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極必衰。”


    這是韶昀在竺寧成為韶家少主的時候,告訴她的話。


    那個時候的竺寧並不明白他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直到韶家全滅的那夜,她才真正懂得了盛極必衰這四個字的含義。


    還有那句:“沒有人真的可以隱世不出,除非,他不在這個世上了。”


    韶家之所以能夠成為天域大陸的第一隱世家族,就是因為其在隱世背後的入世。


    天域大陸的各行各業,各國各家,處處皆有韶家人,最重要的,是這些韶家人都是自小便培養起來的,永遠不會背叛,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成為韶家人所存在的意義。


    在這個世上,有人信佛,有人信道,有人信君王,有人隻信自己。


    這些,我們稱之為信仰。


    而那些韶家人,信的,便是“韶”這個字。


    正如斯瀟園中的這些人,信的,是孟家自小教導他們的“欲望”二字一樣。


    竺寧甫一進入園中,看到的,便是形形色色的人在各處做著形形色色的事情。


    有些很正常,隻不過是普通的品茶論道,或是高談闊論,批判時事者有之,阿諛附會者有之,倒是都開心得緊。


    有的,卻是過了。


    “公子,夫人,請往這邊走。”


    顏緋塵一直護著竺寧,不讓她被那些斯瀟園中的人撞到,卻是沒想到這才剛剛進入園中,便看到了那般糜亂的場麵。


    “無憂,別看了。”


    兩人都易了容,看上去就是一對普通的夫妻,要不是他們本身華貴的氣質和顏緋塵不動聲色散發的內力,怕是如今,他們也會像那些迫不得已的男女一樣,成為其他人的一日玩物。


    “君歡,我們,就這樣什麽都不管?”


    竺寧也不想看那些光天化日之下便毫不遮掩的畫麵,幾個男子對著一個女子,或者是幾個男人對著一個男子,當然,還有女子強迫男子的,都是不少。


    雖然竺寧見過的東西很多,也不是沒去青樓見識一下,可是她卻是真的沒有見識過這種隻不過一個照麵,連人家身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直接在大庭廣眾之下把人給強迫了的。


    更關鍵的是,旁邊的人還在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最多不過冷漠地看兩眼罷了。


    最重要的是,那裏麵被強迫的人中,還有一些孩子,看上去不超過十歲的孩子啊!


    領路的人早就看出了竺寧眼中的不忍,怕她惹事兒,於是在顏緋塵還沒有回答之前便嗤笑一聲,說出了竺寧根本沒想到的一種可能。


    “這位夫人,您最好還是別多管閑事了。您一看就是第一次來斯瀟園,不明白我們這裏的規矩。每個人在園中之前都要佩戴上一個腰牌,如您和您夫君這種,就是專門來參加義賣,不管他事的,那些人自然也不會來招惹您。


    還有一些,是專門找個地方放鬆的,就像那邊高談闊論的學子,斯瀟園會給他們提供糕點茶水之類的東西,那些人自然也不會去碰。


    而您可憐的那些,卻是自願帶上接客的腰牌或者想要找人風流快活一番的,咱們斯瀟園也不能攔著人家不是?況且在園裏,什麽都可以做。這種事兒,不過是平常。


    您要是上去管啊,說不定您以為的那些被強迫的人反倒會怪您呢!”


    竺寧是真的沒想到竟然會是這般,一時之間還想說些什麽,卻被顏緋塵拉了一下手,轉首看去,便見顏緋塵眼中盡是不讚同的神色,竺寧不知為何,一時之間,心中竟是難得的壓抑。


    “走吧。”


    竺寧最後看了一眼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麵,終究是轉身不再做聲地跟著顏緋塵離開了。


    她到底不是那個隨性的韶藍了,不是那個天下之間盡可遊走,無人敢欺的韶家少主,亦不是那個見到不平事便可隨時隨地拔刀相助的人了。


    想必,她是真的成長了。


    以韶家五萬多人的性命為代價,以那個明媚得張揚的女子的消失為代價。


    現在,她隻是竺寧。


    步步小心,處處謀劃的竺寧,長安城內人人豔羨的靖安王妃,荊國的昭和公主,名竺寧,小字無憂。


    待兩人上了樓,坐到一個單獨的房間裏之後,竺寧還一直悶悶不樂。


    顏緋塵見此,心中默默地歎了口氣。


    “若說那些年長之人是真的自願,但是那些孩子,又算是怎麽回事?便是他們也是自願,也定然是因為斯瀟園的人自小教育的,難道,我們不是更應該把這些孩子救出去嗎?”


    竺寧忍了一會兒,到底是沒忍住,還是問了出來。


    顏緋塵搖搖頭:“無憂,你以為,我沒有嚐試過嗎?自從知道斯瀟園這個地方,知道這裏麵的所有黑暗與齷齪,我便一直想著辦法能夠毀掉這裏,即使毀不掉,也至少要把那些孩子救出來。


    暗夜的本事你知道,薛策他們幾個,也不是能對這種事情視而不見的人,但是就在我們好不容易救出幾個孩子之後,暗夜在長安的一個據點便被這些孩子給悄悄告訴了斯瀟園的人,損失慘重。”


    說到這裏,顏緋塵似乎是不想再說,他們還真的從來都沒想到這些看上去不過八九歲的孩子,竟然被斯瀟園教育成了這樣,而且,有了這種本事。


    竺寧顯然也是沒想到這茬,此時心中震驚地緊。


    剛想說些什麽,卻突然聽見外麵一陣吵鬧,推開窗戶看下去,就見一個看上去與竺寧年紀差不多的女子一個人拿著一把不是十分合手的劍護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孩子立在院子中央。


    “這位姑娘,你應該是來參加義賣的吧,還有半個時辰義賣便要開始了,還是快隨我進去吧。”


    說話的人是一個領路人,語氣雖然帶著商量,但其實卻是不容拒絕。


    竺寧沒有內力看不了太遠,但是顏緋塵卻可以看出那個領路人在說出這話時候的冷意,以及他隱晦的召集人的動作。


    看樣子,應該是一個如竺寧一般看到這樣的景象想要多管閑事的小姑娘。


    “義賣我可以不參加,那些奇珍異寶我也不要了。你去把你們斯瀟園的管事叫來,我要把這個孩子,不,是斯瀟園中所有如這個孩子一般大的孩子都帶走。”


    她說得理所當然,全然沒有在意其他人眼中的譏諷和嘲意。


    那領路的人此時也不再用什麽恭敬的語氣,隻是雙手抱臂,一臉嘲諷地說道:“這位姑娘,你是打算把我們斯瀟園的孩子都買下不成?你也不問問,我們的客人答不答應,還有這些孩子,他們答不答應?”


    那女子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後臉上盡是高傲和輕蔑:“脫離苦海,這些孩子怎麽可能不願意?至於那些客人,本姑娘還真是不放在眼裏。”


    竺寧站在窗邊,看著那個姑娘這般與斯瀟園的人挑釁,心裏默默地為她捏了一把汗。


    隻是,還沒等她擔心完,下麵便出了事情。


    “鳳黎雪!你不想活了!”


    竺寧從來都沒見過薛策這個樣子,不是一身紅衣,不是那樣魅惑人心的瀟灑風流,不是慵懶地仿佛世間萬物都不在他眼裏的樣子,反而是有些氣急敗壞,更有些,難以言明的擔心,隨著他那不修邊幅的樣子,流露了出來。


    他直接拉住了那個女子的手,然後一個使力,便把她帶出了眾人的包圍圈,也順便躲開了身後那個孩子差點刺到她身上的匕首。


    鳳黎雪,竺寧暗暗把這個名字在心頭轉了一圈,有了一個猜測。


    目光落到那個孩子的身上,心中終是對顏緋塵說的那件事情有了點實感。


    顏緋塵,則是看著薛策拉著那個女子的手,目光深深。


    姓鳳嗎?竟然與無憂有幾分相似。


    而鳳黎雪,這個差點以一己之力挑了斯瀟園的小姑娘,卻是在看到薛策的一瞬間忘記了自己剛才在做什麽。隻能紅著臉被他拉著走了。


    那領路的人似乎還想為難一番,卻是在對上薛策的目光的時候,便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受控製了,隻能順著薛策的意帶著他們朝樓上走去。


    薛策則是擔心鳳黎雪再惹到什麽事兒,隻能一直拉著她。


    在感受到樓上一直盯著他們的目光時,薛策亦是抬頭看了一眼,正好便看到關上了窗戶的竺寧,眸色微微深了。


    然後又想起竺寧既然在此,那麽顏緋塵定然也在,突然間便不知為何,想要直接把鳳黎雪給帶走了。


    他不想,讓他們知道鳳黎雪的存在,也不想讓她認為,他身邊的紅顏知己都是真的。


    心中有些苦澀,卻終究,還是若無其事地把鳳黎雪帶上了二樓。


    畢竟,他不能看著鳳黎雪在因為自己誤闖斯瀟園之後,還被斯瀟園的人給教訓一番。


    而此刻,坐在房間內的竺寧,卻是根本不知道他這麽多想法的。


    剛才的那場鬧劇,她記在了心裏,也對那個鳳家小姑娘多了幾分好感。


    或許,就是因為她做出了她自己不敢做的事情吧。


    “鐺,鐺,鐺。”


    三聲鈴響,義賣正式開始。


    冥界的大門,也正式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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