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沒有什麽東西是永遠不會失去的,也沒有什麽的東西,是能夠永遠逃避下去的。


    第二天,在竺寧昏睡著的時候,薛策就從顏緋塵手中接過了裝著那個孩子的棺惇,啟程前往顏家的祖陵。


    就在他離開的前一刻,顏緋塵突然開口:“薛策,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是,我最好的兄弟。”


    薛策身子猛地一顫,然後便如同往日一樣轉過身,語氣之中,是與以前無異的調侃:“顏緋塵,你怎麽突然之間說得這麽肉麻?莫不是,染上了斷袖之癖吧?”


    見他與原來一般無二的樣子,顏緋塵也是目光一閃,揮了揮衣袖,留下一句:“我就是染上斷袖之癖,也不可能會看上你。”


    然後,便離開了。


    薛策一人抱著棺惇立在寒風之中,看著離去的背影,嘴角驀地浮現上一抹苦澀的笑意。


    不過須臾,這份笑意便不見了。


    他與顏緋塵相識十五年,又怎麽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薛策啊薛策,枉你認為自己聰明,卻竟然連你最想瞞著的人都瞞不過去。


    轉身上馬,拉緊韁繩的一刻,薛策回頭看了一眼還在晨光未明之中的靖安王府,不自主地加大了握著韁繩的力氣。


    然後,轉身毫不留戀地離開。


    他是薛策,是一生不會為任何人停留的薛策。


    浮華渡劫,人生無歸。


    這,才是屬於他真正的命運。


    “駕!”


    踏馬聲響起,不過一會兒,便消失在了靖安王府之中。


    而此刻還沒醒過來的竺寧,亦是仿佛感覺到了什麽,眼角緩緩落下一滴淚水。


    天色亮了。


    宮中的侍女來來往往,穿梭於各個宮殿之中,阿時拿著腰牌,對著門口早已熟識的侍衛點點頭,然後帶上帷帽,出來宮門。


    阿時十歲那年來到長安,早已經對長安城內的大街小巷熟悉無比,不多時,便甩下了身後跟著的人,走到了一家成衣鋪子中,換了一件衣服,然後,大搖大擺向著已經閉府許久的靖安王府走去。


    待走到後門時,早已經候在此處的綠蘿便急急迎了上來。看到阿時的容貌時顯然驚訝了一瞬,但是這驚訝也不過是片刻功夫罷了。


    “你是,流矢?”


    阿時在綠蘿疑惑的目光中點了點頭,然後就看見綠蘿看她的眼神更加奇怪了。


    盡管如此,綠蘿卻是始終牢記著王妃說的等她來了之後,便要帶她過去的事情,因此此時也不敢耽擱,與阿時招呼了一番之後,就帶著她去見竺寧了。


    阿時跟在她身後,想起她剛剛的目光,也是心中一歎。


    作為韶家自小培養的暗線,能夠聯係上她的,隻有把她送到這兒來的師傅,兩年前師傅突然連著一個月沒有聯係她,她嚐試了許多次,亦沒有聯係上師傅之中,便知道韶家出了變故。


    果不其然,昭梺山一夜之間血流成河,韶家本家的人一個不剩,包括各家家仆、護衛等,活下來的,不是他們這樣的暗線,就是那些與本家聯係並不緊密的旁支。


    阿時一向是個聰明人,她知道能夠造成這樣一場巨變,定然少不了韶家本家中人的幫助,說不定還是地位最高的那幾個。


    即便十多年未曾回過韶家,阿時也一直把自己當成是韶家人,她效忠的,隻會是家主和少主,因此,在收到師傅費盡心思傳過來的最後一條命令時,她便猜到少主和家主怕是遇害了。


    所以,這兩年她徹底切斷了與韶家那邊的聯係,就是擔心被韶家的那個內鬼找到,從而被其利用,做出什麽不符合韶家人應該做的事情來。


    因此,在前段時間韶門七使中的燕飛大人聯係她的時候,她則是根本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卻是沒想到,這麽一番錯過,竟是直接害了她從成為韶家人那一刻便立誓要保護的少主。


    阿時心中懊悔,但是做下的事情已經做下,她就算是後悔也沒有任何用處了。隻能將功補過,把自己作為穀幽瀾幫凶的事情抹去。


    “來了。”


    竺寧起身不久,按著燕歸羽的意思,她還應該好好將養一番,不應該這麽早就去思慮那些費心神的東西。


    可是竺寧等不得了,她想要為那個孩子報仇,或許不能那麽快就做到她想做的一切,但是至少,她要親自籌劃每一步,才能放心。


    發現流矢的身份是個意外,連竺寧自己都沒想到,穀幽瀾身邊的心腹,據說還極有可能是赫連鑠那邊的人的阿時,就是燕飛找了這麽久才找到的流矢。


    初夏和燕飛坐在她身邊,綠蘿在把人帶進來之後,便出去了。


    畢竟,這算得上是王妃那邊的家事了,王爺都沒有過來,其他人,自然也不會自討沒趣地摻一腳。


    流矢暗線的身份比較特殊,在韶家的話,雖然是屬於燕飛管轄的範圍內,但實際上卻是直屬於竺寧。


    少柳和陌桑便都沒有摻和,把這件事全權交給了燕飛和竺寧來處置。


    至於初夏,她是留下來照顧竺寧的,畢竟竺寧現在的身體,可是比之原來虛弱了很多。


    況且,她可是還在坐月子的日子內,就算她自己不在乎,他們也必須要守著她,生的她落下什麽病根。


    “少主,流矢知罪。”


    與在穀幽瀾麵前的柔順平和完全不同,阿時單膝跪下的時候,臉上竟是女子難見的英氣。


    竺寧看著她,麵色沉靜,話語之中,盡是冷意。


    “流矢,你便是知罪,也已經晚了。今日把你叫來,我不是想要問你的罪的。我要知道的是,你跟在穀幽瀾身邊這麽年,有什麽收獲,或者說,穀幽瀾,有什麽致命的弱點?”


    流矢明白她的意思,跟在穀幽瀾身邊十多年,平心而論,她確實對她算是不錯,可是阿時始終都記得自己的身份,在韶家的少主和她之間,她會選擇的,隻會是少主。


    沒有絲毫猶豫,流矢直接便把自己的另一重身份也說了出來:“少主,流矢知道的,不僅僅是穀幽瀾和穀家這些年做過的事情,還有,五皇子的一些隱秘。”


    竺寧感興趣地挑挑眉:“你果真是赫連鑠安排在穀幽瀾身邊的人?”


    語氣雖然是疑問,實際上卻已經肯定。


    流矢點點頭,把自己所知曉的一切全部道來:“流矢最初隻是被送來靖安城,後來被赫連鑠選中,成為他培養的暗線之一,被送入了穀家。穀幽瀾是個有野心的人,她從小就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因此在最初知道我身份的時候,不僅沒有把我趕出去,反而通過我和赫連鑠搭上了線。


    穀幽瀾能夠進宮,赫連鑠和赫連鈞都出了一份力。她負責勾住赫連軒,把後宮攪亂,順便幫赫連鈞鏟除異己。當初的慧貴嬪及她背後的母家,便是其中之一。宮中這麽多年沒有皇子皇女出生,也跟她脫不了關係。”


    竺寧聽著她的話,若有所思。


    “你在赫連鑠和穀幽瀾那邊,都沒有引起懷疑嗎?”


    流矢愣了一下,然後回想起這些年的事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應該沒有。前幾年我設計了一些事情,讓穀幽瀾全然信任了我。赫連鑠那邊,應該也一直不知道我是韶家人。”


    竺寧手裏抱著一個暖爐,眉頭微皺。


    “你先回去,不要有任何動作,過段時間,我會讓燕飛聯係你。這段日子中,你隻需如往常一般不要讓穀幽瀾和赫連鑠懷疑,就好。”


    阿時似乎很是驚訝,不僅沒有受到懲罰不說,竟然連命令都沒有。


    隻是再怎麽驚訝,少主的決定,她也無權置喙,聽她這麽說,便隻能應了下來,然後便起身離開了。


    她用的是穀幽瀾賜給她的腰牌,在回宮之前定然還要做點事情才行。


    竺寧看著阿時離開的背影,眸色沉沉。


    “赫連鑠,不可能對她沒有任何懷疑。”


    燕飛用食指敲著桌子,臉上亦是一片陰沉。


    “此言何故?流矢怎麽說也是我們韶家培養出來的暗線,也不是不可能讓赫連鑠那個家夥放下戒心的。”


    初夏一直不擅長這些事情,此時自然有些不明白。


    “赫連鑠的本事,絕不在我們之下。流矢確實是個對韶家忠心的人,但是就是這份忠心,反而可能讓她暴露。”


    燕飛看人看得極準,就剛才這一會兒工夫,便信了這位代號“流矢”的暗線並無背叛之意。


    當然,若是她已經背叛,怕是根本不可能活著走出這間屋子。


    “燕飛說得沒錯。赫連鑠或許不知道流矢的身份,但也不可能全然信任她。因此,她接觸到的有關赫連鑠的事情,必然不多。不過用她來對付穀幽瀾,卻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竺寧皺緊的眉頭陡然一鬆,初夏和燕飛一看,便是明白她心中已經定計。


    “初夏,去把少柳叫來,我要跟他仔細商量一下才行。”


    初夏應聲起身,向著門外走去。


    竺寧臉色蒼白地靠在椅子上,神色之間,恨意深深。


    穀幽瀾,柳昭和,餘飄雪,承恩公府,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你們,慢慢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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