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就是如此,總是會往對自己最為有利的方向去考慮,哪怕前一刻還是對你信任有加,一旦遇上了對自己不利的事情,很快就會當場翻臉。


    我看了老喬兩眼之後,忍不住搖了搖頭:“你不相信就算了吧!”


    我剛想轉身時,老喬忽然喊道:“吳先生慢走,我老喬信你!我這條命就交給你了。”


    我驀然轉身之間,血無常卻冷笑道:“既然你相信他,那你們就慢慢去折騰吧!不管你們做什麽,地獄門都不會出手。”


    血無常說完,帶著地獄門的人收拾了東西遠遠挪到了一邊兒。古飄然的人馬很快就往地獄門紮營的地方走了過去,單獨把我們的帳篷給讓了出來。古飄然的態度當然也不言而喻了。


    他們是準備要把我們孤立出去。


    我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們挪走營地時,卻聽見童小瑤說道:“悠然,你怎麽不收拾東西,古先生他們都要走遠了。”


    蘇悠然搖頭道:“我相信吳先生,咱們還是留下的好。”


    “你相信他?”童小瑤瞪大了眼睛,“你憑什麽相信他呀?”


    “就憑他一諾千金。你要是害怕,就跟他們一起走吧!”蘇悠然不等童小瑤再說什麽,就往我這邊走了過來,“吳先生,你不介意我們留下吧?”


    我微微詫異道:“跟我在一起,你會很危險。”


    蘇悠然卻搖頭道:“我不這麽覺得。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那好吧!”我實在有點弄不清蘇悠然要留下的原因,可我總不能在這個時候拒人於千裏之外。


    我們很快就搭好了帳篷。我讓葉燼看著其他幾個人,自己和老喬一起到遠處隆起了火來。老喬從包裏拿出酒來狠狠灌了兩口:“快到子時了吧?”


    “差不多了。”我知道老喬說的是什麽意思。傳說中,官府殺人是在午時三刻,刑魁殺人卻是在子時三刻,那個時候陰氣最重,有利於刑魁的修煉。


    時間越是往後推移,老喬就顯得越為平靜,就好像事到臨頭他反而不害怕了。


    我看向老喬道:“你這時候怎麽就不怕了?”


    老喬苦笑道:“我那兩個外甥不行啊,沒個人看著,能讓人騙死。我要是沒了,他們倆也該金盆洗手了。現在我把他倆托付出去了,還有什麽好怕的?”


    老喬轉頭往四周看了看,才壓低了聲音道:“吳先生,我看得出來,你骨子裏有股俠氣。但是,你這樣容易吃虧啊!咱們這個隊伍有鬼兒。”


    在東北話裏,“鬼”跟“鬼兒”的含義不同。鬼字帶上了兒化音,就是說有人在暗地裏搗鬼的意思。


    我故作不解道:“什麽意思?”


    老喬看附近沒有人注意才說道:“我這門的本事有一半兒在耳朵上,隔著土層子我能聽見下麵有沒有僵屍。我們下船之前,有人在跟童小瑤那個傻丫頭說話,你知道吧?”


    我也壓低了聲音道:“你能聽出來是誰?”


    老喬悄悄說道:“聽不太清,而且那個人的聲音會動,總在到處亂跑。”


    隔空傳音?


    武林高手的修為達到了一定的程度就能隔空傳音,為了不讓對方發現自己的位置,對方傳來的聲音往往會飄忽不定、忽東忽西。老喬說那人的聲音會跑大概也就是這個意思。


    老喬繼續說道:“那個聲音,一共在三個人身上出現,一個是蘇悠然,一個是那個姓陳的海鉤子,還有一個就是那邊穿黑衣服的悶葫蘆。”


    老喬說的那個悶葫蘆,從上船開始就沒說話過,始終把自己擋在黑色披風裏,我始終沒看見過他的真麵目,就連他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按照古飄然的介紹,他應該是機關師。


    老喬看我不說話,再一次說道:“我沒聽出來那是誰的動靜,但是我能確定說話的那個人肯定是個女的。”


    女人?


    整個隊伍裏目前看隻有兩個女人,一個是蘇悠然,另外一個就是童小瑤。至於那個機關師,從他走路的姿勢上看,不像是女人。


    難不成當時給童小瑤傳音的人真是蘇悠然?那樣一來,她忽然要留下的原因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老喬還要說話時,海岸附近卻忽然傳來一陣鐵鏈撞擊礁石的聲響,帶著血腥氣的狂風也從海上向營地當中暴卷而來。我們麵前的篝火在一瞬之間狂漲三尺,衝向天空的焰尖也瞬間變成了瘮人的慘綠,火堆附近的空間在火焰照耀之下被覆上了一層綠光。


    火焰暴漲、焰尖變綠是有鬼魂的征兆。


    “真來啦!”老喬手裏的酒瓶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原本清澈透亮的酒水卻在濺出的一瞬間變得殷紅如血、腥氣四溢。


    見酒化血是大凶之兆,老喬的臉色也一下白到了極點:“吳……吳先生,我先走啦,你多保重!”


    老喬正準備站起來往空地上走時,卻被我一把給拽了回來:“別動,死的不一定是你。”


    “啥?”老喬既驚且喜之間,我低聲喝道:“別說話,看看誰死。”


    我說話之間,鎖鏈撞擊礁石的聲響開始一浪接著一浪地傳了過來,最初隻有一個方向有鐵鏈在響動,短短片刻之後,鐵鎖的聲音就從三麵驟然而起,乍聽上去就像是有上百人同時手持鐵鎖圍繞著島嶼極有節奏地敲著礁石。


    老喬實在是忍不住了,顫著聲音問道:“吳先生,這是咋回事兒?”


    我沉聲道:“鬼魂在敲獄門。你給我繃住了,實在害怕,你就想著有我在這兒你死不了。千萬別站起來當出頭鳥,否則你就真死定了。”


    古代的監獄有自己的一套規則,其中很多規矩現在聽來會覺得匪夷所思,敲獄門就是其中之一。


    敲獄門,也叫斷頭棍。傳說,每次死刑之前,都是一個獄卒在前麵領路,兩到四個獄卒提著鐵棍跟在後麵一路敲擊沿途的獄門,一是為了提醒囚犯“要殺人了”,另一個原因就是為了震懾囚徒“不要鬧事”。


    敲獄門還有另外一種情況,那就是找人替死。


    在古代,監斬官並不一定知道待斬的囚徒究竟是什麽模樣,這也就給人提供找囚犯替死的機會。怎麽替換死囚是一回事兒,拿誰替換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獄卒在牢城營找人替死的時候,也一樣會敲獄門,但不是邊走邊敲,而是站在門口不停地敲擊監獄的木欄。這種事情可能不算什麽,但是換在那種環境當中卻能給囚犯造成無法承受的心理壓力,一旦有囚犯承受不住壓力喊叫出聲或者幹脆站起來求饒,那他一定會被推出去替死。


    在獄卒看來,能在敲獄門的時候站起來的人,就是將死之人。至於這個說法是來自於術道,還是獄卒故意給自己創造心理安慰的借口,就不得而知了。


    現在海邊鎖鏈聲連綿不絕,不就是在敲獄門嗎?


    沒過多久,敲擊的聲音就開始變得越來越頻也越來越急,乍聽上去就像是鐵鎖代替了海水在不斷地衝擊海岸。我身邊的老喬幾乎把自己縮成了一團,拚命咬著牙不讓自己出聲,生怕鬼魂會找上門來。


    我明明知道對方是在敲獄門,心裏卻忍不住變得越來越煩,垂在身邊的手掌一次一次地碰向羅刹的刀柄,恨不得馬上站起身來把海邊的鬼魂給趕盡殺絕。


    就在我快要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時,童小瑤忽然捂著腦袋尖叫道:“別敲了,煩死了,快停下!”


    不好!


    我凜然一驚之間,就聽海邊鐵索的聲音驟然而停,僅僅刹那之後,鎖鏈拖地的聲音就匯聚成了一道洪流向葉燼他們所在的帳篷飛速衝去。


    我正要起身時,地獄門的方向忽然傳來一聲怒吼:“姓喬的,你們幹什麽呢?還不動手?”


    那人的一聲怒吼就像是給鬼魂發出的訊號,原本衝向葉燼的鐵索猛然調頭衝向了地獄門。


    等我回頭時,卻看見一個地獄門的術士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起來,衝到了營地邊緣。剛才那聲怒吼就來自於他的嘴裏,可是那人喊完之後卻像是傻了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了原地。


    片刻之後,一群身穿紅衣、衙役打扮的鬼魂忽然憑空出現在營地之外,其中兩個鬼魂猛然一抖手上的鎖鏈,直奔那人脖子上套了過去,瞬間把那人放翻在地,拖著他往海島上走了過去。


    那群衙役行進的方向正要從地獄門營地旁邊經過,血無常哪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人帶走,立刻帶領手下往鬼魂的方向撲了過去。


    打頭的幾個術士沒敢直接上來就跟鬼魂短兵相接,而是遠在幾米之外就撒出了靈符。被內力加持的靈符,像是漫天花雨般灑向鬼魂時,站在後麵的幾個衙役卻忽然轉過身來,肩挨肩地並作一排,從身後抓出鐵棍舉在半空,看也不看地往前敲了過去。


    十多支鐵棍明明距離漫天靈符還有一定距離,可是棍上帶起的氣流卻像是狂風卷雪一般,推動著無數靈符向地獄門的方向暴卷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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