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水月,以心為鏡,以最深處的恐慌為水,以情為月。


    上古有三大遺族,其中便有一族名為鏡花水月,族中眾人皆因情而生,因情而死。


    有傳言說這九轉玲瓏笛便是鏡花水月一族中人傳下來的,不過那些傳言卻是無人相信罷了。


    但是這個名為鏡花水月的幻境,倒是真的十分有用,不過須臾片刻,便能知曉一個人的真心實意。


    顏緋塵看到的幻境,其實是燕飛早已設置好的,那是他們所有人最擔心的未來,也是處在顏緋塵和竺寧這個位置上最容易走到那樣地步的結局。


    史書上多少帝王情深最後不過是敗給了江山如畫,就算是真的一路走來又如何呢,待到那人登上高位的時候,曾經的諾言,曾經的永不相負不過一場笑話罷了。


    所謂的金屋藏嬌,不就是這樣嗎?


    顏緋塵能夠這麽快從那個幻境中走出來,除了堅信那個幻境是假的之外,便是因為從內心深處,他便沒有一絲一毫負心的想法。


    雖說世事變遷太快,待到十年、二十年之後他們也不知道會是如何情景,也不知道到了那個時候顏緋塵是不是會依舊如初,但是九轉玲瓏笛卻是可以在這個幻境之中給顏緋塵的內心一個暗示,暗示他遵從自己內心的想法。


    他既然在這幻境之中是那般想的,那麽日後,這種負了天下也不能負竺寧的想法隻會越來越深。


    這,才是燕飛他們必須要他經曆這一場幻境的最重要的原因。


    承諾,即便是加上了韶家紅線的承諾,他們也無法全信。


    更何況,這涉及到的,是與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韶藍呢?


    不過多加一層保障罷了,反正也不會對他們造成什麽影響。


    此時此刻,韶門七使的心中都是這麽想著的,可是他們卻並不知道,原本顏緋塵對竺寧的感情就已經近乎執念,他們這麽一次加深,隻會讓他的感情更加深不可測。


    若是竺寧一直都在他身邊還好,竺寧一旦離開,他便可以把這個世界變成比冥界的九幽城還要可怕的地方。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竺寧是知道這次幻境的後果的,不過她也一直沒有在意,她雖然相信顏緋塵不會負她,但是少柳他們可是一直擔心著的,尤其是在他登上帝位之後。


    許是小時候看那些野史看多了,在他們心裏,大部分皇帝都是忘恩負義之人,拋棄發妻的,拋棄父母子女的,拋棄跟著他打天下的功臣的,應有盡有。


    所以他們一直都在擔心著顏緋塵會不會有朝一日變成這樣的人。


    竺寧與他們說過幾次,都沒有什麽用處,尤其是燕飛那個認定了是因為顏緋塵招蜂引蝶所以才害得她差點和孩子一屍兩命的人,更是對顏緋塵感覺十分不好。


    所以,在剛才顏緋塵已經入了幻境之後,竺寧便也沒有說什麽。


    她相信他,也想讓她的家人可以相信他,這個幻境,不得不說是一個好方法。


    不過,這個時候竺寧更加在意的反倒是薛策。


    “薛策,你什麽時候有的心上人?怎麽我們竟然一點都沒察覺到?”


    這一日丸子那個小家夥不知去了哪兒,薛策居然就一個人跟著顏緋塵過來了,此時聽到竺寧問他的話,他就算是想拿那個小東西擋一擋都不行。


    作為顏緋塵的所有手下中跟韶門七使和竺寧混得最熟的人,他們之間互相開玩笑什麽的已是尋常。


    這種話題自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薛策總能糊弄過去,讓所有人以為他沒有什麽心上人,也不想娶妻。


    可是今日這證據實在是太過明顯,他即便是說他沒有,怕是也沒有人會信了。


    鏡花水月,因情而生,因情而破。若是他真的沒有心愛之人,根本不會被顏緋塵拉入幻境之中。


    同樣,若是這份情不深,他更不可能在顏緋塵之後那麽快就從幻境中出來。


    畢竟,薛策的幻境可與顏緋塵的不同,他是真的隨心所化,並非燕飛所掌控的,所以其他人也不知道他在幻境中看到了什麽。


    但是這些護短的家夥早就把薛策當成了自己人,既然他有了心上人,而且到現在都沒有去把人給娶回來,其中定然有什麽隱情。


    他們這麽問,也不過是看看薛策願不願意把這個人給說出來,若是願意的話,他們自然會想辦法幫他。韶家人,可是最喜歡看到別人終成眷屬了。


    當然,若是他不願意讓他們知道,他們也不會逼他,說到底這還是薛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也是可以處理的。其中苦衷,或許有著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他們也不想討人嫌。


    所以,隻有竺寧這麽問了一句,其他人雖然也把頭轉向了他,但是卻並沒有一定要知道的架勢。


    薛策看了眼緊挨著顏緋塵的竺寧,微微垂頭思索了一會兒,然後突然綻出了一個魅惑笑容來。


    “小憂兒,若我說我的心上人是你呢?”


    顏緋塵的目光本來一直都落在了竺寧身上,也就剛才薛策說讓他再試一遍的時候瞪了他一眼罷了。


    此話一落,顏緋塵更是瞬間抬頭,一道勁風便揮了過去。


    薛策躲閃得倒是十分及時,畢竟顏緋塵隻用了三分內力而已,最多不過是衣擺處粘上了一些灰塵罷了。


    竺寧則是看著薛策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薛策,你不想告訴我們,便不說了,何必用我來開玩笑呢?”


    薛策麵上的笑意又大了幾分,但卻收起了自己的魅惑之意,隻是隨意地坐在了旁邊的凳子上,端的是慵懶隨意。


    “小憂兒,你說你既然知道我是開玩笑,就不能管管你那個愛吃醋的夫君嗎?他剛才但凡多用點內力,我估計就要斃命當場了。”


    顏緋塵看著他十分正常的樣子,知道他這不過是又一次嘴賤罷了,這次連瞪都懶得瞪他了,直接回了一句:“活該。”


    然後,便轉頭繼續看著竺寧去了。


    他剛才在那個幻境中受了驚嚇,還是得多看看他家無憂安慰一下自己。


    “成成成,是我活該行了吧。以後不用這種事兒開玩笑了。今天不是陌桑的生辰嗎?你們不會沒有準備什麽慶祝的節目吧?”


    薛策這麽一打岔,倒是讓所有人都忘了剛才問他的心上人之事。


    唯有少柳,眯著眼睛看了薛策一眼,然後便若無其事地移開了。


    看著其他人都熱火朝天地開始給陌桑送生辰禮,薛策嘴角噙著笑,眸中光彩卻暗了下來。


    多少真心隻能用玩笑替代,沒有人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誰,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他在方才的幻境中看到了什麽。


    淮灤境內,容琀酒家,他沒有碰到那個忘記帶銀錢的小姑娘,也沒有幫她補全那張曲譜。


    那裏,隻有他一個人,在短暫的休息之後,又一次奔赴那沒日沒夜的逃亡生涯。


    在那個幻境中,他從未遇到過韶藍,他如斷枝殘葉的人生中,從沒有遇到過那樣一個照亮了他心間,讓他記掛多年的人。


    他的人生,就仿若一口枯井,苦苦地掙紮在這個世界上想要繼續存在下去,卻連活下去的意義都不知道。


    後來,他終於還是死了,死在了一個仇人的手下,沒有任何牽掛地離開,唯一的一點遺憾不過是沒能為薛家報仇而已。


    他不曾遇到韶藍,也不曾被顏緋塵找到,更沒有被師傅收為嫡傳弟子,他一個人掙紮於世,卻又被世界辜負。


    說到底,不過還是個可憐人罷了。


    薛策知道那不是真的,因為那個時候他還記得竺寧,記得當初他在容琀酒家遇到的那個小姑娘,記得那一首知音之曲。


    記得,後來的心動與守護。


    他想,哪怕是一輩子求而不得也好,哪怕隻能看著她與他的兄弟幸福也好,至少,他想要遇見她,遇見他生命中最明媚的那個女子,遇見他一生難以擺脫的癡念。


    他會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的心思,他會用他的生命為她占卜,隻為她的平安喜樂。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個她曾經派人去尋找過的男子是每天都會與她開玩笑逗她的薛策,她也永遠不會知道,那個對她來說僅僅一麵之緣的邂逅,成了他心中一輩子的掛牽。


    她不知道,這樣,也好。


    我的心上人,不是別人,是你。但是這唯一的一次真心,永遠都會是玩笑了。


    薛策看著那個與他記憶中完全不同的竺寧,看著她開懷的笑容,看著她與顏緋塵默契的動作,看著她時不時摸著自己腹中孩子那溫柔的表情,默默地笑了。


    小憂兒,你可要一直這麽幸福啊。


    能夠遇見你,能夠與你一起走這麽一程,於我而言,已經足夠了。


    隻是不知,多年之後,當我從你的生命之中退場,你可還能偶爾記起,有一個紅衣少年,曾經才容琀酒家為你付了那些酒錢?


    無論你記得還是不記得,我都不會忘記,這些我們一同走過的路,那首我們一起譜過的曲,還有那一場孤單寂寞的,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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