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塞外的風一直都是比較烈的,阿穆爾策馬飛奔在草原上,看著藍藍的天空,還有一直圍繞在自己身邊的海東青,眼中卻是難得一見的陰霾。


    他胯下的馬是難得一見的千裏馬,奔襲了這麽久竟然都不覺得累,也一直沒有倒下。可是阿穆爾卻突然覺得累了。


    “駕,駕,駕!”


    阿穆爾連著喊了幾聲,在馬兒越跑越快的同時,卻是直接從馬上跳了下來,在草地上滾了幾圈之後,躺在草地上不起來了。


    那匹馬跟了他許久,自然會自己回去,他不必擔心。一直繞著他飛的海東青也是早就認主,敏感地察覺到他此刻不想看到別人的心情,也是自己隨著那匹馬飛遠了。


    偌大的天地,竟是在這一刻隻剩下了阿穆爾一人。


    “薩仁圖雅,你在哪兒啊?”


    阿穆爾四肢伸展著,任由天邊的光照在自己的臉上,也不願去遮擋。


    天邊的雲變換著各種形狀,映在阿穆爾的眼睛中,卻隻剩下了一個人的樣子。


    薩仁圖雅。


    他的妻子,他這一生都無法放手的人。


    阿穆爾從來不願意叫她扶衣,因為扶衣那個名字始終代表著她的過去,代表著她那段沒有他參與的人生。


    他始終都知道,她其實十分在意曾經的那些記憶,也在意她在崢嶸山見到的那些家人,即便是她最後選擇了跟他回到高昌,她的心中也難以放下那些牽掛。


    其實阿穆爾始終都非常慶幸薩仁圖雅沒有恢複記憶,因為他見識到了其他人之間的感情,那是一種沒有人可以插的進去的親人之間的感情,其他人,其他事都無法與之相比。若是她恢複了記憶,阿穆爾十分確定她不會再選擇回來。


    盡管他並不想相信。


    阿穆爾一直都記得他第一次見到扶衣的樣子,也記得她答應嫁給他時的樣子,那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兩段時光,也是他永遠不會忘記的時刻。


    後來,她在草原上嫁給他,有了她的孩子,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開心,可是這份開心還沒有來得及讓他冷靜下來,他的薩仁圖雅就不見了。


    他知道,她定然是遇到了危險,可是他卻什麽都做不到,就算是用盡了一切方法,派了無數人去找她,也是沒有一點消息。


    第一次,阿穆爾覺得自己如此無用。


    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好,他又算什麽男人?


    他多想拋下一切,立刻去往中原尋找他的妻子,可是這個時候遼夏卻突然攻擊高昌,他怎麽都是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的。


    這裏是他的家,也是他不能放棄的東西,哪怕是他再怎麽想要找到薩仁圖雅,也不能以高昌做代價。


    即便他的弟弟和父母都勸他,讓他把高昌放心地交給他們,去中原一趟,可是他卻不能這麽自私。


    阿穆爾知道遼夏人的本事,那是比草原上的馬盜更凶殘的東西,他怎麽能留年邁的父母和尚且年幼的弟弟來麵對呢?


    他是高昌的王子,也是高昌未來的王,自然不能後退。


    這種時候,他必須要與高昌共存亡啊!


    薩仁圖雅,也隻能交給別人來救了。


    想到這裏,阿穆爾狠狠地錘了一下地,眼中盡是迷茫不甘。


    他不知道身處中原的那些人到底有什麽恩怨情仇,也不想知道他們的陰謀詭計,他隻想找到他的妻子孩兒,保護好高昌而已,為什麽連這麽簡單的心願都不能實現?


    果然如少柳所說若是不能站到足夠高的位置上便不可能保護好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嗎?


    那麽,若是他站在了高處,得到了那樣的權力呢?


    即便不能與雲齊爭,與草原上的人爭,總是可以的吧?


    思及此處,阿穆爾猛地從地上跳起,拿出懷中的哨子吹了一聲,一會兒後便見那隻海東青和他的馬兒一同趕了過來。


    阿穆爾在馬奔過來的過程中便直接翻身上馬,向著回程的方向奔去。


    天依舊如此湛藍,可是有的人,心態卻已經變了。


    竺寧和顏緋塵一邊看著手中的軍報,一邊逗弄著坐在床上的扣扣。


    扣扣現在已經能在別人的幫助下坐起來了,可是卻時常坐不穩,還是比較喜歡躺著翻身玩。


    竺寧和顏緋塵也不逼他,隻是看著他翻身,並不強迫他坐起來。


    可是扣扣最近實在是吃得太多,已經胖得跟丸子不相上下了,知道這樣對他身體不好,夫妻倆便經常想辦法逗他,讓他多翻幾次身。


    扣扣這孩子也不知是隨了誰,精力旺盛地不行,也十分鍾愛翻身這項運動。即便是好幾次在他翻身的過程中被竺寧一個手指頭給戳倒,他也依舊鍥而不舍地繼續著,務必要徹底翻過來才行。


    不過,若是顏緋塵戳他的話,他便不會再翻了,而是會對著他“呀呀”地叫幾聲,伸出小手就想打他,小腳也會來回亂踢。


    每當這個時候,竺寧總是會在一邊笑得開心。


    不得不說,自認扣扣出生之後,竺寧每天最喜歡的看的事情就是這兩父子互相坑害對方了,當真是十分有趣。


    這幾日與天燼的戰事已經處在了焦灼的狀態,之前雖然顏緋塵上了戰場,但更多的也是坐在馬上,並沒有親自下場拚殺。而沈瑾辭,也是一直都沒有真正露麵。


    不過最近幾日天燼那邊動作頻頻,少不得這兩天沈瑾辭便要動手了。


    竺寧原本以為沈瑾辭若是要動手,顏緋塵可能會要親自下戰場了,畢竟沈瑾辭是天燼的皇室中人,她做了主帥,還是得有個身份對等的主帥才好安撫人心。


    可是雲齊皇室滿打滿算不過他們夫妻加上扣扣三個人而已,她身體雖然好了,但是卻有自知之明,現在她的武功還是比不上沈瑾辭的,便不去丟臉了。扣扣才幾個月大,更是不可能。她也不會允許顏緋塵讓扣扣在這麽小的時候就見到血的。


    其實顏緋塵去也不是十分合適,但是這麽算起來,似乎也隻有顏緋塵能去,同樣,也隻有他有那個資格可以去。


    不過奇怪的是顏緋塵這兩天反倒是閑了下來,似乎完全不把即將到來的這場仗當回事,回來的時間竟是比以往還要早了。


    竺寧這兩天也跟著他去議事了,但是卻並沒有聽到什麽計劃,那幾個副將也是一臉的高深莫測,胸有成竹的,仿佛他們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一樣。


    眼看著顏緋塵又要去戳扣扣,竺寧趕緊攔了下來,問出了自己想要問的問題來。


    “過幾日沈瑾辭出手的話,你到底打算派誰去?”


    被妻子攔下了想要戳兒子的手,顏緋塵也是不惱,反而得寸進尺地直接握住放到唇邊吻了一下。


    在竺寧有些羞惱的目光中,緩緩說出了一個名字:“林澄筱。”


    竺寧聽著這個名字,有點陌生,卻又仿佛在何處聽過一樣。


    “林澄筱?這是誰?”


    顏緋塵笑了笑,心下皆是了然。


    他就知道無憂不會記得這個人,其實他原來也不記得,要不是這次因為出戰的人選感到為難,他是怎麽也不可能猜到一直都是陸簡副將的林程居然會是個女子的。


    “就是林程,隻是我們原來都不知道他是個女子而已。”


    竺寧猛地瞪大了眼睛:“什麽?是林副將?他居然是個女子?”


    顏緋塵在她驚訝的目光中點點頭,那篤定的樣子讓竺寧真是不得不信了。


    其實每次議事的時候她都會碰到林程,但是林程此人雖然本事不錯,卻一向不怎麽表現自己,尤其是在她在的時候,因此她對這個人沒有太大的印象。


    林程雖然比較清瘦,眉目之間也比其他人柔弱了一點,可是怎麽肯怎麽是個男人啊,最多不過是個比其他人漂亮一點的男人罷了,怎麽突然間就變成了女人呢?


    玄伽軍招人有多嚴格她是知道的,若不是有人幫她,她怎麽也不可能逃過其他人的檢查,一路成為陸簡的副將的。


    “是誰幫的她?”


    顏緋塵就知道她會這麽問,當下便把一切都說了出來:“是陸簡。他知道地比較早,但是林澄筱的決心實在是太大了,而且她自小便是充作男兒教養的,本事也不小,陸簡考慮一番之後還是把她給留了下來,讓她當他的副將。不過林澄筱這麽多年扮男人扮習慣了,陸簡也逐漸把她當成了真的男人,完全忘記了那是個姑娘。我們便也不知道這件事了。”


    竺寧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所以,你就直接下旨認她為義妹了?這樣,她便也算是皇室中人,又有了林程副將的這個身份加持,想要當個主帥,還是可以的。而且,出了這麽一個女子,玄伽軍想要再有女子進入,便方便得多了,可對?”


    不一會兒,竺寧便明白了顏緋塵的目的,也算是良苦用心了。


    顏緋塵就知道她會猜到,當下笑容更柔和了幾分,想要靠近竺寧把人抱進懷裏來,卻突然被一個小短腿蹬了一下,不偏不倚,正好在臉上。


    顏緋塵的臉,瞬間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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