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告訴葉燼,人命債也不是這麽一個算法,可是話到嘴邊又讓我咽了回去。


    人有情義,可是也有私心。


    如果讓我在雪靈兒和小白糖之間選擇一個人活下來,我會選擇小白糖,哪怕對不起豆媽,我也會選擇小白糖。畢竟,我和雪靈兒素不相識,和小白糖卻一起出生入死,她也曾冒死救過我兩次。


    我在幾番掙紮之後,才看向林鏡緣道:“你們對雪靈兒出手之時,就是我們合作終止之時。”


    “可以。”林鏡緣毫不拖泥帶水地拿出了原先的紅布包裹。我從身上摸出三枚子母青蚨鏢,把母鏢拍碎之後,把雪靈兒的頭發和破碎的母鏢混在一起付諸一炬,又在子鏢上掛上了雪靈兒的頭發和衣物。


    葉燼不解道:“召子,你這是幹什麽?”


    我解釋道:“找人。青蚨鏢能追蹤對手,就是靠著青蚨尋母的特性。我的青蚨鏢裏有真正的青蚨血。我打碎了母鏢,就等於讓青蚨失母,再把母鏢和毛發同時焚燒,讓兩者的氣息混合在一處,子鏢就會把雪靈兒當成母親,哪怕她還有一絲氣息,就算人在萬裏之外,子鏢也能一路找過去。”


    我提著青蚨鏢站了起來:“我們出發之後,很可能被鬼神追擊,到時候……”


    孫曉梅道:“到時候,全力保護吳召,不論是誰被鬼魂擊殺,都不用出手相救,包括我在內!”


    孫曉梅微微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如果被追魂使纏住,你們能拖延一段時間,就拖延一段時間。無論是誰犧牲,我都會向懸鏡司申請優待。如果我死了,你們就把我的原話帶回懸鏡司,哥哥會有安排。”


    孫曉梅扯出一條雪白的絲巾纏在了自己的左臂上:“死戰!”


    “死戰!”懸鏡司首次讓我看見視死如歸的氣勢,僅剩的那點高手同時纏上白色絲巾,神情肅然地站在我們背後:“請吳先生先行!”


    我拎起兩隻青蚨鏢縱身跳下二樓之後,我們背後的倉庫就被突忽其來的黑暗驟然吞噬——鬼域又一次陷入了先前那種無可化解的黑暗當中。隻不過,這一次並不是鬼域世界在一瞬間被黑暗完全覆蓋,而是以那座倉庫為原點,向前一步步地侵蝕。


    我試著往前挪動了幾步之後,我們身後的陰影就緊跟著我們的腳步吞噬掉了我們走過的地方——黑影在追著人走!


    我沉聲道:“一會兒,我跑你們就跑,有多快就跑多快明白了嗎?”


    懸鏡司術士點頭之間,我雙手捧起青蚨鏢猛然一合,兩隻青蚨鏢瞬間合為一處,像是一隻展開了雙翼的飛蟲,直奔正前方振翅而去,我用一根紅線牽住青蚨鏢,撒開雙腿拚命狂奔。


    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整個鬼域就像一座瞬息萬變的幻境,下一刻、下一秒說不定會出現什麽人、什麽事兒,我每耽擱一秒,就有可能永遠見不到那個叫我“哥哥”的小白糖了。


    我一路狂奔之間,身邊也傳來鐵索在地上拖動的聲響,就好像有人拖著一把鐵鉤在我們身邊緩步前行。而我們就像是被狼追趕的麋鹿,明明知道惡狼在側,卻隻能拚命奔跑,希望能甩掉身後的狼群;可我們也同樣清楚,我們要甩掉的不隻是惡狼,還有弱小的同伴,等到我們當中有人體力不支,他就會變成最先被犧牲的獵物。


    短短片刻之後,我忽然聽見死神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陳即墨,該上路了。”


    “不!”有人厲聲驚叫著站了下來。我側眼看向對方時,那人已經瘋狂舞動著手中的長刀護住了全身。追魂奪命的鐵鉤驀然隔空而至,磕飛了對方手中的長刀,一鉤穿進了那人的脖子,把他拖倒在了地上,拉著還在抽搐不止的術士退回了無盡的黑暗當中。


    僅僅片刻,追在我們後麵的黑影就像是衝天而起的海嘯一般,從後往前、從下往上地壓過了我們頭頂,向我們身前籠罩了過來!


    “快跑——”我猛然把勁氣提到了頂峰,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向前飛奔而去,兩隻腳就像是在慣性之下脫離了地麵踏上半空,擦著地麵飛速前行。


    可是刹那之間,我就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了黑暗當中。


    “點犀角!”孫曉梅厲喝聲中,懸鏡司術士先後點起了幾隻像火折子一樣的東西。


    從懸鏡司術士手裏透出來的綠光如同流水般覆向我麵前時,被我拽在手裏的青蚨鏢卻像是撞上了什麽東西,驀然發出一聲爆響,反向往我臉上彈了過來。


    牆!我的一反應就是去抓青蚨鏢,可是我腳下卻已經收不住力道,直奔著我麵前的高牆衝了過去。我眼見自己馬上要撞向牆麵的當口,驟然彈出了腳前的斷魂刺,一腳踢在牆上,借著斷魂刺紮進牆裏的力道連著蹬了幾步,縱身越過牆頭,跳到了高牆背後。


    直到我雙腳落地時,一股錐心的劇痛才從我腳上傳了過來——我的腳趾斷了!我甚至能感到斷魂刺已經被反向踢進了我鞋裏,從我腳尖上紮了進去。


    我幹脆一下踢開了沾滿了血跡的鞋子,光著腳站在了院落當中,再次放出了青蚨鏢。


    就在我強忍著劇痛想要繼續向前時,我眼前忽然落下來一道人影——是剛才被拖走的那個術士。


    那人被一把鐵鉤生生吊在了空中,帶血的鉤尖兒從他咽喉上挑了出來,頂住了他的下巴。鐵鉤等於代替了那人已經這斷了的脖子,把他以一種極為怪異的角度擎在了空中,剛好能讓他從上往下地看見下麵不斷集結的術士。


    懸鏡司術士先後落在我附近不久,那具屍體就抬起手臂,往我們這邊指了過來:“你……”


    我猛地一個轉身讓到了一邊兒,對方的手指正好點向了從後麵趕上來的懸鏡司高手。對方僅僅一愣的工夫,一隻鐵鉤就已經從天而降。腥氣四溢的鉤尖兒順著對方眉心一直劃過了他的鼻梁,越過雙唇指向他的下顎。


    那人還沒來得及喊上一聲,足以追魂奪命的鐵鉤就從他的下巴上穿了進去,貫穿了半顆頭顱之後,從他的鼻梁上血淋淋的穿了出來。


    四周的懸鏡司高手驚呼未起,那人就已經被垂下來的鐵鏈給拽上了空中。等到附近的驚叫響起時,那人就像一條剛剛卸下來的豬肉,鮮血淋漓的懸在了空中。刺眼的鮮血從天上成串滴落時,解敬文終於堅持不住了:“那鐵鉤能懾魂哪!咱們都得死!”


    “給我閉嘴!”孫曉梅伸手拽起解敬文,正反給了他兩個耳光,“你再敢擾亂軍心,我就一刀殺了你!”


    解敬文像是傻了一樣聲嘶力竭地尖叫道:“那鐵鉤真能懾魂!老黃多好的身手,八步趕蟾的輕功,連燕子都能抓住,他見了鉤子都不知道躲啊!”


    “閉嘴!”孫曉梅狠狠一拳打在了解敬文嘴上,終於讓他閉上了嘴。


    其實,解敬文的話並沒有錯。剛才垂下來的鐵鉤速度不僅不快,甚至像是沒人操縱一樣,就那麽直接從天上掉了下來,就算是一個普通人也能隨便躲開,可它卻偏偏鉤住了一個輕功絕頂的高手。


    孫曉梅看向我道:“吳召,你還能走嗎?”


    “能!”我說了一個字,就再次放出了青蚨鏢,追著飛舞的青蚨一路向前狂奔了過去。


    我僅僅跑出幾步之後,腳上的劇痛就已經開始一次又一次地衝擊著我的神經,就算我想不去理會腳上的傷勢,也開始漸漸難以支撐了。


    偏偏就在這時,鎖鏈拖地的聲響再次響了起來,躲在黑暗中的死神淒淒笑道:“何必再往前跑呢?留下來等著破局不好嗎?你轉頭對付追命鉤或許還有生路,這麽追下去,你可就真的離死不遠了!”


    死神見我不肯吭聲,繼續說道:“你不低頭看看自己的腳嗎?我實話告訴你,你腳下的這片沙域已經不知道埋葬了多少生靈,每一寸沙子裏都帶著經年累月積累的屍毒,你穿著鞋還能隔絕屍毒,但是你現在不僅是光著腳,還斷了一根腳趾頭,再往前跑幾步,你就會被屍毒入體。”


    “你大概是沒看過被屍毒腐蝕過的人吧?你跑得越快,毒發得也就越快。你可千萬別想著用玄冥真氣去隔絕屍毒。一旦你這麽做了,至寒的真氣就會跟屍毒在你腳上對衝,到時候,你的腳會從腕子上斷下來;等你跑出七八步之後,你就會發覺自己是在用光禿禿的兩條腿在跑;等你回頭一看,馬上就能看見你的腳還被埋在剛才踩過的沙子裏。”


    “你給我閉嘴!”我明知道死神是在故意打擊我的信心,卻忍不住低著腦袋往自己的腳上看了過去。我的腳確實已經開始發黑了,從腳趾開始直到腳背在我的視線當中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變成了黑紫色。


    死神嗬嗬笑道:“怎麽樣,還敢再往前跑嗎?再往前幾步,你的腳可就沒了。我倒要看看,你沒了雙腳,還能不能健步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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