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何樂正縮在船尾的甲板上,看著船後的滾滾浪花終流逝在遠方。


    “是啊,我從小長在北方,打出生時就遇上大旱,別說船,就是水也很金貴。”何樂在這個叫許應的小孩頭上揉了揉,將那額上留下的髻弄亂。


    許應做了個鬼臉,趕緊的又將發髻捋順了。


    “你在這裏啊,商公子那需要找東西,你去搭把手。”說話的是張誌淳師叔,係紫束帶,名為趙長歡。對何樂算不上好,但也不會太苛刻。


    “是。”何樂趕緊起身還了一禮,跑進船樓。許應吐了吐舌頭,下到船艙裏去。


    商公子正是那後來加入隊伍三人之首,平時何樂會為他們送些點心吃食之類。從接觸中那商公子為人還算平和,也沒有嚴天厥他們那種趾高氣昂,隻是無形中會讓人生出距離感。反而是他的兩個隨從,每每都會讓何樂有種聞到血腥味的感覺。隻有在那些殺戮太重的金人身上,何樂才聞到過。


    “聽趙長老說你們這次有帶《輕檀經》,早有耳聞,正無事所以想看看。”商公子見何樂進來,微微一笑道。


    “是有,上船時與女眷用品放在一起,我這就去找來。”


    商公子點頭應是,又繼續翻看他的書籍。至於他口中所說的《輕檀經》,仍是雲檀宗三代宗主所創入門級養生經,有著最為淺薄的炁流技巧,所以取了個輕字作為心法的名稱。


    一路行來,何樂已與兩位女子有過交道,也大約猜出其中就有那極美的女孩。隻是還不知她閨名,僅知她吃得很少,聲音很是柔和。比起其他幾個天降子,她算是最為溫雅的一個。


    “芸姐姐,前樓商公子想看《輕檀經》,可能在你們房間裏。”何樂敲了敲後樓的門,女眷被優待,也住在船樓上,不過是後樓。那位芸姐姐或許是宗門專門安排服侍女孩的,約是比何樂大兩三歲,偶爾露麵也是巧笑嫣然。所以何樂稱呼她時會多加幾分親切。


    名為宋芸的女孩甜笑著打開門縫,看了何樂一眼,見不是玩笑,就雙縮了回去。等了約二十息才又打開門說:“沒找到,你確定在我們這嗎?”


    何樂垂著頭,還是不適應與女孩交道,隻是認真的說:“是的,是我親自放裏麵的。”


    “在我這,昨日閑時看了幾眼,拿出吧!”裏屋傳出鶯鶯聲,是那極美女孩在說話。


    芸姐姐捂嘴笑了笑,也沒關門就返身去裏屋拿書。何樂目光瞟到她阿娜的背影,又想起那個女孩的身影,兩相比較很是悅目。當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後,他又趕緊的收回目光。畢竟也沒誰教他男女之事,又剛好處在懵懂階段,因此會生出些許奇怪的念頭。


    少時片刻,芸姐姐拿著那本經書走出來,臉上還掛著微笑。見何樂接過經書時,眼中閃過奇特的笑意。何樂當然沒注意到,隻是在拿到經書時心裏生出一種很特別的情緒,仿佛他應該自己收著才對。


    往前樓走時,何樂隱隱約約聞到書上傳來的幽香,應是那個女孩身上特有的體香。何樂走到一半就莫名停下來,遲疑著前後看了看,此時正是風平浪靜的午時,甲板上也沒人走動。何樂終究還是忍不住翻開經書看了一眼,都是極淺顯易懂的文字,與《紫府青檀經》剛好形成兩個極端。內容也少,僅三頁,還真應了輕檀二字。


    完全是出於不知道的情緒,何樂快速的將所有內容看了一遍,發現非常容易記。如是他就站在甲板上,用了半個時辰將《輕檀經》給背了下來。這樣的事,換個人肯定不會去幹。因為太傻,《輕檀經》在雲檀宗內是很容易借閱到的,所以不會有誰去背。再加之內容僅僅是入門級養身心法,對於宗門內的外家及內家弟子都沒太大裨益,所以曆來都是很雞肋的一部心經。


    可因為一些很特別的原因,在這個稍許有些炎熱的日子裏,使得何樂的頭腦有點發熱。如是他竟然能靜下心來將它熟背,且記在大腦深處。人有時就是這麽神奇,可能特別想背熟的知識背不出,但一些機緣巧合的內容卻能刻在記憶裏。


    當他完全背熟《輕檀經》後,那書上的幽香也消散幹淨,他這才繼續朝前樓走去。此時他心裏不再有此前的硌應,感覺做了一件很爽利的事,所以腳步也變得輕快。隻是他沒注意到,有雙眼睛始終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看來不太好找!”商公子取笑了一句,也沒去深究,畢竟對他來說是小事。


    何樂低著頭,也不辯解,等待著對方示意自己能離開時。


    可惜那商公子並沒有急著讓何樂離開,而是自行翻看起《輕檀經》。


    “你修習過嗎?”


    “稟公子,小可不能修習炁流,因此主要是修外家功。另有習得一些丹石的皮毛。”何樂不卑不亢回答。


    “哦,為何?”收起《輕檀經》,那商公子認真的看過來。


    “炁流仍天地初開混沌所化,各家心法盡以收納炁流入體為根本。而萬年道統至今,已知僅有部分人才能修習這吸納炁流的法門。小可正是缺了那可存炁流的‘內囊’,才導致無法修習炁流。”


    “原來是這樣……”商公子將他上下打量一番,不覺嘴角多了幾分笑意。


    “那你修習丹石,可是想找出醫治之法。”


    “稟公子,丹石於修習隻是末流,隻能輔助,卻無法從根本上改善。修行就如積跬步,年長日久方能行千裏。而丹石僅可在其中補足欠缺,而不是代為行進。”


    “嗯,有道理。這都是誰告訴你的?”


    “稟公子,有些是宗門王長老日常所說,有的是我自己體會來的。”何樂實在覺得無趣,心裏隻想著要去再溫習一遍《輕檀經》。


    “嗯,很是不錯。隻是可惜了……”


    “稟公子,也沒什麽可惜的。我爹說過人總會有沒力氣的時候,那就歇息會兒好了。”何樂燦然一笑。


    “哦……”商公子被他的笑感染了,連日來的鬱結也輕了幾分。


    “公子如沒其它事,小可就告辭了。”


    “好的,你先下去吧。”商公子有些無奈的拿起那本薄薄的心經,反而沒了最初的好奇。


    “真的可以歇息會兒就好了啊……”


    “公子言重了,要休息也無不可,隻要此行……”跟隨而來的兩人之一出聲到。


    “行,知道了!”商公子打斷他的話,將那心經扔在矮幾上,站起身走出船樓。午時的陽光有些烈,商公子眯起眼看著前方的水道。金人沒有南來,正是因為南邊多水道,而南方的門閥們都有豢養水客的習慣。往年水客多負責門閥間的錢糧貨物運送,到得戰時門閥們竟聚集起幾萬水客,將金人用來渡河的所有水上工具全部弄沉。善於陸戰的金人,終於隻能望河興歎。當然朝廷也知道澄河僅能阻得一時,如不能將金人趕回大漠,遲早他們會想出渡河的法子。


    嗖……


    從岸邊射來的一支利箭,懸停在商公子左耳旁,離著僅有幾毫米。


    “有刺客!”跟在商公子身後漢子大吼一聲,護著公子退入船樓。


    而那支箭就一直懸空停在那裏,然後原本隱藏在河岸上的一名男子突然砸在甲板上,手中還拿著一把三石強弓。直到這時才能看清從虛影狀態下顯出身形的孫天翊,他正站在一旁居高臨下的看著趴在甲板上的男子。


    張誌淳是知道這白發童子現在的境界,因此也不奇怪。那刺客能拉動三石硬弓,應也是有著不俗的外家功實力,隻可惜遇上堪離境的孫天翊,簡直就如幼兒對上成年人。


    “居然是他!”商公子身旁的另一人過來,認出刺客身份,立刻返身進入船樓稟報。


    “哼!這些人都等不及了!”商公子壓下顫抖的手,盡量平複著心情。他知道自己剛剛差點就喪命,要不是有高手在,那一箭能射空他的腦袋。


    “田重,靖南侯手下第一高手,這麽做會不會太過明顯?”陪在商公子身旁的人反問道。


    “不管怎樣,這些人都該殺!”回來稟報的人咬牙切齒說。


    商公子沒有參與討論,皺起眉頭來。現在的情況是,對方能無視他此前的所有偽裝,一路跟蹤至此等來必殺的時機,不僅僅說明刺客夠狠,還說明他的行蹤早已暴露。而他身邊的這兩位哼哈二將,就是嫌疑最大的人。雲檀宗的人反而不太可能,因為他有絕對的理由相信雲檀宗。


    “公子,要不你回書一函,先將那靖南侯拿下再說。”


    “不急,等事辦完再說。”商公子決定按兵不動。


    “可是這都殺上門來……”


    “那又如何?別說了,我自有分寸!”商公子打斷他的話,臉上顯出不愉之色。


    兩人對視一眼,也都明白原因,此前的爭辯正是在自證清白罷了。


    何樂還是第一次見識堪離境高手的實力,完全是憑空拿捏的戲謔啊!他開始慶幸鄭天士對他動殺心的時間太早,要是換到堪離境,他應該已經肥出一地青草了。


    張誌淳讓他把那刺客捆好,如是他使出吃奶的力氣隻差把刺客捆成一截截胡藕。那刺客在痛苦中醒來,又暈了過去,似乎曾想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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