嗽幾聲:“你跟江源集團的江左易,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吧?


    我覺得這件事——”


    “你覺得跟江左易有關?”我打了個激靈。


    “也不一定有關,但他以前走的就是這個道,雖然洗手七八年了,但很多貨代倉儲信息網都還保留著原態。


    有人想要在他的眼皮底下發這麽肆意的橫財,總該掂量掂量的。你還記得那天,我們在巷子裏被龍爺的人追——”


    我說我記得,因為那天的江左易真的很帥,如果後來不昏倒那就更加分了。


    “那個光頭口中的龍爺隻是個貨代小頭目,我是無意中發現他集裝的庫箱裏夾帶了幾百公斤的黑火藥……”


    我點點頭,說我也聽了你們幾人的對話。雖然不太懂這其中的深意,但看江左易的意思,好像也想要插插手的。否則後來也不會讓安迪去調查這批火藥的上家。


    “所以我想,如果舒姐方便的話,能找個時間幫我安排下麽?我想跟江先生好好談。”


    我說我覺得江左易會打死你,你覺得呢。


    “我覺得不會。江源集團是近幾年來洗白十分成功的典型,江左易不可能允許有人在他的勢力範圍內胡作非為的。


    從這個角度來看,他應該是願意幫我才對。


    如果他想弄死我,除非自己根本不幹淨。”汪小飛不屑一顧地笑了下,頓時讓我覺得,這熊孩子辦事的路子雖然很奇葩,但思維邏輯還是很正常的。


    “好吧。”我點點頭,說我有空跟他提兩句就是了。看看時間不早了,我還得去醫院陪陪葉子。於是起身跟汪小飛告別。


    “舒姐等一下——”


    半個身子已經踏進出租車了,汪小飛才追出來。


    “還有事?”


    “恩……”汪小飛紅著臉吞吞吐吐,好半天才鼓足勇氣:“你…..你的腿真漂亮,真的,我……我不是耍流氓!我覺得你很完美,比你妹妹舒顏漂亮有氣質。如果你願意,我以後也給你拍一組照片好嗎?


    我……哎呦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麽啦。我就是覺得,恩,舒姐,加油!”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真的好久都沒有這麽輕鬆地會心一笑了。


    招招手,我說謝謝,我會加油,你也加油哦。


    我去醫院陪了葉子一個小時,給她念了三篇童話故事。之後又去跟主治醫生王主任談了談,他讓我看葉子這幾天的監控錄像。


    “你看,葉子每次跟你打完電話,行為就不太正常。”王主任指著屏幕說:“這裏,前麵還在電話裏乖乖答應你要好好吃飯,後麵就跟護士發脾氣不肯吃。”


    我心裏揪得難受,問大夫這是什麽意思,說明葉子在掙紮?


    “是的,說明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另一重人格。她想要抗爭,但不夠強大。另一重人格會因為主人格變強而愈加增強。所以孩子心裏其實是挺苦的。”


    我說我什麽時候能把孩子接走,都住了快半個月了,她想幼兒園,想小朋友麽?


    “等周三會診結束,看看專家怎麽說吧。其實在幼兒園這種地方有利有弊,雖然能在一定環境因素下轉移孩子孤獨的注意力,但接觸的人多了,總會有各種各樣的事件和矛盾,怕孩子再受刺激。所以最好是那種高端幼兒園,一個老師隻帶幾個學生,甚至可以考慮……特殊教育。”


    一聽‘特殊教育’這幾個字,我當場就不淡定了:“我女兒隻是有點心理障礙,又不是殘疾!為什麽要去特殊教育?”


    我當然受不了,我怎麽能讓女兒一開始就被打上‘特殊’的標簽。


    “你先別激動,你換一種思路考慮下。”王主任安撫我冷靜:“你想想,在一群更需要幫助的孩子中間,葉子相對穩定的能力和性格不是可以很好地發揮她本性純良的優勢麽?


    比如說,葉子是單親。她覺得自己沒有爸爸,比別人矮一截。如果你帶她去孤兒院跟既沒有爸爸又沒有媽媽的孩子交交朋友,她反而滋生出一點小優勢來了,對不對?”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道理,難怪葉子跟小零玩得開。


    她平日裏總怪我和葉瑾涼太忙沒空陪她,在幼兒園裏也抬不起頭。唯有江零……嗬嗬,大概是因為江零更能讓她同病相憐,甚至還能分點同情心出去。


    人類對不幸的同類產生同情心,是一種本能唉。


    我說我懂了,這段時間會花點精力給孩子找找幼兒園。


    ***


    第二天一早,我五點就起來了。沒有林嫂煮好熱騰騰的粥等著我,還真是有點不習慣。


    盯著日曆上紅彤彤的圈,今天就是我們‘江景之都’預售宣傳商展的大日子了。我從衣櫃裏取出之前就準備好的正裝。


    西式規範款a裙和花領保守的ol襯衫,我把自己打扮得很低調,低調得就像前台的售樓小姐。


    嗬嗬,反正整場主持,隻要有舒顏跟他們整個運營團隊撐著就行了。


    我來到會場,直奔我們公司的展台。一眼看到舒顏儼然個項目經理似的小身板在那指手畫腳地我就想笑。她妝畫得挺自然的,所以沒怎麽能蓋住黑眼圈。聽說昨晚他們加班加點地在這裏部署,從地磚的顏色到音響的效果,實在是盡心盡力地讓我十分感動。


    可惜,你以為廣告牌子擦得跟鏡子一樣亮,就能讓顧客願意多從腰包裏掏一分錢麽?


    首次預售破二十個億,按平米均價來看,你就算不日不休地挨個大老板麵前脫衣服,都得脫兩個月呢!


    我在後台轉了一圈,衝各位奮鬥在一線的員工施以誠摯的鼓勵和感謝。


    “舒嵐,你昨天下去一直都沒過來?”葉瑾涼過來找我的時候,我們兩個就好像完全沒發生過前幾天的那場意外一樣。他說我聽,連表情都不帶異樣。


    “是啊,我陪冬夜去試婚紗了。”我故意說得雲淡風輕,言外之意很明顯。有你葉總和舒家二小姐在,我不能出去輕鬆輕鬆麽?


    “打你電話你也不接,”葉瑾涼把我叫到一邊去:“昨天出了點狀況,才彩排的時候,舒顏她們學校帶過來的那個樂隊,有個男孩扭傷了腳,今天上不了台了。”


    我說是麽?那沒辦法了,剩兩個人,叫他們說相聲吧。


    “反正你葉總說了,隻是個噱頭,誰來表演都一樣。”


    “舒嵐,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葉瑾涼歎了口氣:“你之前不是說,跟黎之鑒那裏要了個nb麽?”


    “是啊,但你們不是都不同意麽?現在出了狀況,打算怎麽弄?”


    “舒總,你有你的nb,我也有我的。隻要葉總願意配合?”就在這時,舒顏闖了過來,有意插在我和葉瑾涼中間,就差整個人跳進我前夫的衣服兜裏了!


    “脫麽?”我脫口冷笑。我看了一眼葉瑾涼:“你呢?一起脫?”


    葉瑾涼尷尬地轉過臉,說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要麽我直接給之鑒打個電話。


    “嗬,不用了,既然說好了這場秀是給我們提拔新人的。顏顏也不小了,說不定這一次立了大功,爸對你也能刮目相看是不是?”我甩甩身走了,躲到洗手間裏一邊補妝一邊給黎之鑒打電話。


    我說時候差不多了,等到舒顏她們一上台,你就幫我把車裏的人送進來。


    “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麽?”


    說話間,鬼魅一般的舒顏從我身後的鏡子裏飄了出來。


    “嗬嗬,雷騰是你叫來表演管弦樂的吧?怎麽?想當著瑾涼的麵子,撕我的臉啊!”舒顏對著鏡子,摸出一直櫻花色的唇膏,抿了抿嘴,微微一笑。


    我不動聲色,心裏卻亂得跟軸似的。這小賤人,竟然已經猜到了我的棋路!


    “你很驚訝?”舒顏笑眯眯地靠在我臉邊:“姐,你看咱倆其實長得挺像的呢。我比你好看,是因為我比你更努力。沒辦法,你好不好看都有瑾涼願意陪著守著,我可不一樣。


    女人呢,當你有了漂亮的臉蛋和美好的身材以後,才會覺得人生就像開掛了一樣。


    雷騰是個挺不錯的男孩,可惜沒什麽腦子。我以為你能出更狠的招呢,沒想到,還是撕逼啊?


    就算瑾涼知道我有前男友又怎麽樣?你還不是一樣,拖著個前夫,帶著個野種,一樣勾引江左易麽?”


    “舒顏你別得意,我要對付你,絕對不止一個招。”雖然我心裏挺慌的,但氣場上可絕對不能先失了威風。


    “我當然知道你的連環計啊。雷騰算個什麽?他那個媽才叫厲害呢,估麽著今天,要帶人來闖場子了吧?姐,你這手筆下得可真夠大的了。不過呢,我建議你先去會場周圍看看,看看能不能飛進來一隻蒼蠅。”


    說完,舒顏輕輕抬手,把水漬擦在我肩膀上,頭也不回地走掉!


    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後拔腿就跑。此時已經是上午八點半了,還有半小時就開展。很多商家都在緊鑼密鼓地搭台,有些客人也已經圍在展會周圍。


    我一路狂奔,差點被扛著攝像機的汪小飛撞個正著。


    “舒姐!你怎麽慌慌張張的?”


    我沒空招呼他,隻顧著往外跑。


    “唉?你要出去啊?”汪小飛掉個方向跟著我:“最好別出去了,外麵保安很嚴的,工作證要檢查好幾遍!”


    我停在入口處,看到黑壓壓一片跟邊防戰士似的生麵孔保鏢隊,幾乎把這裏圍得水泄不通。


    我一把拉住場館官方的負責人:“這……這些人是哪來的?”


    人家負責人看看我,也覺得納悶:“你是中山建業的舒總吧?這不是你們公司出錢讚助的麽?說希望保證商展順利進行,專門雇來的保鏢公司——”


    他媽的舒顏這個戰鬥力爆表的bitch!


    我看著這一排排,西裝領帶黑墨鏡的家夥,心想著等下何笑鳳除非開坦克過來才能給我擎場子啊!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懊惱地要死。當時第一個反應就是很想打江左易的電話,但又覺得,這樣子做一定會讓他非常非常瞧不起的。


    我對場館負責人說,我沒有授權任何人讚助新的安保係統。您最好還是跟他們解釋一下,讓他們撤回去吧。否則公司作為善意不知情人,事後是不會資助一分錢的。


    負責人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說已經結算了,你們運營部的舒小姐親自提交的支票。說要保證這次路演會展順利進行——


    “舒姐,你該不會是……花錢給我買了個大新聞吧?”汪小飛用鏡頭對著我,氣得我一把將他的攝像蓋子給關了。


    踹了把收費椅子過來,我垂頭喪氣地扶著額頭,任憑汪小飛像拖死狗一樣拖我,我也不動彈。


    “舒姐,到底是怎麽了?你是路演的商家,有人出錢幫你們維持現場秩序難道不好麽?你幹嘛希望出亂子?”汪小飛出於職業習慣,直接把話筒遞到我嘴邊。


    我特麽跟觸電似的,一腳把他踢開:“你把你身上所有的錄像設備都給我關了我就告訴你!”


    汪小飛答應了一聲,把整個外套百兜衣脫下來蒙住攝像機。然後端個板凳過來,雙手拄膝蓋上一臉虔誠聽故事樣坐好。


    “一個小小的商展路演,就想破二十億的預售,就算我們的售樓小姐說破天也沒用啊。


    除非,規劃局副局長雷政天願意鬆口按照新區開發扶持項目,降低每平方米百分之八的稅點,同時願意將江濱一帶的隔離區全部撥給我們作為社區景點綠化。這樣我們才能在價格上取得優勢。


    可惜他這人膽小怕事,軟硬不吃。我們敲不開他的嘴。唯一的一個突破口就是抓到他的把柄——


    還有什麽能比讓她老婆帶人砸了我們的商演更好的機會呢!所以這場展會,不求安,隻求亂。我這麽說你這智商能聽明白麽?”


    汪小飛連連點頭,然後說舒姐我看錯你了,本以為你是個苦情軟柿子,沒想到心裏也這麽黑!


    我說嗬嗬,我當你在誇我好麽?


    “可是現在,貌似被人警覺了。這整件事都是我和江左易一塊策劃的。


    舒顏畢竟還太嫩,她以為我抓到她和雷騰的把柄,單純叫人家過來撕的,哪裏能想到我們還有這一層打算?


    她還當這次路演隻要能圓滿完成,就能證明自己的工作能力,到我爸那去邀功了。卻不知道,如果預售達不到二十個億,這對我們中山建業的後期推廣,將造成非常大的困難。”


    “恩,我覺得舒姐你和江先生這一環套一環的計劃真的夠牛逼。但是不怎麽厚道是真的。”汪小飛給出的中肯評價實在讓我哭笑不得。


    我說人人都有陰影,人人都有把柄,沒辦法,這是商場的生存之道。


    我知道舒顏的nb是什麽,因為陸照欣已經給我拿到了非常詳細的消息。舒顏是打算在今天的路演會場向葉瑾涼求婚的!


    是的,這是一場鬧劇,我的鬧劇,也是她的鬧劇。


    這麽好的機會用來見招拆招。她不僅能夠順利地吸引整個展會現場的注意,還能讓葉瑾涼在眾目睽睽之下無法拒絕!


    而那個一直不死心的小男生雷騰,即便有過激的行為,葉瑾涼也會在第一時間保護著她!而最後一步,她買了保鏢公司,封鎖了會場入口,為她一個人的獨家秀,提供了最後的屏障。


    一步步,一招招,她竟把我逼得死死的!真是個機關算盡的小婊砸啊!


    “舒姐,我覺得你還不一定輸吧?”汪小飛眨著萌萌的大眼睛:“她靠金錢,你靠心。要不然,你再出一倍價格把這些黑衣保鏢給弄走嘛。”


    我說行有行規,你看看他們這一個個的,身材偉岸麵容冷峻,一拳能捶死一頭豬。


    說話間,我把目光落在距離我最近的,左手邊第一個:“我覺得沒戲了,舒顏一切都算好了。何笑鳳再潑婦也闖不進來……”


    “不到最後不要放棄希望,你這麽漂亮,怎麽知道保鏢就不會放水呢?”我以為這話又是汪小飛在說,可是一抬頭,看到他正在啃肯德基早餐漢堡呢。而且聲音明顯是從身後傳來的!


    我吃了一嚇,凜然一回頭。就看到左手邊第一個穿黑衣的保鏢竟然過來了!


    墨鏡一摘——江左易?!


    我以為我是在做夢呢:“你……你怎麽會過來的?不是說要養傷……”


    “不放心你。”江左易說。


    我驟然紅了下臉,往一臉茫然地汪小飛身上看了一眼。


    “出了狀況也不打電話給我?我可是拿了錢投資的。今天這一出你要是演不到我滿意,明天就把你沉南洋去。”


    我低著頭說我能搞定,不一定事事都要依靠你。我嘴硬,心裏卻一點都無法理直氣壯起來。


    “是麽?你要是能搞定,就不會坐在這裏跟這家夥廢話了。”江左易把我拎起來,同時一臉看高麗鹹菜的表情充滿厭惡地看著汪小飛:“安迪,給我把他關起來。展會結束前,叫人看著他。”


    “是!”聽到一聲響亮的忠犬答應。


    我特麽這才看清,之前站在隊列裏的第二個,也就是緊挨著江左易的那個,居然就是戴了墨鏡的安迪。


    真不知道敵人階級是什麽時候滲透進來的啊!


    “唉!等一下,我招你惹你了啊!”汪小飛一邊掙紮著一邊像拖死狗一樣被拖走了:“我的相機!唉!你們講不講道理啊!舒姐,舒姐救我!”


    我看著地上的攝像機照相機,心裏訕訕的,我說江左易他好歹是我朋友你不用這樣子吧。


    “你什麽人都敢信,什麽話都敢說,我之前教你那些,都還給我了是不是?”


    我說汪小飛是個好人,真的。你看他的眼神多純淨,心思多真美啊。


    “壞人可以無限度地利用,那好人也不代表就不會壞事。”江左易拉著我就往裏麵走,穿過前關,穿過後台,一直來到荒無人煙的天台。


    “來這裏幹什麽啊,我……我好歹是公司負責人,等下要下去控場的!”我被樓頂的風吹得有點冷,這樣初冬的早上,陽光美好,空氣清新。這種從希望到絕望再到希望的過程,仿佛經曆了人生中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的大起大落。


    江左易把他的外套摘下來披給我,我紅著臉說不用:“你身上還有傷,別著涼了。”


    “好吧,”他把衣服穿了回去,然後敞開衣襟抱住我。


    帶著濃重荷爾蒙氣息的體溫瞬間包裹了我一切堅強下的脆弱,我鼻子酸了酸,自嘲地拉著腔:“對不起,我還是叫你失望了。到最後,還要你來清場。”


    “已經做的很好了,每一件事,進步一點點就夠了。”


    我點點頭,說我大意了。我應該一直監控著舒顏的行為,想辦法在她暗地布局的同時就想好拆招之路。


    “你之所以還不是她的對手,是因為你對她的恨意不夠。”江左易的雙手環在我腰間上:“我也許無法教會你怎麽愛一個人,但仇恨……我最擅長了。”


    耳邊風聲呼嘯,腳下唏噓吵鬧。當一片同分貝的浪潮裏突然躥出高八度的叫喊,整個會場的東南角呈現出一片混亂之區!


    “開始了。”我微微側過臉。


    “恩,要看麽?”


    我說不用,等下看個結果就行。


    “也是,我叫安迪拿著汪小飛的攝像機全程給你直播。”


    我說好,血腥一點的要帶特寫。


    江左易在我腰上掐了一把,說看不出來啊,你還挺能裝狠的。


    “你不是說,我的恨意值不夠麽?”我伏在天台的欄杆上。


    聽不清那些高八度的叫喊是哪裏傳出來了,翻到的桌台,疏散的客戶,端著刀槍棍棒的地痞流氓在一個氣勢洶洶的大媽帶領下衝進會場。


    保安和警察此處衝撞,我努力尋找著葉瑾涼的身影——


    他在哪呢?在與流氓對抗,還是在保護著他腳踏兩條船的小女神,是足夠冷靜還是不得不驚慌?可我看到他了!他在會場外圍,在保安的攔截疏散下,不停地叫著——


    舒嵐!舒嵐!嵐嵐!


    好吧,我承認事到如還是很想哭很想哭的。


    “想什麽呢?”江左易輕輕熄滅掉了手裏的煙,帶點嘲諷地往我耳邊吹了半口。


    我揉揉眼睛皺皺眉,說:“沒什麽,就是突然很感慨。控局的感覺真好,感謝你給我一個君臨天下的即視感。”


    “你以後會越來越習慣的,也會越來越平靜。”江左易看看表,說差不多該收攤了,警車已經到會場外麵了。


    “好,那我下去處理吧。”我整了整衣襟,站直身子。


    剛想轉身,卻被江左易伸手拉住了。


    “勝利是需要慶祝的。”他半步湊上來,吻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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