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因為穀家和柳家的事爭執了足足一月,赫連軒卻是遲遲不肯定下兩家的罪名,一時間,各個派係的人都站了出來,為了自己的利益遊說各方。


    顏緋塵冷眼看著,依舊是保持著那副不在朝堂上多說一句話的樣子,準時上朝,準時下朝,就算赫連軒親自把他叫去問他的意見,他也依舊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


    他知道,赫連軒怕是已經發現了他想要做的事情,畢竟,他不再讓燕歸羽給他遮掩,便是為了讓他發現。


    不過奇怪的是,赫連軒竟然沒有什麽動作,連以往用慣了的刺殺都不再進行。


    他倒是更加看不明白赫連軒想要什麽了。


    無憂那句話說得倒是挺對的,赫連家的人,就沒一個是正常的。


    這一日,顏緋塵照常下了朝,難得的赫連軒沒有特意把他留下。可是半路上,卻是被許久不曾說過話的盧泓給攔住了。


    “靖安王,不知可否給盧某一個麵子,去玲瓏樓一敘?”


    這一句話落下之後,顏緋塵便感覺到了四周的視線,心下有些煩躁,但是麵上還帶著那熟悉的微笑,對著盧泓點了點頭。


    “既然盧相相邀,本王怎能不去?”


    這麽說著,兩人便在周圍各種各樣的視線之下,相偕離開了。


    一路無話,待兩人到了玲瓏樓的雅間之後,盧泓方才開口。


    “我手上有盧家眾人所做下一切事情的證據,你可否幫我交給陛下?”


    顏緋塵沒想到一坐下就聽到這樣的話,當即便是一愣。


    而後,便想明白了什麽,看著盧泓的目光盡是可惜之色。


    “你這是,要犧牲自己保下盧家了?”


    顏緋塵自然知道盧泓的意思,其實這些年盧家真的沒做什麽太過分的事情,而且盧泓這個人也著實有能力,讓百姓也對這個丞相十分認同。


    可是,卻恰恰是因為這些,赫連軒更是要對付盧家。


    不說盧家是現存的幾大開國世家之一,而且還是子嗣最多的,自然知道的有關於東夷的秘密,也就越多。


    赫連軒原來信任盧泓,一是因為覺得自己可以掌控住盧家的人,二便是盧泓表現得實在忠心。


    也因此,在盧泓牽涉到黨爭,赫連軒也逐漸覺得失去對朝堂的掌控之後,這份信任自然便會成為了多疑。


    更不用提他們在背後謀劃的讓蕭沉落在沉煙的影響對盧家產生懷疑了,僅僅是憑在春獵時盧泓調動了禦林軍一事,赫連軒便不可能再留他。


    因此,穀家和柳家之後,便要到盧家了。


    赫連軒遲遲拖著不給那兩家一個定罪,就是因為他還沒有足夠的把握直接搬到盧家。


    不為別的,盧家,畢竟還有一個盧老太爺,還有一個,盧泓。


    若是顏緋塵站在盧泓的位置上,他必然不會如同盧泓一樣還想著什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是會先發製人,他不是要他們全家去死嗎?那他就先送他去黃泉路!


    “顏緋塵,我知道你想做什麽,現在的我,也阻止不了了。我把這些東西交給你,不是更符合你的利益嗎?而且,若是我死了,你們計劃中的讓赫連家失去民心那一環,便也差不多了吧。死我一個,可是比死盧家全家來得實在多了。”


    盧泓也是個聰明人,當初去平州賑災的時候他便攢下了許多的好名聲,這些年更是提出了很多利國利民的政策,百姓對於他這個丞相,可是當真十分敬佩,也十分在意。


    因為,他是真的為百姓辦事的啊。而不是其他官員那樣隻是想著怎樣魚肉鄉民。


    當然,盧泓做這些事情,也不都是刻意為之。


    他是真正憂國憂民之人,也知道若是想讓東夷強大,想讓赫連家的皇位坐得穩,首先要穩住的就是百姓。


    那個時候,他把目光都放在了七皇子赫連鐸的身上,做這些事,也可以在以後赫連鐸奪位的時候成為其中的一種籌碼。


    隻是可惜,他還沒來得及用到,就逐漸便盧家其他人的惹是生非和陛下的算計給拖垮了身子,後來更是讓陛下對他徹底失去了信任,又得罪了兩個皇子。


    現在,也是沒有任何辦法了。


    “盧泓,你覺得,赫連軒可能留下盧家嗎?不說別的,至少男丁,便會一個不留。即便是你一個人頂了所有罪名,也救不下來盧家的。薛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聽到顏緋塵的話,盧泓苦笑一聲:“我知道,但是不做的話,又怎麽確定不可能呢?顏緋塵,我不是你,也不是薛策。我隻是想,在不背叛的情況下,保住盧家罷了。”


    顏緋塵重重地放下手中的杯子,茶水一下子便溢出了杯外:“自欺欺人!”


    沒錯,盧泓就是在自欺欺人。


    他這麽做,到底還是幫了顏緋塵,嚴格說來,也算得上是背叛了赫連家了。而且,他自己也知道,能夠保下盧家的可能性,根本不足三成。


    哪怕他早就知道顏緋塵等人給他留了退路,想要給他保下一條命來,可是他也依舊裝作不知道。


    不知道,便可以不接受。


    寧願死,欺瞞著自己去死,也不願忘記那兩個刻在心上的字“忠君”。


    顏緋塵心情有些不好,看著依舊堅定的盧泓,突然便不想再跟他掰扯下去了,隻是微微歎了口氣:“盧泓,你可是真的決定了?若是這樣的話,你定然不會再有退路。盧家的人我可以幫你護著,但是若是赫連軒在你死後還要發難,我也是護不住的。”


    盧泓明白,他這是答應的意思,當下便急切地點了點頭:“我早就決定了。顏緋塵,多謝。”


    站起身對著顏緋塵拱了拱手,盧泓便從袖中掏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證據,遞到顏緋塵麵前。


    在顏緋塵拿走之後,又對著顏緋塵作了個揖,不帶一絲留戀地轉身離去了。


    而顏緋塵,則是拿著手中的東西目光悠遠。


    許久之後,他也是起身,走出了玲瓏樓。


    唯剩一句留在屋內的歎息,罷了。


    從玲瓏樓回到靖安王府的時候,已經是午時。


    竺寧自然早就知道他與盧泓去了玲瓏樓的事情,也知道盧泓與顏緋塵談了什麽,一時之間也是有些感歎。


    以盧泓的本事,隻要他不要對赫連家這般忠心,隻要他稍微狠心一些放下自己的家族,他定然會成為亂世之中翻雲覆雨的一代權臣。


    隻是可惜,他到底還是放不下那些東西,竟然自己給自己選擇了這樣一個結局。


    不過,也正是因此,竺寧心中也是對盧泓升起一種莫名的敬意。


    在這個世界上,能夠真正不負天地,不負家國,不負君王的人,實在是太少。


    顏緋塵從來不會把外麵的情緒帶到竺寧麵前,這次自然也是一樣。


    隻不過看著竺寧什麽都知道,但卻隻是張羅人給丸子加碗肉,絲毫沒有想要安慰他的意思的時候,也是不由心中有些不滿。


    當下便把其他事情都拋在了腦後,從竺寧懷裏拎出那個聰明得過分的小家夥,看著它乖順地被扔到初夏懷裏也不叫喚的樣子心下微微滿意。


    暗中做了個手勢,隱在暗處的赤玄更是嘴角一抽,然後就消失在了房內。


    順便帶走了躺在房梁上的紫翡。


    王爺說丸子表現得不錯,讓他們在王妃的基礎上再給那個小祖宗加一碗肉,帶走紫翡,說不定還能讓她偷著吃點。


    最近王妃擔心紫翡吃得太多會身體不好,一下子停了她平時的零食,讓紫翡最近餓得四處找吃的。


    有這麽一個機會,她自然不會放過。


    紫翡很明顯看懂了赤玄的意思,充滿感激地拍了拍赤玄的肩膀,不愧是與她一起訓練出來的好兄弟,就是懂她啊。


    而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被加了一碗肉的丸子,則是沉浸在離開主人的悲傷之中,被初夏抱著去找薛策了。


    礙眼的人和東西都走了,顏緋塵自然不再客氣,直接便把竺寧給抱到了腿上:“今日一上午沒見,莫非無憂一點都不想我嗎?眼中怎麽隻有丸子那個小家夥呢?”


    顏緋塵最後那個字尾音還微微上挑,吐在她耳邊的熱氣讓竺寧心中一顫。


    呦嗬,居然又開始調戲她了。


    正好,上次那次被他調戲的時候她沒有反應過來,這次全都補上好了。


    心中暗定,竺寧卻是並沒有像往常往常那樣調戲過去,而是難得乖順地順著他的力道靠進了他的懷裏,眼眸含春,波光盈盈地望向顏緋塵。


    同時,還把雙手環上了顏緋塵的脖子,微微抬頭,兩人雙唇一下子便距離不到一寸。


    然後,才紅唇微啟,輕輕喚了一聲:“夫君。”


    竺寧何曾用那樣的目光,那樣的語氣叫過顏緋塵,特別是叫了他難得從她口中聽到的這個稱呼,一下子,便紅了耳朵,暗了眼眸。


    “無憂,這可是你自找的。”


    顏緋塵正要把竺寧抱起來,竺寧卻是突然間鬆開了手,恢複了以往的模樣,說出了一句極為煞風景的話:“該用午膳了。”


    然後,便輕飄飄地推開了顏緋塵,徑自坐到了對麵去,徒留顏緋塵黑著臉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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