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成明很高興:“阿不,翻過這邊的山頭,我們就能下了蒼龍嶺,然後再走一個時辰,就能到堰塘關啦。”


    他受了傷,又不斷奔襲,氣喘個不停,隻一雙眼睛露出精光。


    謝不鳴卻覺得隱約不對。


    百裏錦一直沒追來。


    “屯長,我們還要至少兩個半時辰才能到堰塘關,對不對?”


    “是啊。”何成明點頭:“你們先前做誘餌耗費了太多體力,接著我們又跑了一整夜,你是不是累了?把東西給我,我幫你扛著。”


    謝不鳴心中暖暖的,見他伸手過來要解下自己的包袱,忙往後退了退:“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將自己的憂慮跟何成明說了。


    何成明沒放在心上:“阿不,你是不是先前被他嚇到了?我們引起那麽大的雪崩,百裏錦的前鋒部隊被埋了好多人,我估摸著他們要全部挖出屍體來,怎麽也要幾個時辰吧?就算百裏錦要追我們,他肯定也是這會兒才整軍出發。”


    謝不鳴不讚同。


    她很清楚的知道,她這次是在老虎頭上拔了毛,既痛罵了百裏錦,又讓百裏錦吃了一個悶虧,這人是萬萬不會放過這一支隊伍的。


    百裏錦不追,恰恰是最為危險的,肯定有後招在等著!


    隻是見大家都興高采烈,便壓住了不提。


    午時後,他們這一支隊伍終於下了蒼龍嶺,往堰塘關而去。瞧見堰塘關的城池近在眼前,何成明總算是鬆了口氣:“終於到了!”


    “進關!”


    “我們到了!”


    劫後餘生,已有人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大家相互扶持著,往堰塘關的城門奔去。


    堰塘關的城池沒有陳明關那麽高,然而堅固比陳明關更甚,這一行人站在城樓下顯得格外渺小,隔著護城河,能瞧見城門上站著的軍士皆是嚴陣以待。因是江夏王鎮守的主要營地,城門鎮守的士兵格外謹慎,遠遠瞧見這一群人,便亮槍嗬斥:“什麽人?”


    何成明走了出來:“我乃陳明關赤字營第二營第一屯屯長,何成明,陳明關陷落,我率領八屯人前來投奔,請開城門!”


    城門上的士兵嘀嘀咕咕了一陣,有人下去了。


    不多時,城門上上來了一個營官。


    那營官並不是赤字營的營官林思圖,而是一個陌生的守將。他看了一陣子,似乎不太確定,在城牆上喊話:“你們是陳明關赤字營的人?赤字營的人都已經進了城,你們為什麽還在後麵?”


    “我們奉命斷後!”何成明咳了一聲:“請問赤字營的營官林思圖何在?是真是假,請林思圖來一看就知道!”


    那營官又下去了。


    這一次去了挺久。


    等那營官再回來時,不單單是他一人,還帶了好幾個人。隔著一段距離,何成明眯起眼睛仔細的看了一會兒,才發現後麵跟著的人中就有林思圖,他手臂受了傷,見到林思圖來了,不顧一切的舉起手揮舞:“營長,是我們!我是何成明呀!”


    林思圖往前走了兩步,哈哈大笑:“真是何成明!開門!”


    護城河外的眾人皆是鬆了口氣。


    謝不鳴的眉頭緊鎖,一直沒放下心弦,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堰塘關這幅全力戒備的模樣,不像是歡迎他們的樣子。


    敘舊站在她身邊,見狀很小心的問:“伍長,我們到了堰塘關,你怎麽反而不高興?”


    “不是不高興。”謝不鳴耐心的解釋:“而是……”


    她說不出來。


    半晌,她搖搖頭:“但願是我多想。”


    就在說話間,護城河上的吊橋緩緩放了下來。


    何成明率先往前走,走上了吊橋。大家也都跟著他往前,到了城門下,那城門卻久久不見打開。大家等了半天,都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吊橋又收了回去,何成明往回退到護城河邊,想去看個究竟,謝不鳴心中的不安頓時擴散開來,一顆心撲通直跳,她跑到何成明身邊,也往城牆上看去。隻一眼,她就瞧見高牆之上的人,不由一下子愣住。


    不知何時,城牆上多了幾個青年將領,林思圖被人阻擋在後,當先一個青年男子凝著眼眸低頭看著他們,神色格外肅然。


    他居高臨下,謝不鳴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模樣。


    一張白玉般的臉龐,劍眉星目,鼻梁挺直似刀切,薄唇緊抿,眸色帶了三分寒霜,猶如暗夜籠罩,讓人透不過氣來。他撐著身子往下看,白色的大氅在寒風中獵獵作響,頭上的墨玉簪子如同泛著冷光,在他身上,似乎刻著一股與生俱來的桀驁不馴,比天上的傲鷹還要更狂妄幾分,他略略眯眼,唇角帶起微微笑意,越發顯得不近人情。


    這個人,好可怕!


    謝不鳴在沙場上見過百裏錦的殘暴,那是一種血腥帶來的畏懼感。而這個人站在這裏,一眼掃過來,謝不鳴就不由自主的想屈膝跪下。


    “這一定就是江夏王,溫淳覓。”謝不鳴喃喃自語。


    可很快,她收起了全部的心思,緊鎖著眉頭看向溫淳覓,心中隻一個疑惑:溫淳覓想幹嘛?


    林思圖在城牆上被攔著,已清晰的看到了何成明和謝不鳴,瞧見何成明受了傷,謝不鳴渾身是血,他瞳孔猛地一縮,衝破了阻攔:“王爺,那是赤字營,是我的兵,你為什麽要下令關城門,不讓他們進來?”


    溫淳覓沒答他的話。


    他盯著城門下站著的士兵,神色凜然:“這些已經不是你的兵,他們是叛徒!”


    叛徒?


    溫淳覓話音未落,城門下的人全都變了臉色。


    何成明氣得渾身都哆嗦了起來:“王爺,我們奔波幾百裏,從陳明關來到堰塘關,一路上為了給大部隊斷後,我們甘願充當誘餌,好不容易死裏逃生活下來,你卻說我們是叛徒?”


    “我們不是叛徒!”


    “我們是東陸的兵!”


    “開城門!”


    溫淳覓的話早已落入大家的耳朵,恍若晴天霹靂,這些生死場走過一遭的士兵頓時沸騰,一個個紅了眼——本以為到了堰塘關就能有一條活路,哪知道躲過了敵人的追殺,卻被自己人阻攔在生門之外!一時間,這些士兵心中生出一股絕望之感,像發狂的野獸一般,不顧一切的去推堰塘關的城門。


    然而,堰塘關的城門就像一座大山,憑著這些人的雙手根本撼動不了分毫。


    謝不鳴站在何成明的身邊,仰頭望著高高在上的溫淳覓,先是憤怒,隨後,就生出一股疑惑來。


    溫淳覓並非不講道理的人,為何就篤定了他們是叛軍?


    謝不鳴推了何成明一把:“屯長,不要發呆,我們不能認命!”


    何成明本已憤怒得紅了眼睛,被她推了一把,理智倒是恢複了幾分。


    是,不能認命!


    莫名其妙的被定了叛軍,肯定有緣故。他們要是繼續冒失推門,隻會適得其反,到時候被自己人以叛軍攻城為名絞殺,才是真正的不值得!


    他定了定神,喝止了推門的士兵後,鎮住了亂糟糟的兵卒,才抬頭問:“敢問城門上的是江夏王爺嗎?”


    “是。”城牆的人冷聲問:“你是何成明?”


    他早將城牆下的一切看在眼睛裏,瞧見何成明鎮住了混亂的士兵,又存了幾分頭腦,不由帶了幾分稀奇和審視的目光看著何成明。


    何成明揚聲道:“末將是何成明。王爺說我們是叛軍,末將等人不服,就算是死也要死個明白!”


    “你們要證據?”溫淳覓嗬的冷笑了一聲,從城牆上丟下來一團紙,砸在何成明的懷裏:“那就自己看吧!”


    何成明接住了紙團,展開一看,頓時白了臉色:“這……”


    謝不鳴見他大驚失色,湊過去也看了一眼。


    那是一張檄文。


    檄文上說,原陳明關守將白桐投降,百裏錦為顯示恩赫,仍舊讓白桐做陳明關的城守;投降的一係列東陸軍將皆為優待,寒銅軍赤字營屯長何成明等一眾軍士願為北魏效犬馬之勞,以死士身份帥屯眾前往堰塘關赴死,理應嘉獎,厚待家人……


    謝不鳴立即沉了臉色。


    這一定是百裏錦的奸計!


    難怪他在蒼龍嶺上輕易就放過了他們,原來他早已料定了一切的結局,早在陳明關就發出了檄文,將寒銅軍定在叛逆的柱子上,免得堰塘關接納他們。這不是什麽高明的離間計,然而,林思圖率領的人順利進了堰塘關後,他們這些斷後的人處境一下子就尷尬而可疑——大部隊逃脫尚且不容易,這不足一千人的部隊逃脫了,若他們不是細作,百裏錦刻意放過,誰信呢?


    “冤枉,我們冤枉!”何成明大聲叫了起來:“王爺,這是北魏的奸計!我們赤字營的人忠心不二,絕不同白桐同流合汙!”


    溫淳覓冷哼了一聲,看了一眼蒼龍嶺,轉身下了堰塘關的城牆。


    他竟就這樣走了!


    林思圖急得大喊:“都說了是北魏的奸計,開城門啊你們!”


    然而,沒一人理會他,林思圖在城牆上上躥下跳的吼叫,最終被溫淳覓冷漠的製止,溫淳覓的吩咐隔著城牆傳來:“來人,將林思圖關起來,免得他壞了軍紀!”


    “放開,你們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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