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燼開著大巴慢慢接近北溝村時,我卻看見有人從山溝子裏迎了上來,離著老遠就向我們招手。我示意葉燼停下來時,那人已經跑到駕駛室窗外:“你們是小遠子請來的大師吧,來了這麽多人?小遠子呢?”


    對方短短的幾句話裏,我已經聽出了一個信息:這裏應該是在請人做法事或者找人驅鬼。


    我給葉燼遞了一個眼色,自己順著車窗往北溝村的方向看了過去,那裏有一戶人家的大門紮著白花,看樣子,應該是那家在找人做道場。


    這時,葉燼已經跟人搭上話了,三言兩語就把對方給糊弄了過去。那人領著我們往村子裏走時,我在他後麵說道:“老哥兒,你們村兒這是修在了水道上啊,下雨天就不怕淹了房子?”


    那人說道:“沒有的事兒。我們村的風水好著呢!下雨天,那水都不敢往村裏走。”


    我和葉燼對視了一眼,同時看到了對方眼睛裏的震驚。雨水不走水道的可能性隻有兩個……


    一個是村裏有什麽東西鎮山鎮水,雨水都得繞行。那種可能性非常小。能改地利的東西,肯定是術道重寶,隨便路過一個術道中人,就容易打它的主意。


    另外一種可能性就是,村子下麵是空的,雨水從中空的地帶流走了九成以上,才不會往村子裏去。那樣算的話,村子下麵不是有地脈的斷層,就是有一座規模驚人的古墓。


    這可能嗎?


    這裏是東北,往前推千百年,這裏還是朝廷管轄薄弱的關外之地,墓葬文化並不凸顯,更不要說動用數以萬計的勞力開山為陵了。


    如果是清代大墓,那就更不可能了。清代除了帝王之外,有誰當得起開山為陵的大墓?可是清代帝王卻沒有一個人葬在皇陵之外。


    我故意笑道:“老哥兒說笑了吧?你們這村裏還有什麽寶貝不成,連雨水都不敢往村裏灌?”


    那人倒也健談:“那可不!聽老輩人說,我們村裏其實是龍道,也就是龍王下山的地方。以前年年都是洪水滔天,別說是村子了,就連山下都沒個落腳的地方。後來,有個遊方道士來了,在村裏立了一塊頌龍碑,上麵全都是給龍王爺歌功頌德的好話,龍王爺看了,不僅不好意思再打這兒走了,還特意不讓雨水往這邊流。”


    這人說的肯定不對!


    先說龍道。傳說,蛟龍每年都要在固定的時間順著江湖入海拜見龍王。蛟龍出水,肯定要興風作雨。為了不給人間帶來天災,蛟龍都會選擇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地點進入江河,那時蛟龍所走的地方就叫龍道。


    說江河當中有蛟龍蟄伏,我還相信。哪有龍在山頂的說法?


    再說頌龍碑。傳說,頌龍碑是專門用來奉承蛟龍,為它歌功頌德的石碑,有了頌龍碑在,蛟龍就能保佑一方風調雨順。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想要供奉蛟龍,給它頌揚功德,直接建一座龍王廟也就可以了。有香火供奉,不比一座石碑要強得多?


    頌龍碑真正的意義不是歌頌,而是記錄蛟龍的功德。說清楚一點,有頌龍碑的地方,必然帶著斬龍陣,那是術道大能鎮壓作惡蛟龍的地方。所謂的頌龍碑,隻不過是蛟龍贖罪的記錄,一旦功德集滿,頌龍碑會自動破碎,被鎮壓的蛟龍也就脫困而出了。


    這個地方會有頌龍碑嗎?


    我邊走邊說道:“老哥兒,你這話說得越來越玄乎了。你這邊連條大河都沒有,上哪兒找蛟龍去?”


    那人不高興了:“誰說山頂上就不能有龍?老輩人說得清楚,那是龍王不願意從山上下來!”


    我拱手道:“行,行,你說得對,我孤陋寡聞了。”


    那人這才“哼”了一聲:“看你也不像是能人,你是幹什麽的?”


    我毫不猶豫地接了一句:“跟車的。”


    “我看也是!”那人“哼”了一聲就往前走。


    等到他把我們領那家門口的時候,我臉色微微一沉:“這戶人家的喪事有幾天了吧?你們怎麽才想著請師父做道場?”


    那人不高興道:“你管那麽些幹啥,又不是你做道場。”


    那人說完就推開門往院子走。我伸手一攔住後麵的史和尚和葉燼:“哥們兒,你今天要是不把話說明白,咱們誰也別往那院子裏進。”


    那人頓時轉身道:“你讓我說啥?”


    我伸手往地上一指:“這是怎麽回事兒?”


    我指著的那個地方,乍一看像是什麽都沒有,可是輕輕用腳一蹭,就能看見釘在地上的兩顆棺材釘。


    棺材釘釘門口,是法術,也不是法術,其中道理就和桃木釘子釘墳門一樣,目的是阻擋裏麵的鬼魂出來。


    在這邊,管家裏人都死光了的房子叫絕戶宅子,這樣的房子最容易鬧鬼,裏麵缺衣少食的鬼魂也容易出來騷擾四鄰。村民畢竟不就是術士,也跳不了大神兒,在暫時送不走鬼魂的情況下,就在正當午的時候,用棺材釘圍著院子四麵兒釘起來,讓鬼魂一時半會兒跑不出來,再想辦法去請先生或者請大仙兒。


    這家門口有棺材釘,可就不是要做法事超度亡靈那麽簡單了。


    那人看著我,一愣道:“我說,你一個開車的,管那麽多閑事兒幹什麽?各位大師,這邊請吧!”


    我故意退開一步,後麵的智會和尚極為配合地說道:“我們隻做法事,不管降妖除魔。這位吳先生才是真正的東北先生,你應該找他。”


    那人看了我半天,才搓著手道:“這話兒怎麽說的……我這是有眼不識泰山啊!這位先生,我叫王富貴,是這村兒的村長。這家的老頭死了之後,就一直不消停,我們也是逼得沒辦法了才湊錢去請了師父。”


    我淡淡地說道:“這家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村長指著院子裏的靈棚子道:“這家老劉頭其實也是個仙兒,以前村裏有啥事兒都找他,誰知道他倆腿兒一蹬,反倒作上妖了。門口釘棺材釘這招兒,還是他自己說的,我們也是冒蒙兒試了一下。可是以前老劉頭也說了,用棺材釘封門,能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我們這才著急了。”


    我聽完不由得一皺眉頭:“老劉頭是什麽仙兒?”


    在東北說“仙兒”,其實含義不太一樣。有人把帶大仙兒的出馬弟子叫仙兒,也有人把能掐會算的人叫仙兒。不過,出馬弟子生前是在替大仙積攢功德,死後鬧鬼的可能性並不大。至於算命先生,也就難說了。


    王富貴說道:“我們也不知道他究竟帶的是什麽仙兒,反正不少人都看見過他請仙上身。”


    我點頭道:“那老劉頭回來之後,都幹什麽了?”


    王富貴道:“他回來之後,就挨著家的敲門,一戶一戶地敲,敲了門之後還站在門外麵,啥也不說。屋裏人要是往外瞅,他就跟著往裏瞅,別提多嚇人了。他鬧得最凶的時候,一晚上敲了七家的門哪!先生,你看是不是……”


    我擺手道:“老劉頭兒的事兒先不著急。你不是說村裏有頌龍碑嗎,帶我過去看看。”


    王富貴道:“先生,你先把那老劉頭弄走,你想看什麽,我帶你看什麽,你想把房子拆了都行。”


    “糊塗!”我板著臉道,“你自己想想,老劉頭之前,你們村裏鬧過鬼沒?怎麽他死了就鬧鬼?以前不鬧鬼,那是有頌龍碑震著,鬼魂鬧不起來;現在保不準就是頌龍碑出了什麽事兒,鎮不住鬼了!”


    王富貴頓時一拍大腿:“我怎麽就沒想到?你別說,老劉頭死之前,天天往頌龍碑那邊跑,有時候一天能去好幾趟,說不準真有什麽事兒。你們跟我來!”


    王富貴帶著我們穿過村子,一直走到村子最頂上,那裏修著一座差不多橫攔著村子的大院兒。


    院子外麵用青石壘起來的院牆足有兩米多高,卻偏偏沒修像樣兒的院門,大門那就放了一座攔牲口用的木架子就算完事兒。


    院子中心聳立著一株參天大樹,茂密的樹冠覆蓋了小半個院落。從大樹中間分出來的兩根枝杈像是懷抱嬰兒一樣,一左一右從上往下倒垂著護住了立在枝杈中間的一塊石碑。石碑前麵除了簡易的供桌,就再沒有其他東西了。


    我們幾個走進院子之後,葉燼在那塊石碑上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好半天才說道:“看不出來是什麽年代的東西。”


    我用袖子擦掉落在石碑上的塵土之後,那上麵卻露出了一片怪異的符號,乍看上去像是某種文字,可我卻認不出那上麵究竟寫的是什麽。


    從那片怪異的符號往下,才是繁體的漢字,大概的意思就是龍王做了什麽什麽好事兒。上麵記錄的內容十分簡單,但是年代卻極為久遠。石碑上刻錄的文字一直延伸到了距離地麵三寸左右的地方才算結束,大約也是石碑上沒了位置才沒有繼續往下。


    我轉頭向王富貴問道:“你見過有人往石碑上刻字了嗎?”


    王富貴搖頭道:“聽老輩人說,早些年的村長還往上麵刻過字兒,後來就沒了。不過,這石碑可輕易碰不得,誰碰了誰就要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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