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寧當真是沒有想到,不過是偶然碰到了程麟啟,居然就得知了這麽一個消息。


    安城是江湖人的聚集地,他們便是拿下安城,也不能按照以往的方式,自然是需要做些其他事情的,竺寧那邊早就安排了下去,隻是沒想到最後派來的配合他們動作的人是程麟啟而已。


    此時的安城之中,江湖人自然是多的,但是在程麟啟說來,其中至少半數都是他們的人,再加上留在安城外的幾千兵馬,也是足夠了。


    當然,這些自然是不能當著鳳琮珺的麵說的,程麟啟好歹成為她的手下這麽多年,自然也是懂得一些話外之意的。


    因此倒是不惹人懷疑地說完這一通話之後,便帶著吃飽喝足的鳳琮珺離開了,而竺寧,卻是一瞬間什麽都吃不進去了。


    “你想去見他嗎?”


    顏緋塵看著神色之間有些不對的竺寧,自然也是明白她為何如此的,雖然心中有些不舒服,但是卻也知道,在竺寧心中,那個人是她難得的知己之一,她一向對入了心的人十分在意,而且從頭到尾,錯了的人,都不是他。她也一直以為長平的人是宋昭明,而沒有想到竟然會這麽早對上他,自然便有些恍然。


    “見與不見,也沒有什麽差別了吧。宋昭明即便是不在長平,也不可能不留下他的心腹。若是我去見了他,怕是第二日便會被傳到宋昭明那裏,豈不是白費了我們一番心思了?”


    能夠代替宋昭明守住長平的,除了他自己,自然便隻有宋昭陵了。


    上次去平洛救扶衣的時候,竺寧暗示了一番她的身份,宋昭陵當時沒有追上來,竺寧就知道他定然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後來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宋昭明或是蘇錦,竺寧也明白他是不想給她惹下多餘的麻煩。


    在般若寺的時候,他們便相當於是徹底再無瓜葛了,縱然,當初他們兩個人好地差點拜了把子又如何?如今還不是隻能當對方是陌生人?


    相見,便不如不見了。


    “喝酒嗎?”


    顏緋塵自然知道竺寧這不是推脫,而是真的不想去見,也便沒有再多說些什麽。


    上次見到她這個模樣,還是在沈瑾辭離開的時候,不過那時她們能夠在長安城外的十裏亭來個徹底的告別,後來上了戰場兩人也都是沒有對對方留手,顏緋塵便是再次了解了竺寧的性子。


    她對一個人好,就是真的對人好。但是一旦做下了決定,便是比誰都決絕。


    算是無情嗎?


    顏緋塵並不覺得,當初她與那些人交好是真心的,她也沒想到自己後來會走到這一步,甚至從來都沒想過竟然會摻和到天下之爭中去。但是既然摻和進來了,她便不可能再給任何人機會,決絕地轉身,此後再見隻是敵人,曾經的所有都煙消雲散,這樣,也是對自己負了責任,才是真正尊重了他們當初的情義。


    沈瑾辭是這樣,宋昭陵,也是這樣。


    “君歡,你不是一向不喜歡我喝酒的嗎?今日是怎麽了,竟是主動提了出來?也罷,我也正好想喝一點,反正有你在我身邊,我也不會出事。”


    竺寧麵上倒是沒有什麽表現,但是語氣之後,到底還是有些遺憾的。


    她對待各種情感的態度一向幹淨利落,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恩斷義絕之後也絕對不會藕斷絲連,就像當初知道宋昭明和蘇錦那樣背叛她之後,她便生生把這兩個人從自己的心底連根拔起,在嫁給顏緋塵之前便做到了對他們兩人隻剩恨意,什麽喜歡,什麽親情,都消失殆盡。


    如今對宋昭陵,自然也是如此。


    不過,宋昭陵的情況卻是與沈瑾辭和宋昭明等人都不一樣的,沈瑾辭那邊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給她送行,也可以坦然麵對兩人立場不同分立兩方的場景,相互算計不留後路。


    宋昭明和蘇錦是她最恨的人,盡管她一直都沒有真正報仇,但是她的所作所為,卻無一不是為了奪走他們兩個最想要的東西,真正報了心中的仇恨。


    可是宋昭陵,她卻隻能在利用了一番他們曾經的情義之後,徹底告別,連最後一杯酒,也不能與他同飲,不能好好地告別一番,自然是有些遺憾的。


    “隻此一次,明日以後,可不能再喝酒了。”


    顏緋塵笑意清淺,竺寧看著他包容的目光,也是笑了出來,應道:“隻此一次,以後,我不會再喝酒。”


    原本竺寧便不怎麽喝酒了,這次也是因為沒有想到竟然會這麽快就與宋昭陵對上所以才有些悵然,日後,自然是不會再喝了。


    這個時候竺寧和顏緋塵都沒有想到,即便是竺寧再也不喝酒了,他們兩人的藏酒竟是一直都沒有少過。而竺寧這隨意一句的再也不飲酒,竟是當真一語成讖,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都沒有再喝過一口酒。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此時的竺寧看著顏緋塵讓人送上來的酒,拿出杯便開始喝了,一邊喝,還一邊與顏緋塵說著些不知從何而起的話。


    “君歡,你說這安城為什麽要叫安城?是為了讓到過這裏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嗎?”


    顏緋塵倒是沒有跟她一起喝得那麽多,隻是小酌幾杯,隨意地接著她的話:“誰知道呢?或許是這樣吧,千萬年之前給長安命名的那個人,心願說不定也是如此。”


    長安,一世長安,平安喜樂。


    多麽簡單的願望,可是在這樣的一個世道裏,又有多少人能夠實現呢?


    “長安,這些名字,也不過是人們的一個心願,一個信仰罷了。君歡,就是我們的名字,不也是這樣嗎?拱手江山討君歡,隻願予君一生無憂,說到底,不過是父母對我們最美好的祈願而已。”


    誰能為誰拱手江山?誰又能予誰一世無憂?


    “無憂,你醉了。”


    看著臉頰酡紅的竺寧,顏緋塵也是有些無奈。


    雖說他確實是讓人拿了一些容易醉但卻不容易傷身的酒過來,但是卻也沒想到以前能夠一口氣喝下好幾壇酒的人居然會這麽容易醉倒。


    當下便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想要把竺寧抱到床上去,竺寧卻是難得的不承認自己醉了,非要拉著顏緋塵去賞月。


    以前竺寧醉的時候可從來不折騰人,醉過了就睡,第二天一碗醒酒湯就好了,如今這般纏人,倒是讓顏緋塵無奈的同時心上漫起了一抹難以言明的喜悅。


    在顏緋塵眼裏,竺寧當真是哪哪都好,就是太少折騰人了,最多不過是每天調侃他幾句而已,從來不像別人的妻子似的拈酸吃醋,也不會吵架,甚至連醉酒了都是乖巧的,讓顏緋塵十分沒有成就感啊。


    還好那些“別人”不知道他的想法,要不然顏緋塵這名傳天下的“寵妻”名頭,怕是又要加深了幾分了。


    “好,我們去賞月。”


    顏緋塵這麽說著,就幹脆利落地抱著竺寧運起輕功,直接上了屋頂。


    倒也是巧合,這一夜的月亮竟是難得的又圓又亮,甚至比中秋時還要圓上幾分。


    竺寧看著便十分高興,直接端著一杯酒高高抬起來,說了一聲:“敬明月!”


    然後,便一飲而盡。


    顏緋塵自然是陪著她的,也端起一杯酒來敬了敬所謂的明月,然後便拉著她坐在了屋頂上安安靜靜地賞月來了。


    而此時,不遠處的長平軍帳中,宋昭陵看著送上來的情報,也是端起了一杯酒來。


    “陳非言,葉無憂嗎?”


    嘀咕了一句這兩個名字,宋昭陵搖頭苦笑一番,終是與另一方的竺寧一樣飲盡了一杯烈酒。


    無憂,作為她的知己,差點拜了把子的兄弟,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她的這個小字?


    當年他們年紀尚小,早就約好了日後要走遍天下,嚐遍美食,飲盡好酒,無關風月,隻有真心。


    但是世事多變,誰又能想到他們竟然會走到如今這般呢?


    他能夠知道來的人是她,那麽她是不是也知道了守在長平的,不是宋昭明,而是他了呢?


    “月色越好,便越應該飲一杯好酒。我韶家的清棠,容琀酒家的紅豈,齊家的蘇白,都是難得的好酒,有朝一日我定然要把這三種好酒都放在一起,一同品一番才好。你可敢與我一起?”


    早已塵封的記憶逐漸浮現,宋昭陵看著眼前難得的明月,飲著她曾說過的容琀酒家的紅豈,不由又想起了在平洛看到她的情形。


    原來,她早就不是那個說要與他嚐遍天下好酒的小姑娘了,也不是原來那個隨意扮一個男裝就能收到比他更多荷包的促狹鬼了。


    現在的她,是雲齊皇後,是一舉一動都能夠決定一個國家未來命運的人。


    而他,卻是青玄的主帥,是她的敵人了。


    從未有一刻,他把這個事實看得如此清楚。


    他最是知曉她決絕的性子,想必如今,她也是要決絕地放下他們之間的情義了吧。


    思及此處,宋昭陵也是抬起了酒杯,遙遙對著天際做出了敬酒的姿勢。


    “此番好酒,當敬明月。”


    當敬,汝。


    願,相見陌路,劍指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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