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城一如既往地矗立在大漠之邊,風起沙落,卻遮不住它的繁華,與蒼廖。


    薛策也仍然是一身紅衣,在靖安城中以一個商客的名頭行走,也不知是什麽本事,在所有人都被風沙吹得渾身髒汙的時候,他那一身紅衣竟然依舊幹幹淨淨,仿佛永遠不會染上灰塵一般。


    隻是這一日,在收到長安傳來的信之後,薛策那一直不染纖塵的紅衣竟然難得的粘上了沙塵,那永遠慵懶隨意的姿態竟然也分毫不見。


    “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玉娘與他早已熟識,顏緋塵把玉娘當成了自己的長輩,薛策亦然。


    若是別人此刻問起他可能一句話都不會多說,但是是玉娘來問,他便也沒有辦法保持沉默了。


    “竺寧懷孕了。”


    玉娘聽到這個消息,先是驚喜了一瞬,但是想到薛策那明顯凝重的表情,心下也有了幾分不安。


    “這,不是好事嗎?你為何這般表情,莫不是……”


    薛策沒有讓她失望,接著她的話便說了下去,神色之間盡是陰鬱:“我給她和孩子卜了一卦,用的是我們占星樓最不常用的方法。”


    占星樓的神奇之處,曾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哪怕是沒落了這麽多年,依舊是到處都有其傳聞。


    薛策作為這一代占星樓的嫡係弟子,雖然在此方麵不精,但是卻也不可小覷。


    更何況,他用的,還是那個法子。


    玉娘一下子便慌了起來:“難道,有什麽不好的地方不成?”


    薛策沒有看她,隻是點了點頭:“卦象上說,這一胎,無論是她還是孩子,都是大凶。”


    本來玉娘來此是給薛策送補身子的藥的,此刻聽到這話,雙手一顫,便把薛策沒來得及喝的藥給打翻在了地上。


    聲音有些顫抖:“可有,轉圜之法?”


    薛策轉頭看了她一眼,眸中盡是深意:“有。”


    玉娘的心陡然便放了下來,但是還未來得及放鬆,就聽薛策開口:“不過我必須馬上啟程,玉姨,幫我準備,我要即刻回長安。”


    “什麽?現在?你的身體還沒好啊,而且剛剛才卜了一卦,這個時候回長安,路上怕是支持不住吧?”


    “放心吧,玉姨,我沒事的。”


    薛策臉上的神色似乎好看了許多,沒有剛回靖安城時的虛弱蒼白,也沒有剛剛的陰鬱之感,玉娘稍稍放了點心。


    這個孩子,是幾個孩子中她最看不透的,也是她最心疼的。


    雖然她並不知道這個孩子身上有什麽秘密,又經曆過什麽,但是她卻知道,他所背負的,所隱瞞的東西,於他而言不比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輕鬆。


    無論是薛家最後一個血脈的身份,還是占星樓最後一代人的名頭,薛策所要背負的,都比其他人重的多。


    他總是說,他的一生都被決定好了,早已無法更改。


    但是每次看到他那不羈的笑容時,玉娘卻總是覺得這個孩子,根本就沒有認命。


    他不經常卜卦,更是基本沒有用過那種占星樓流傳下來的卜卦方式,但是今天,他卻是用了。


    玉娘不知道他是為了誰,或許是為了顏緋塵,或許是為了竺寧,或許,僅僅隻是心中不安罷了。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誰可以攔得住他做任何事情,即便是他最好的兄弟顏緋塵,也不行。


    “罷了,我這就幫你準備。不過阿策,你可別逞強。”


    薛策此時臉上帶上了以往那玩世不恭的笑意,一舉一動間,盡是媚意,似乎與往常的他沒有任何區別。


    “玉姨,你放心。”


    兩遍放心,不知放不下的,又是誰的心?


    “清煙柳,陌上人家,何處是餘生?”


    顏緋塵看著竺寧半天寫寫畫畫之後寫出來的句子,突然間便覺得似乎,詩文的好壞,真的與她用的是不是上好的狼毫筆無關啊。


    “江山筆,山水之下,空留夢中花。”


    寫完下一句之後,竺寧又讀了一遍,自我感覺很是不錯,手中拿著的極品狼毫,更是不錯的緊。


    不得不說,竺寧的字確實自有一番風骨,特別地……嗯,瀟灑飄逸,大氣硬朗,不輸男兒。


    但是這詩句嘛,怎麽看怎麽別扭。


    不僅僅是因為那字跡與詩中所言太過不配的原因,更關鍵的是,竺寧明明就是寫慣了那些比較大氣的語句,再寫這些的時候就有點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意思。


    畢竟,我們的靖安王妃可是連春聯都能寫出一句“一祭山河九州同”的人啊。


    隻是,看著竺寧那期待的表情,顏緋塵怎麽可能不誇誇她呢?


    “嗯,無憂,你寫的不錯,文采飛揚之間,更是頗有氣質風骨,難得的好詞,好詞。”


    顏緋塵真是這輩子沒有在這種方麵說過這麽違心的話,竟是耳朵都紅了。


    而竺寧,則是看著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心中好笑。


    “行了行了,我還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如何嗎?你誇來誇去也不過這麽點句子罷了,不為難你了。”


    當下便把那才送來不過幾天的極品狼毫筆給扔下,連帶著那兩句剛剛寫成的詞。


    “君歡,我們來下棋吧。”


    自從竺寧懷孕,特別是兩人說開之後,顏緋塵真是越來越不懂她每天都在想什麽了。


    明明一個時辰之前還說要練習遣詞造句,寫出一篇曠古絕作的,這倒好,隨便寫了這麽兩句不走心的詩句,就要開始下棋了。


    不過,作為長安城內盛傳的愛護妻子的靖安王,怎麽可能不滿足自家媳婦的這麽一點小小的要求呢?


    於是在竺寧話音落下的一瞬間,顏緋塵便開口讓人收拾一下桌上的狼毫筆和宣紙,順便再那棋盤過來。


    因著竺寧有了身孕的緣故,最近她身邊的暗衛一下子就由十個漲到了二十個,順便再加上怎麽說都不肯離開的寒羽,簡直是翻了一番。


    竺寧倒是難得地聽話,最近這段時間不僅不到處亂跑了,連出謀劃策什麽的都少了很多,每天隻是安靜地養著身子,對外則說身子有恙,直接推了那些女眷邀請她參加宴會的拜帖,也推了好幾次宮裏的穀幽瀾和賢妃讓她進宮的話。


    畢竟,不管哪裏,都沒有現在的靖安王府安全。


    以韶家人最為看重自己血脈至親的性子,竺寧怎麽都是不會放任腹中的孩子置於危險之中的。


    不過,她是閑下來了,跟著她的暗衛,更是閑得要命。


    所以這種跑腿的事情一說,竟然還有好幾個人搶著去幹,順便再打一架交流交流感情,因此,等他們把棋盤拿回來之後,便是半個時辰了。


    竺寧看來一眼正在請罪的幾人,揮揮手讓他們回去了。


    真不愧是韶七和齊銘一起訓練出來的人,連交流感情的方式都和他們兩個出奇地相似。


    “君歡,我突然不想下棋了。”


    竺寧這麽折騰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顏緋塵早已習慣。


    默默地把剛要擺下的棋子放回原位,然後開口:“那無憂你現在想做什麽?休息一會兒嗎?還是彈彈琴?”


    竺寧把手托在下巴上想了一會兒,也是有些猶豫。


    現在休息的話,實在是太早了一點。至於彈琴,她最近還真是沒什麽興趣。


    但是還想做什麽她也想不出來了,最近無論是什麽事情顏緋塵都會順著她,哪怕是她無理取鬧也是一樣。


    看著顏緋塵眼下的青色,竺寧突然間就什麽都不想做了,他真的很累了,但是為了她卻一直撐著,相比於每天好吃好睡所有人都照顧著、順著的她,他才是更需要休息的那個。


    “唔,算了,我今日什麽都不想做了,君歡,不如我們早點休息吧,我有點累了。”


    顏緋塵怎麽可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心中有些微暖,不過卻不揭穿,隻是把竺寧從座位上抱了起來,向著床邊走去。


    雖說現在不過是酉時,天還未黑,但是他們早已吃過了晚膳,此時休息也並無不可。


    竺寧實在是太過熟悉他的懷抱了,竟然不過是在他懷中待了這麽一會兒,就徑自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睡了過去。


    當顏緋塵把她放到床上的時候,就看見這個前一刻還十分有精神,說要休息也不過是為了他的女子已經睡熟了,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無憂,睡吧,我在這兒,一直都在。”


    在竺寧額上烙下一吻,顏緋塵便也躺在了她身邊,如此說道。


    這一個月,確實有些累了。


    無論是顏緋塵,還是少柳他們。


    盧家的一切還在繼續,餘家更是在不斷找事,韶家最後那個代號“流矢”的暗線還沒有找到,樁樁件件,莫不需要人費盡心神。


    竺寧在這個檔口有了身孕,確實有些適合。


    但是無論適不適合,他都會用盡全力保護好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因為,他們是他在這個世上最在乎的人了啊。


    餘生如何他早已有所安排,包括這個孩子。


    他們是一家人,也是這個世上,永遠不會分離的親人。


    但願未來,再無黑暗,隻留一生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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