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長安桃花開滿的春季不同,塞外的春天,依舊是那萬年不變的風,和那陣陣馬蹄聲。


    “薩仁圖雅,阿娘讓我把這個送來給你。”


    阿穆爾一點都不像個王子,至少,在扶衣麵前不像。


    每次他來找扶衣的時候,總是爽朗地笑著的,沒有一點架子,也沒有一點高高在上的感覺。


    在扶衣麵前,他就是一個普通的男人而已,一個,見到她眼睛就會發光的人,罷了。


    扶衣一身高昌服飾,正低著頭搗著藥材,聽見他的聲音無奈地笑笑,放下手中的藥杵,然後便走了出去。


    “阿穆爾,我不是說我這兒的東西夠用了嘛,不需要你再往這兒送了。”


    自從扶衣拒絕了住在皇宮之後,阿穆爾就總是三天兩頭地往她這兒跑,有的時候是帶一串珠串,有的時候是送來些羊肉,有的時候是衣服,更甚者,他居然還在前兩天送了她一隻海東青。


    不過扶衣實在是不擅長養這種比較凶猛的動物,還是沒收下來。


    阿穆爾雖然有些失望,卻也沒有勉強。


    不過很明顯,他是記在了心裏的,這不,才過兩天,就又送了新的東西過來了。


    “不一樣的,薩仁圖雅,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這件禮物的。”


    阿穆爾臉上盡是燦爛的笑意,扶衣也不忍心拒絕他,隻好妥協:“是什麽禮物啊?”


    見她如此,阿穆爾就知道這次的禮物怕是可以送出去了,心下不免有些歡喜,撓了撓頭,看著扶衣笑了一會兒,才把他一直珍重視之的東西給拿了出來。


    竟是一支木簪!


    扶衣詫異地接過,放在手中仔細地看著。


    高昌畢竟是塞外,這種東西一向很少見,特別是這種看上去就十分名貴的沉香木所製的發簪,說是隻有高昌的皇後能夠佩戴,也不為過了。


    可是阿穆爾竟然把這簪子送給她?而且看上去,這簪子末端雕刻的海棠花,雕刻手法還很生疏,有些線條也根本沒有連在一起,莫非,竟是他親手所雕不成?


    腦中突然浮現出一首不知何處所看的詞:


    掩映眉梢春嫋娜。夢寄多情,掌上玲瓏顆。


    一縷青絲心可可,相逢早種因和果。


    料是前生應識我,木骨纏綿,慣向雲中臥。


    對鏡幽香開一朵,為君巧把相思鎖。


    “相逢早種因和果嗎?”


    低聲呢喃出這麽一句話,扶衣又想起在中原裏男子贈女子簪子的含義,臉倏地就紅了。


    君贈我發簪,我為君綰發。


    阿穆爾他,到底是真的不懂,還是故意這麽做的?


    “薩仁圖雅,你不喜歡嗎?”


    看扶衣這麽久沒說話,阿穆爾不由有些擔心,心裏更是對想出這麽一個主意的母親有些埋怨。


    要不是她說中原女子都喜歡這種東西,他就不會借著她的名義來送了,而且當時,為了搶那塊沉香木,他還被二弟和阿爹聯合揍得鼻青臉腫的。


    若是他早知道扶衣不喜,也就不會跟他們爭了。


    阿穆爾越發忐忑,扶衣卻是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壓下了心中湧上來的喜悅和酸澀,帶著幾分感動地搖了搖頭:“沒有,我很喜歡。”


    看到阿穆爾陡然亮起來的雙眸,扶衣咬了咬唇,終於還是問了出來:“阿穆爾,這簪子,是你送給我的,還是你母親送的?”


    阿穆爾這才想起來,剛才他怕扶衣拒絕這個禮物,特意用了他母親的名字,此刻她這麽問,他反倒不知該怎麽回答了。


    “我想聽真話,阿穆爾。”


    此話一出,阿穆爾立刻沒有半分猶豫地說了出來:“是我要送給你的。我阿娘說,你應該會喜歡這個,所以我就刻了一個給你。不過,我沒有見過真正的海棠花,隻能照著阿娘給我的書上畫的那樣去刻,似乎……有點不好看?”


    說到後麵,他的聲音小了下來,然後又習慣性地撓了撓頭,臉上盡是無措。


    扶衣沒有回答他,隻是摘下了綁著頭發的發帶,就在他麵前挽起了自己的頭發,不多時,便挽好了一個發髻。


    然後,在阿穆爾眼巴巴地看著的時候,把那支沉香木的簪子簪在了頭上,將發髻固定住了。


    阿穆爾與扶衣認識這麽久,除了剛開始時見到的她披散著頭發的樣子之外,就隻見過她後來用一根發帶隨意把頭發綁起來放到身後的樣子,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她綰發,還是這般漂亮的發髻。


    一時之間,不由得呆了。


    扶衣被他看得有點臉紅,但還是問道:“阿穆爾,你知道送姑娘家發簪的意思嗎?”


    阿穆爾被她的聲音喚回了神誌,聽見她的問題,愣愣地搖頭:“阿娘隻是說你會喜歡,所以我就送你了。還有什麽含義嗎?”


    扶衣自然不可能告訴他真正的含義,當然便立即否定了:“沒有什麽的,我隻是隨便一問罷了。不過,阿穆爾,你要記得,一個男子一生隻能送一個女子發簪,不能再送給別人了。”


    對於她的話,阿穆爾自然無有不從,立時便點了點頭:“我當然不會再送別人了,沉香木都沒有了。而且,”這麽說著,他又一次撓了撓頭,然後看著扶衣好奇地看過來的眼神笑了一下,俊朗的臉上竟是也染上了一抹紅暈:“這草原上,也沒有人能像薩仁圖雅你這樣戴得這麽好看了。”


    扶衣剛剛消下去的紅潤之色此刻又浮了上來,看著這個呆呆的男人,扶衣難得的有些惱羞成怒,也不理他直接回了屋子。


    阿穆爾看她轉身沒有理他就回去了,一下子就愣了,連忙跟著她進了帳篷。


    扶衣正在心不在焉地搗藥,聽見他的腳步聲也沒有抬頭,自顧自地搗著藥。


    而阿穆爾,則是更急了,一個勁兒地跟在扶衣身後,在她耳邊絮絮著:“薩仁圖雅,你怎麽了?我剛才說錯什麽了?你告訴我,我改。”


    扶衣還沒來得及說什麽,結果就聽他自己一個人繼續念叨著:“不對,這種情況阿爹說應該先道歉,不要管自己做沒做錯事,說沒說錯話,總之,先道歉就對了。”


    他念叨的聲音太大,扶衣簡直是一字不落地聽了個清楚,所以在阿穆爾開口說:“薩仁圖雅,對不起,剛才是我的錯,你能原諒我嗎?”的時候,她到底是沒繃住,一下子便笑了出來。


    見她笑了,阿穆爾這才放心了。


    笑了就代表原諒他了,這他還是知道的。


    不過可惜,阿穆爾這個草原上擅長騎馬的家夥,可不擅長琢磨中原女子的那些小心思,所以他一直都不知道,扶衣根本就沒有生氣,隻是害羞罷了。


    這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啊。


    “薩仁圖雅,你不生氣了是不是?”


    扶衣見他神色之間的猶疑和擔憂,也不忍心讓他繼續以為她在對他生氣了,所以便點了點頭:“放心,我不生氣。”


    聽她這麽說,阿穆爾瞬間便鬆了一口氣。


    然後,他就被扶衣的下一句話給打擊到了:“不過,我一會兒還要搗藥,然後還要翻新藥材,阿穆爾,你還是先回去吧。”


    阿穆爾不想就這麽離開,剛想說一聲他可以留下來幫她,就被她給瞪了回去。


    一個連藥材都不認得,搗藥能把藥給搗得一點碎末都不剩的人,留下來不是添亂嗎?


    所以自從阿穆爾第一次幫忙造成了上述後果之後,扶衣就再也不敢讓他留下來幫她處理藥材了。


    要知道,草原上的藥材本就不多,可不能這麽被他折騰。


    於是,就在阿穆爾戀戀不舍,扶衣態度堅決的情況下,兩人就這麽分開了。


    看著阿穆爾一步三回頭的樣子,扶衣不禁有些好笑,衝著他擺了擺手,讓他趕緊回去,可是他還是一步比一步慢。


    扶衣終於忍不住了,不由把手放在嘴邊,衝著阿穆爾的方向大喊了起來:“明天我去找你,你快點回去吧。”


    然後她就看見阿穆爾瞬間停下的腳步,聽見了他那比她大了更多的聲音:“好,我明天在皇宮裏等你。”


    一邊喊著,還一邊努力揮舞著手臂,直到扶衣轉身進了帳篷之後,才放下手來。


    明天薩仁圖雅要去找他,他要準備什麽東西才好呢?


    伴著這樣的問題,阿穆爾腳步飛快地回了宮裏。


    而扶衣,卻是在他走後,拿下了頭上的發簪,任由一頭青絲披在身後,輕輕地撫摸著這木簪尾端的海棠花。


    “到底是誰,那麽喜歡海棠?又是誰,一直讓我快點離開呢?”


    扶衣不知道自己遺失的記憶之後,到底還有什麽,可是夢中那些大喜大悲的感覺,她卻是記得的。


    隱約知道自己的身份並不簡單,扶衣也擔心過會給阿穆爾帶來麻煩,可是那個家夥卻似乎從來都不介意。


    想到阿穆爾,扶衣臉上露出了一個十分溫柔的笑來,心中暗暗下了個決定。


    料是前生應識我,木骨纏綿,慣向雲中臥。


    她與阿穆爾,是不是也是前世有緣,今生相見呢?


    扶衣不知道,但是她想,或許這輩子,她都是逃不開了。


    那個,救了她的男人。


    那個,送給她簪子的男人。


    那個,她放在心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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