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銳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沈瑾辭。


    她一身藍衣淡雅依舊,他一身青衣瀟灑如彼。


    隻是,看向對方的眸中,再也沒有了曾經的那份同時想要深藏於心底的感情,沒有了全部的掙紮和遺憾。


    唯獨剩下,平靜。


    赫連銳曾經想過無數次與沈瑾辭重逢時的場景,有可能是在長安城的城門處,他們兩個遙遙相望,把對方當成陌路;也有可能是在明光殿的接風宴上,他們同時抬起一杯酒,一口飲盡。


    可是如今,他們兩個,卻是齊齊聚在了這靖安王府,對麵坐著的,是他原本的好友,現在的陌路之人。


    “許久不見了,涼王殿下。”


    “許久不見,惠安郡主。”


    一個,已經從四殿下變成了以涼州為封地的涼王,大起大落一番之後,心沉如水。


    一個,已經從穀家那個除了琴技之外不為人知的二小姐變成了各大勢力桌案所有情報上都會寫上一個名字的惠安郡主,聞名天下。


    他們都不曾為自己的決定後悔過,也不曾再見到對方的這一刻產生什麽衝動的想法。


    盡管,還是有些放不下。


    自別後,不相逢,天涯海角,各自歡喜。


    這,才是他們對這段關係最為深刻的期待。


    畢竟,即便重逢,亦是難認。


    她的容貌早已改了七分,這長安城之內,除了知曉她原本身份的赫連銳和竺寧,怕是沒有人能夠認出,這個短短一年便聞名各國的惠安郡主,竟然就是穀家那個名為暴斃,實則與人私奔了穀家二小姐穀悠蘊。


    從小易容到大這個招數,是當年還是韶藍的竺寧教她的,那個時候,她並不知道自己就是天燼國攝政王的嫡女沈瑾辭,但是為了不遮掩了穀幽瀾的光芒,她便特意把自己的容貌變得普通了幾分。


    直到回到天燼國,她方才改頭換麵。


    其實,沈瑾辭一直認為,如果赫連銳不是先知道了她的身份的話,可能也認不出她來吧。


    當初赫連銳成為年宴上的發難之人,除去他自己想要徹底離開長安這個權利漩渦的中心之外,他與竺寧交換的那個條件,便是沈瑾辭的下落。


    那是他最後一次為沈瑾辭做這種事情,隨著一切的塵埃落定,那份無法磨滅的感情早已被他深深埋葬,那份衝動,也早就已經消失殆盡。


    竺寧和顏緋塵看著兩人之間平靜的氣氛,互相對視了一眼,暗自點頭。


    “涼王既然來了,而且所需之事也與惠安郡主有關,不如就此坐下,我們一同商討一番。”


    說話的人是竺寧,赫連銳和沈瑾辭都知道竺寧的身份絕對不僅僅是荊國的一個公主那麽簡單,尤其是沈瑾辭,從她能夠叫出來竺寧的小字這一點,便可以看出她們兩人之間必有過一段相交莫逆的時光。


    縱使沈瑾辭可能不知道她就是韶藍,但卻也是知道她必然是韶家人的。


    “靖安王妃看樣子,已經有了解決之法?”


    赫連銳應邀坐下,目光也從沈瑾辭身上收了回來,而是落到了竺寧的身上,眼眸之中,盡是深色。


    竺寧看了一眼顏緋塵,在顏緋塵溫柔的眸光之中,緩緩開口。


    “涼王殿下要的,是能夠解了涼王妃身上劇毒的解藥,並且保證涼王妃不會再次被害,在事情結束之後,可以返回涼州,此間事情,再與王爺無關。可對?”


    竺寧能夠猜出他的想法,赫連銳一點都不奇怪。從當初竺寧拿著沈瑾辭身份的消息來遊說他成為年宴上的首告開始,他就知道了這個女人的本事。


    她最擅長的,便是看透人心,找出每個人最深處的弱點,一點點把你繞進局中,讓你無路可逃。


    而這次,他既然來,便是已經抱著顏緋塵他們知道他的目的想要與他交易的事情來的。


    雖然,他也不知道如今的自己,還有什麽可以讓他們圖謀的。


    “沒錯。”


    見赫連銳給予了肯定的回答,竺寧便把目光轉向了沈瑾辭。


    “惠安郡主想要的,是可以不成為天燼國和東夷國和親的棋子,想要擺脫這場婚約,安然無恙地回到天燼國,並且,進入天燼國邊境的軍隊之中,對嗎?”


    竺寧的語氣依舊是帶著篤定,可是最後變化了的兩個字,聽在沈瑾辭耳中,卻有著不明的意味。


    “靖安王妃都知道了,何須再問我一遍呢?”


    竺寧聽見她的話,笑了笑,端起手邊的茶飲了一口,然後帶著幾分輕鬆道:“這些也不過是我的猜測罷了,怎麽能夠算得上知道呢?如今一問,倒是方才明白。”


    赫連銳和沈瑾辭此時難得的思維同步了,這個女人,又在挖坑給他們跳了。


    不過無論竺寧挖什麽坑,他們都是必須要跳的。


    因為除了她,他們現在,也找不到可以信任的盟友了。


    見兩人都不說話,很明顯是被竺寧給坑過的樣子,顏緋塵也是不由笑了出來。


    然後在竺寧佯裝委屈的眼神中,徑自開口:“惠安郡主手中,有一樣東西,是可以徹底治愈涼王妃所中之毒的東西。若是惠安郡主願意把這東西交給涼王,涼王妃的毒,自然便可以迎刃而解。


    至於涼王妃日後的安全,本王和王妃倒是可以負責。至少,在涼王回涼州之前,涼王妃自然安全無虞。”


    顏緋塵這麽一說話,赫連銳也是猛地把目光轉向了他:“你們,想要什麽?”


    他不是傻子,別說什麽兄弟情義了,他與顏緋塵,早在他去涼州之前的那一天,便徹底恩斷義絕,日後相見,隻是陌路。


    顏緋塵和他都什麽驕傲的,此話一出,便再無轉圜的可能,所以他們能夠安靜地坐在這裏,除了有所利益交換之外,別無其他可能。


    顏緋塵看了他一眼,眼中盡是他看不懂的情緒。


    可是,他卻並沒有回答他,而是轉向了沈瑾辭那邊。


    “惠安郡主不想嫁人,也不難。隻要這長安城中,沒有符合郡主條件之人,便可以了。至於回到天燼國,加入軍中的事情,本王倒是可以為郡主籌謀幾分。”


    沈瑾辭當然也是個聰明人,當下便直接開口:“還是那句話,靖安王,你們要什麽?”


    “郡主的一封舉薦書,應該不難吧?”


    顏緋塵沒有向對赫連銳那般避而不答,反而是十分痛快地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但是他話音一落,沈瑾辭卻是神色一厲,直接站起了身:“靖安王想要通過我往天燼國塞人?莫非以為我沈瑾辭隻能來求助你們不成?”


    顏緋塵唇邊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沒有再開口,反而是竺寧接了她的話:“沈瑾辭,你應該知道,這世上每一個國家都會有其他勢力的人在。天燼國也是這樣,你就算想要把所有的暗樁都除去,也是不可能的。


    而且,我們要的這封舉薦信,並非是為了讓人走上天燼國的朝堂。而是僅僅因為一個友人的請求罷了。”


    沈瑾辭見竺寧開口,說的又是她最為關心的事情,到底是沒有做出甩袖而去的事情來。


    其實竺寧說的沒錯,誰能保證自己的朝堂之上沒有幾個別的國家的暗線呢?


    這篇大陸現在這麽亂,不出幾年估計就要開戰,誰能不在別的國家中培植點東西?


    沈瑾辭也沒有多生氣,她之所以表現成這樣,不過是想表明自己的態度罷了。


    “你們要的,是什麽樣的舉薦信?”


    過了一會兒,沈瑾辭方才開口。


    竺寧知道,這是她退步之後的結果了,當下也不逼她,隻是輕緩地問了一句:“似乎,江陵之中,還沒有逍遙閣的存在?”


    她話音一落,沈瑾辭就明白她想要的是什麽了。


    當下不由一陣沉默。


    竺寧也不在意她的這份沉默,又一次把話題轉到了赫連銳身上。


    “至於涼王殿下,我們倒是沒有什麽要求,隻是希望涼王殿下可以答應,此事一了,便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踏進長安城了。”


    赫連銳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要求,當下也是愣了一瞬。腦中飛快地轉過無數想法,終究,還是點頭應了下來。


    見他應下,顏緋塵一直握在袖子裏的右手方才鬆開。


    而沈瑾辭,則是也在這個時候考慮好了。對著竺寧鄭重其事地開口:“這封舉薦信,我寫。”


    竺寧早有所料,她在知道沈瑾辭身份的那一刻,便知道了她們當初的那段相遇,自然便對她更了解了幾分。


    對這個結果絲毫都不意外。


    “不過,那樣能夠救涼王妃的東西,還是讓涼王殿下和惠安郡主自行商討吧。”


    竺寧留下這句話,然後,便與顏緋塵一起對著兩人舉茶敬了一杯,轉身離開了。


    隻剩下赫連銳和沈瑾辭兩人相對而視。


    沒過一會兒,沈瑾辭就摘下了腰間的香囊,將之拋到了赫連銳手中。


    “就當是對你照顧我這麽多年的報償吧。涼王殿下,惠安在此,祝涼王妃早日康複。”


    赫連銳緊緊攥著手中的香囊,麵上也依舊一派平靜。


    “多謝惠安郡主。”


    從此,徹底相斷,那不算過往的過往,亦是就此消失。


    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這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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