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喝酒,在那邊櫃裏有放,拿一壺好了。”商公子站起身來,走到船樓的門口,沒有出去。


    何樂從櫃裏找出酒來,裏麵還存著十幾壺,看來是事先備好的。


    商公子拍掉酒壺上的泥封,給自己倒了一碗,又給何樂倒了一碗。


    “喝過嗎?”


    何樂搖搖頭,進雲檀宗前吃口飯都成問題,更何況是酒。至於雲檀宗裏,丹藥有,酒嗎絕對禁止。宗門內可以婚配、可以食葷腥,但不得沾酒、涉賭。其實哪怕現在的外界上,酒也還是奢侈物,北地糧食絕收,南方也一樣有減產。能享受這糧**華的隻能是貴族、王公,普通平民或富商都禁絕私藏釀造。


    “喝一口吧,算不上好東西,但有時又是天賜之物。”


    何樂驚奇的看著碗中那晃蕩的半碗渾湯,還有那迷人的氣味,猶豫不決中還是端了起來。酒湯的色澤有些淡黃,略有不明雜質,每次晃蕩都會在碗壁上留下厚厚一層汁液。他舔了舔嘴唇,又抬頭看了一眼商公子,見他在示意自己喝,如是一口喝了下去。


    “呼……”辣啊!何樂就覺得嗓子眼都快要燒著了,那股滾燙的暖流就這麽從嘴裏衝進胃裏,然後停留在那裏,開始變得舒服起來。


    他紅著眼,硬是沒讓自己咳,也沒有叫喚,隻瞪大了眼看著手裏的空碗。


    “喝完了啊!”商公子有些好笑的說。其實他就是準備好看他笑話的,隻是沒想到他居然一口喝完,而且似乎還沒什麽事。


    “嗯……”何樂還沒應完,就直直的往後倒去,倒下後繃直的腳板還不忘緩緩放下。


    “呃!”商公子這下真瞪大了眼睛,一杯倒嗎?


    躺在地上的何樂,露出詭異的笑容,臉上泛起潮紅又迅速褪去。


    整整在地上睡了二個時辰,何樂悠悠醒來,頭略有點昏沉,但感覺還好。


    此時已是華燈初上,月掛柳梢。商公子還在伏案看書,時而會停下來用手指敲擊窗沿,然後又繼續看書。


    “醒來了啊!”


    “啊……公子恕罪……”何樂完全嚇醒,不管怎樣這麽睡肯定是不合禮製。


    “沒事,沒想到你這麽不能喝。前麵張先生來找你,我還騙他說你在有事。”


    “謝……謝公子……”何樂不好意思的摸摸頭,卻有著一點點叛逆的竊喜在心頭。


    “哈哈,下次可別想再喝了!”商公子得意的晃了晃空酒壺。


    “嗯嗯。”何樂很認真的點頭,站起來。窗外已是黑黑的,晚風吹來很是涼爽。


    “你回房間去吧,我還要再看會兒,不用陪著。”


    何樂告辭後走出船樓,經過後麵的船樓時聽到了裏麵的笑聲,他稍作停留就下了甲板。


    “才忙完啊!”張誌淳溫和的看著他,似乎在等他良久。


    “啊……是啊。”何樂不想說謊,但又沒勇氣說喝酒了,還喝醉了。


    “趙長老決定讓你一直跟著商公子,宗門那邊他會去說明。本來下午時還想找你問問,誰知你卻破戒喝了酒,還喝醉了。不過也好,以後不是宗門的人,也就無需遵循這些戒律。以前把你從北邊帶回來,主要還是奕鋒那小子堅持,既然沒能通過測試,去商公子那裏隻會更好。等以後你知道了他的身份就會明白,我也還是希望你能活好,畢竟是那小子拚了命才救回來的,你得代他活久點,活得好點!”張誌淳神情複雜的看著他,說了很多。隻是到後來何樂都已經沒聽清,從未流過的眼淚就這麽流下來,無聲無息的。


    “哭什麽,也是為你好。有些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用我多說的。”張誌淳皺起眉來,口氣變得嚴厲。


    “可我就喝了一口啊!”


    張誌淳瞬間無語了,這都哪跟哪!是喝酒的事嗎!


    “好了好了,去睡吧!”


    那刻何樂像抽了魂,無力的回到艙室裏,縮進那個狹小的空間,抱著腿。眼前又出現很多人,他們有責備有無奈,到最後都默默的轉身離開。似乎他們的努力到最後都白費,還是沒能留在雲檀宗,卻要去跟著一個莫名其妙的貴公子。就在這時他腦中突然響聲音,是很久以前曾說過的箴語。


    “大道至簡,可急可徐……”


    這次聲音傳來的同時,那八個字出現在他眼前,然後又散作一片橫堅撇捺折筆劃,然後又繼續化作漫天的星光。那星光又似被誰攪動,旋作渦流狀在中心凝成一團,周圍則是擴散開的稀疏星點。渦流緩緩轉動,周圍擴散開的星點也凝聚過來,最後成了一團閃耀的大光點。還不等何樂細看,那光點一閃而過投入到他的身體裏。何樂嚇得想避開,誰知頭卻重重的撞在船艙頂上,等他再看時什麽也沒發現了。


    那是什麽?旋光境?


    關於修行的每個境界,何樂已經熟稔,那感覺就是雖然吃不到豬肉,但總也得看看豬怎麽走吧!所以他知道正常的旋光鏡不是這樣,但又有些相似。相同的是,修行者都會看到一團旋動的發光渦流,不過他們是在內視身體時才會看到,且都很小。而何樂這個明顯不同,不僅僅是太大了,而且還是在體外形成的,還凝成一團了。


    如果是旋光境,要不要和趙長老說,或許這樣宗門會把自己留下來。一點小小的希望在何樂心中升起,但很快又破滅。張誌淳說的話裏還有話,當然也有暗指,就是那些天降子們。上次隻是幻境,孫天翊就起了殺心,如果自己能在沒炁囊情況下跨入旋光境,估計隻會引來殺身禍。果然張大叔還是念舊的,隻是隱藏得很好,從未明顯表現過。那就真的跟著商公子了?王長老那裏怎麽辦?


    何樂還是想不好,靠在船艙上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第二天又是重複的事,今天商公子明顯心情好了很多,至少沒再要喝酒。上午時還讓何樂碾墨,寫了很多東西。何樂在一旁看著,除了部分看不懂,大多都能懂。原來眼前的貴公子還心憂天下,甚至想著北上伐金。那一句:安得擎天木,定鼎山川嶽。很是讓何樂喜歡,覺得有股子霸氣。


    “能懂?”詩詞畢竟是高雅之物,僅在很小的圈子裏傳唱,所以商公子也很是奇怪。


    “懂一點的,王長老也喜歡吟,有過教一些。還有段奕鋒也有說,還背過一些詩來聽,我就是沒來由的喜歡。”何樂說起來就會帶笑意。


    “那就難怪!”說得商公子也很想見見那位王長老,畢竟修習的人少有接觸詩詞,多埋頭於炁流的修行中,將那無上道法視作此生的終極追求。對於炁流之外的事,多半是沒興趣的。當然對於朝堂而言,這樣的雲檀宗才是安全的。對於凡人而言不怕他們有物欲,對於修行的人而言最怕他們有物欲。至於詩詞,自然不屬於物欲,隻是種精神追求。


    “那你覺得怎樣?”商公子好玩的問。


    “炎風北疾貧,胡狼盡戮中。江中未及遲,萬民哀野空。安得擎天木,定鼎山川嶽。”何樂小聲的念了一遍,才又說:“喜歡最後這句‘安得擎天木,定鼎山川嶽。’”


    商公子又回頭看了一眼,才緩緩點頭。以前趙熾與公孫珪隻會說好,都好。但何樂不同,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但卻能說到點上。就如那搔癢,得撓到癢處才解癢,否則何異於隔靴搔癢。


    “不錯,我這裏有很多書,你可以拿出看看,不懂盡可問我。”越發賞識何樂後,商公子也盡顯貴公子的大度。


    “謝過公子。”何樂腦子一轉,突然覺得似乎能做點什麽,很快就自己去找書來看。商公子來的時候是騎的馬,能帶的書有限,但在此亂世已極為難得。最讓何樂驚奇的是,商公子所帶書極為雜,既有治國安邦的政論,也有小家所言德禮。也不乏清詞小調,更有無名氏寫的民間趣事。


    何樂挑了本安邦的策論看起來,看了有大半天才將策論的大致意思看懂。那商公子見他居然挑策論來看,又是刮目相看,原以為他或許會挑那本民間趣事來看,誰知卻是晦澀的安邦策。他也不免心中打鼓,難道真是天意安排!


    估計著時間差不多了,何樂才捧著書湊到商公子那,斟酌著話語才開口:“公子,我有幾處不懂,可以問嗎?”


    “哦,是什麽?”


    “天已亂,奸不上聞。是什麽意思?”


    “王知壅蔽之傷國也。又是什麽意思?”


    “天已亂,奸不上聞。是說國家發生了大亂,但這危急的情況卻不能傳達到皇上那。下一句王知壅蔽之傷國也,就是在說皇上也是知道消息閉塞不利國。”


    “原來這樣。那大道又是指的什麽?”何樂指著書中一處不顯眼的地方問。


    “大道。於國就是行國泰民安的策,於臣就是行忠君報國的誠,於民則是守安居樂業的份。簡單來說大道就是可以順心行走的道。比如你們修習,那大道就是能通暢運行炁流的法。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道,有人走別人的道,有人走自己的道。不一而足,卻又有大而至簡之理。大道萬千,終歸於一,是為歸元。”商公子侃侃而談,說到興起還站起來揮舞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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