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教了!”柳十厭經曆過差點被啃噬,已經改變很多,現在他更多是在看在學。他想要看明白何樂說的法子,他想要知道錯在哪。


    “民心沒想象中那麽複雜,隻要有個家,有份工,有子女。為什麽民心會浮動,那是因為民心不安。要想讓民心安穩,就得製政。”栗源侃侃而談,剖析著大周朝的現狀,應如何解決的步驟。


    何樂還是第一次聽人議政,才知其中原來大有文章,比起他開始想的要複雜很多。也不是殺幾個人就能解決,更不是拉攏幾個人就能治理好國家。而是係統龐雜的工程,每個行業每個人都在其中起著作用,或好或壞。


    因為新奇,他完全忘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直聽到華燈初上他才想起來。


    “栗先生,我先去有點事……”


    看著微羞的何樂,栗源內心輕歎。


    “不用找她了,她有事去辦,這是她留下的信。”栗源從懷中抽出錦帛封存的信件。


    何樂遲疑接過,看到那錦帛封口處全是密密的針腳,肯定是木子青自己封的。扯起線頭,封口處的線就全散開來,露出裏麵卷起的信紙。


    ‘公子勿念,奴家非不得己,乃是事急從權。奴家本名木珂珂,實乃靖仙宗七子之末。宗門原計劃借機接近太子,因公子出現而改變。奴家也極願意陪公子,不想突發重事,就此別過。奴家亦是極喜歡公子,更知公子將有不世之功,奴家便在江湖待公子歸來。’


    字是木子青的字,但內容卻讓何樂有種傷心、彷徨、酸楚,苦澀。原來她是魔宗第七子,本名珂珂,江湖地位比他一個無名之輩高太多。那她是真的喜歡他嗎?還是裝出來的喜歡。雖然信上寫得很真摯,但她的背景卻讓她的每句話都值得商榷。


    “想不到她會自己寫出來,說明她用情是真。你也不要太傷感,在此潛心幾年,總會有相遇的時候。有緣自會相聚,無緣你也沒法強求。”栗源從何樂表情看出那個小姑娘道出了實情。想起當初她威脅自己不得私拆,還曾說過狠話的樣子,他也隻能苦笑。應是他太老了,才無法理解這些孩子們的想法。


    “都是真的嗎?”何樂抬頭問他。


    “她確是來自魔宗,聽聞魔宗出了大事,她才不得已趕回去。是半個月前的事,這時想來也快處理好了。”


    “是什麽大事?會不會有性命危險。”何樂又緊張起來。


    “放心,她的命長著。魔宗的事外界很難知道,隻是從外圍的跡象看應是出了大事。曾有傳言第七子實為宗主之女,真相如何就不知道了。”栗源也是知無不言,實在是不希望何樂因此生出隔閡。


    何樂收好信件,腦中有些亂。魔宗是朝廷明令封殺的邪教,而且還與雲檀宗有直接的關係。那他喜歡上魔女,又該怎麽算。其實他早已不太討厭靖仙宗,因為宗主呼延烈的做事風格,還有他施予的恩惠。


    “魔宗的事現在也不好說,你就安心在此,總會有明朗的一天。”栗源當然巴不得何樂遠離魔宗,那就是個泥塘,誰沾邊都會弄滿身泥腥。


    何樂來到木珂珂住過的地方,這裏保持著她離開時的幹淨整潔,空氣中似乎還有她留下的氣味。何樂找了個角落,什麽也沒碰的閉眼修行。


    第二天宋文良與柳十厭又匆匆趕回石窩縣,州府的行文已下來,柳十厭被撤職查辦,新縣令暫空缺。十石賑濟糧食已著就近城府發放,不日將到。縣令空缺期間由城府代管,會有衙役前往石窩縣。所以柳十厭得過去交接,宋文良與當地城府有些交情,算是過去周旋一二。


    “知道為什麽將你留下嗎?”


    “願聽先生解惑。”何樂行弟子之禮,伏在地上。


    栗源細看他,幾月不見變化很大,在身上沉澱下的不隻是南荒雨林的風塵,還有生死曆練後的感悟。


    “太子很看好你,但要入太子的圈子可不是那麽容易的。此前的趙熾和公孫珪想來你也知道結局。這次你能救太子於南荒,算是大功,但還不夠,不夠讓太子將你推出去。將來是要將你推上前台的,而不隻是一個北地流民。在大周朝最重要的是出身,而不是你有多麽強。你所看到的所有台麵上的人物,如果沒有好出身就得有大的犧牲為代價。你是拚過命的人,但在那些大人物看來還不夠,遠遠不夠。而我為聚這勢已花費了大半輩子時間,將用三年全傾注在你身上,這樣你才能真正起勢。”栗源從未如此認真嚴肅過,越說聲音越低。他是真正的謀士,謀天下,謀皇道,謀亂世。這固若金湯的天下,別讓他找到一絲縫隙,那時他就能將這天掀個底朝天。


    何樂伏在地上,心情起伏跌宕,果然如他所想是在蓄勢。再說在此他也能放心修行,待到三年後應已有小成,雖說沒把握對抗孫天翊,但至少這天下他已可闖蕩。


    “弟子明白了。”栗源算是何樂首個甘心情願認作弟子的先生,無論是他的學識,還是他那大智近妖的預見,都讓何樂欽佩得五體投地。


    “你起來吧!有件事要告訴你,天人六降是錯誤的,其實是天人九降。有三處暗中降世的天人,比明麵上的更加可怕,今後他們都是你的勁敵。所以你要珍惜這三年,走你自己的大道,走到無人比肩也要走下去。”栗源麵有憂色,他是唯一算出天人九降的人,如今又泄露天機,天罰已離得越來越近。


    “九降?”何樂猛然想起南荒土著中那個會用炁流的女子,終於明白原因。他早已知道天道無情又殘酷,看來這大周朝也是惹惱天道,才會遭此大劫。


    “對。隻知北方有破軍降世,乃九降中最強。”


    何樂知道他說的北方不是北地,而是更北的金人,就是說現在金人當中也有一個炁流高手,比孫天翊更強的高手。而破軍一說來自鬥數星術,何樂並不懂,也就忽略了。


    他隻記住了一件事,他的強敵不是六個,而是九個,且還有個比孫天翊更強的勁敵。


    “總是要來的,不怕。”何樂知這天是要掀翻人間,而他卻是要掀翻天。


    栗源知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但也確實在他身上看到一絲變數,不然也不會將為太子準備的勢都留給他。人常說盛世的弄臣最好做,亂世的清流最悲涼,栗源其實想過逃避,但還是逃不出自己織就的樊籠。


    “能不怕是好事,那我問你現在你可能背出《十策論》?可知君子一怒,血流漂杵。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為何君子一怒,也能有如此聲勢?”栗源轉而當場考較起他對君臣的認知。


    “君子不器,衛天道為己任,天道以下皆為螻蟻。天子更為天之子,天子眼中舉世皆螻蟻。《十策論》精深博大,弟子還不能背誦。”


    栗源站起來,又坐下才說:“用一年夠不夠。”


    “或許不夠,但能前後貫通。”《十策論》何樂早已能倒背如流,但栗源說的背誦包涵了理解,而不是簡單的背誦。


    “嗯,如此勉強夠了。”栗源從自己的書架上抽出幾本書遞給他。何樂接過一看,是論述君子及君臣的書籍,也有一篇兵書,算是比較淺顯的初級兵書。


    “旁征博引才能兼聽不盲,不要以為淺顯就不值得學。著書能由淺入深者皆需有大學問,且願意將至聖之理簡化得淺顯易懂,那是懷了濟世之心。我們每通讀時,亦要懷有感激之心。”栗源第一次教給何樂新的認知,此前他都會忽略掉著書立說的人,而單純注意書本身。而栗源說的是本質,書都是由著書的人來寫的,所有的論點不是先天就有的,而是著書人積累後逐步形成的。無論是《十策論》,還是手裏的《兵法演》,都是著書者一生的經驗積累,這樣想來書與書之間是沒有貴賤,隻有讀書人能從中汲取的多少區別。


    “弟子受教了!”何樂又是一拜,有時真的是師傅領進門,悟性在個人。同樣一句話,說入不同人的耳朵,能產生的作用也是不同的。


    那個瞬間何樂似乎領悟到了什麽,匆匆拜別栗源回到住處,他從自己的包袱中找出一本褶皺成一團的書,那是段奕鋒送給他的《太乙炁貫篇》。在炁流修行中算是很基礎的心法,修行者最多能修到旋光境,但對於初習者卻有著很大的幫助,能繞開很多誤區。


    何樂將它找出來,是在心裏模糊的生出一個概念,但他又不敢確定。這本心法在他昏迷後泡在泥漿中一個月,雖然被他整理過,但還是褶皺得厲害。他試著翻開,發現每頁紙張之間已粘連。沒辦法,他隻能找來幹淨的毛筆和水,然後一點點重新將書打濕。


    那些原本的字跡早已糊成一個個墨點,隨著揭開的每一頁,隻能模糊看到墨點裏的原有字跡。何樂將每頁紙都揭下來掛在空當晾幹,整整忙了二個時辰才將僅有二十頁的《太乙炁貫篇》完全整理好。


    看著掛了幾排的紙張,何樂心情莫名緊張興奮,會不會是他所想的。他也不敢肯定,但栗源先生所說的話給了他極大啟迪,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簡單。正如箴語開篇:大道至簡,可急可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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