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頭走後,我就一直沉默不語。


    當年鎮壓了老狼的大先生究竟留下了什麽東西,值得一個本來奔向別處的術士紮根在這片窮鄉僻壤?


    那件東西肯定能改變一個家族的命運,否則,恒老太爺不會故意斷去自家的術道傳承,甚至下了狠心讓子孫飽受貧困,去等待一個轉機。


    我想不通其中關節時,忍不住站了起來,踱到窗口抬頭往窗外看去。


    我還沒看清外麵的山山水水,眼前就忽然出現了一道人影。對方與我四目相交的瞬間,暗黃色的瞳孔忽然在我眼前放大了幾倍,濃烈的死氣從他眼中洶湧而出。


    那一瞬間,我隻覺得自己是麵對麵地貼上了一個死人的眼睛。


    我本能地將手一沉伸向腿邊的匕首時,腦袋裏卻忽然閃過了一道靈光,急聲向衝過來的史和尚他們喊道:“全都住手!”


    史和尚雖然不明所以,卻硬是刹住了腳步。我這才慢慢向後挪動了身形,幾步退出到了兩米開外:“你是山上那位清風仙吧?”


    忽然出現在窗外的女人,看上去隻有十多歲的年紀,身上穿著一套民國時的學生裙,略顯慘白的麵孔就和當時在山上剁肉的那個丫頭長得一模一樣。


    對方轉動著眼珠冷眼向我看了過來,卻一言不發。


    我沉聲道:“和尚、葉燼,你們誰也別碰她,她是過來送死的。”


    “送死?”史和尚馬上反應了過來,“你特麽是想讓我們殺了你,好讓山上眾仙家一起下來找我們吧?主意打得不錯。告訴你,老子就是不殺你,我看你能怎麽樣!”


    清風冷著臉閃身進了屋裏,雙腳離地向空中飄去,直到快要接近房梁時才停了下來,像一隻吊死鬼一樣垂著腳尖在空中來回亂晃。


    屋裏的人隻要抬頭,就能看見對方居高臨下、冰冷至極的眼睛。恒飛越是不想看她,越是忍不住抬頭,幾次之後就在我身邊打起了哆嗦。


    我沉聲道:“和尚,去給恒老板弄點紅糖薑湯水。”


    那尊清風仙故意放出的陰氣沒影響到我們幾個,卻讓恒飛不住戰栗,用不上多久,他就得大病一場。


    史和尚幹脆從身上摸出一個酒壺給恒飛灌了兩口:“迷糊了就睡覺,不用往上麵看。”


    按照術道和仙家之間的約定,誰先出手,誰不占理,就算被對方幹掉,旁人也不許尋仇。


    那尊清風明顯是在挑釁,可我們卻偏偏拿她毫無辦法,先動了手就是我們理虧,山上眾仙家自然得向著自己人。他們能默認清風過來挑釁,就等於是表明了態度。


    我趕不走那尊清風,隻好伸手拉過被子躺到了炕上。還沒睡著,我就覺得身邊越來越冷,胸口上像是壓了石頭,好半天喘不過氣來,可是卻像是明鏡一樣知道自己是被鬼壓住了。


    我猛地一睜眼睛,正好看見那隻清風的一隻腳踩在了我胸口,臉色鐵青地低頭看向了我的麵孔。我想喊卻出不了聲時,史和尚一骨碌爬了起來:“小娘們兒,你過分了吧?”


    清風慢慢碾動著腳尖:“你們殺了狼爺,我饒不了你們。”


    史和尚厲聲道:“有本事你給我報個號,老子倒要看看你有主沒主!”


    術道上有個傳聞,跟一個仙家談不攏的時候,最好能找找他有沒有主,直接去找他上麵的大仙談,或許還有轉機。


    “清風,郭華欣,從來沒主,你不用想了。”郭華欣冷聲回答之間,腳上的力道又增加了幾分。


    對方這麽壓下去,雖然要不了我的命,但是明天一早我肯定會像是大病了一場,渾身乏力。


    史和尚伸手抓向身邊的鐵棍:“你這娘們怎麽不講道理?那老狼究竟是死在誰的手上,你沒看見嗎?”


    郭華欣冷聲道:“狼爺要不是為了還你們的人情,也不會被人圍住。你們就不該來,狼爺的死,你們就是罪魁禍首。”


    “放屁!”史和尚氣得七竅生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女人要是不講理,鬼都沒辦法。況且,清風仙本身就是厲鬼、怨鬼,心裏的怨氣一旦被激發出來,很容易走上極端,輕易不會再講道理。


    葉燼正要開口說話時,大門外麵忽然砰砰響了幾聲,趴在地上的瓜兒子一下子站了起來,麵對大門一陣狂吠。


    郭華欣嘿嘿笑道:“你們的報應來了,出去看看吧!”


    我身上的壓力一鬆,人也跟著站了起來,抓過羅刹跳到地上,直奔著大門走了過去。我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外麵有人沙啞地喊道:“吳召,開門!吳召,開門……”


    鬼叫魂兒?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對方在叫我的魂兒。


    我再往前幾步,身上忽然跟著泛起了一股寒意。等我跨出一步,一股擦地而起的旋風忽然圍著我的腳邊旋轉而動。


    沒等我再有反應,郭華欣的聲音就忽然從我身後冒了出來:“你怎麽不往前走了,外麵不是有人喊你嗎?”


    “吳召,快開門,快開門……”外麵那人的聲音陡然變得急促了起來,我身上的冷意也更加重了幾分。他每喊一聲,我就覺得自己身上跟著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刺骨的冷意從裏向外地在我身上直往外冒。


    “吳召,快點開門,快點……”外麵那人的聲音越來越急,我的雙腳就像是控製不住一樣一步步往門前走了過去,直到我快要碰到大門的時候,才算停了下來。


    外麵的人好像知道我已經走到了門口,幹脆也就停了下來。


    我與對方隔著一道鐵門對峙了那麽幾秒之後,才抽出羅刹,用刀尖輕輕撥開了門縫。


    我第一眼看就是一張布滿了血跡的人臉。那人的半邊臉孔好像是被什麽東西活生生啃過一樣,臉上的皮肉參差不齊地掉下來巴掌大小的一塊,頭上露出了白花花的骨頭,僅剩下一小節兒的左臂帶著血淋淋的肉絲垂在了身邊。


    那人雖然穿著懸鏡司的衣服,可我怎麽也認不出他究竟是誰。


    那人看我用刀挑開了大門,猛地一下往門裏衝了過來,用腳別住門縫,把小半個身子擠進了門裏,聲嘶力竭地喊道:“吳召,你快點上山救人啊!我們的兄弟被圍住了。”


    我冷聲道:“解敬文不是有本事嗎?讓他殺出一條血路,帶你們逃出生天啊!”


    那人揮動著血肉模糊手掌想要過來拉我,我卻用一條腿抵住了大門,把他給擋在了門外:“你能活著下來就是萬幸了,還是趕緊顧著自己吧!”


    “吳召,你不上山,我做鬼也不饒你!”那人厲聲叫囂之間,身上也跟著散發出了一絲絲黑氣。


    怨氣?


    人在臨死之前散發的怨氣越重,變成的鬼魂戾氣越深。這個人因為我不願意出手而怨氣彌生,變成厲鬼找我尋仇?


    我心電急轉直下,稍稍鬆開了頂住大門的腳掌,那人猝不及防之下,一個踉蹌從門外探進來大半個身子。我不等對方完全進門就再次發力,把大門推回了原位,那人也被夾在了門縫中間。


    就在對方晃動身形時,我已經看見他背後多出了一道人影,那就是郭華欣。對方用一隻胳膊攬在那人脖子上,吊在對方背後,側著一支眼睛看著我嘿嘿冷笑。


    是郭華欣在加重對方怨氣!


    我冷聲對那人說道:“你不放過我又能如何?清風仙我都不懼,還會害怕你一隻小鬼嗎?”


    “你見死不救嗎?”那人怒吼之間,身上怨氣狂湧而出。


    我冷笑了一聲:“讓我救我的對頭?我還沒那麽大慈大悲。我隻告訴你一遍,滾——”


    那人咬牙切齒道:“路小贏給了你一張紙條,讓我轉告你:你不看會後悔的!”


    我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紙條在哪兒?”


    “就在我口袋裏……”那人掙紮著拿出了紙條扔在我的腳下。


    我用刀尖把紙條挑在手裏之後,雙眼不由得猛然一縮——那上麵隻寫了五個字“我會逆天手”!


    路小贏會是神脈傳人?


    就算她不是神脈的傳人,至少也知道半命道的掌故,否則,她不可能僅僅因為看到了羅刹和刀身上的鬼眼金錢就認出了我鬼脈傳人的身份。


    她能對我說出“逆天手”,說明她比我更清楚神鬼兩脈的恩怨,單憑這三個字,我就不能不上山。


    我沉聲向那名懸鏡司的弟子說道:“我馬上上山,你去養傷吧!”


    “謝謝!”那人隻說了兩個字,身子就軟綿綿地栽倒在了地上,七竅當中跟著湧出了漆黑的血跡。


    那人應該是早就死了,他不知道用了什麽秘法,才讓自己的屍體跑到山下給我送了信。


    郭華欣哈哈笑道:“你敢上山嗎?上去就等於和眾仙家為敵。我倒要看看你怎麽死。”


    我們兩個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落在了史和尚他們耳朵裏,史和尚也跟著說道:“老吳,你不能上山!你沒看出來那死人不地道嗎,他用秘法叫魂兒把你叫出去,就是怕你避而不見。他們這是想讓你送死,你看不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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