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王峰的勸誘,顧敏卻知道這時候絕對不能放下叉子。


    她虛與委蛇地說:“我可以答應跟你談對象,給我點時間不行麽?我不是那種隨便的人,等我們公開承認談對象的關係,我自然會給你。”


    王峰焦躁了幾秒,斷然拒絕:“不行!夜長夢多。”


    顧敏眼看就要橫遭不幸,一咬牙說道:“王峰!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說謊!雯雯姐早就跟我們說過,不能相信你的承諾!我是不會跟一個沒法證明自己本事的男人的!與其被窩囊廢侮辱,我寧可自殺!”


    這句話是顧敏至今為止的底牌,此言一出口,王峰頓時就是一陣錯愕,連手都鬆了,隨即表情變得很精彩。


    “雯雯都說了什麽?你別聽她瞎說。”他心虛地套顧敏的話。


    顧敏知道自己賭對了,稍稍鬆了口氣,連忙上石錘:“不但雯雯姐說了,安然姐也說了!你還以為自己天衣無縫?在你兌現欠賬之前,我是不會信你的。


    有要是真的誠心,就再等一個多月,證明你今年能讓她們上大學,那我就從你——一個多月而已,這麽點時間總不算‘夜長夢多’吧?”


    王峰聽到這兒,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徹底頹了,似乎受到了重大打擊。


    這是一種男人被女人指責言而無信時,所獨有的頹。


    原來,這都怪他此前的一幢劣跡——他不但睡女人,還信用透支!


    去年,他本以為茶場會分到3個指標,所以早早就睡滿了3個。


    結果最後因為變故,實際指標隻有1個。


    他隻能把透支的那倆好好養起來,承諾今年指標到賬後一定讓她們上大學。


    本來他以為這事兒很隱秘。


    沒想到那兩個女的也不是省油的燈,早就在其他女知青之間暗暗散播消息,揭露王峰寅上卯妹的真相。


    當然了,那倆女知青也不一定就是純粹懷著“防止其他姐妹上當受騙”的好心,說不定還夾雜著“敗壞了王峰的信用,也免得其他不要臉的女人插隊”的考慮。


    這種事情,就像出軌綠帽一樣,往往所有異性都知道了,唯有當事人最後一個知道。


    “那倆賤人,虧我這一年好吃好喝養著她們,還給她們評最高的工分、幹最少的活,居然還出賣我……”王峰一邊念叨,表情數變之後,試圖做最後的努力,


    “敏敏,你要相信我,如果你現在就跟我,我今年就讓你插隊、頂替那賤人的名額!你難道不想提前一年讀大學麽?6月份就要決定人選了!大不了我明年多給她一台錄音機,補償她多等了一年……”


    顧敏義正辭嚴地拒絕:“王峰!連答應自己女人的事情都不做到,隻會讓人看不起。要是6月份雯雯姐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證明你是個說話算話的男人,我保證跟你談對象!否則我寧可死!”


    顧敏說著,破釜沉舟地一用力,叉子在脖子上紮出了兩個血點。


    王峰終於被嚇住了,他連連鬆開顧敏,一邊擺手一邊退出房間:“別,敏敏你別!有話好好說!放心我會證明自己是爺們兒的!


    不過這一多月你最好老實一點,曰本訪問客最近又要來,你要是敢亂說話,我有你好看的!”


    王峰今晚之所以來,一方麵也是想排除掉一顆不安定因素——這是他爸交給他的任務,隻不過他爸沒讓他用這種粗鄙的方式完成罷了。


    王峰本來覺得,其他女知青都好挾製,就顧敏存了閃人的念頭,她亂說話的概率會大一些,所以才想來造成生米煮成熟飯的既定事實。


    既然顧敏堅持不肯、也把話說開了,王峰自然得另外關照幾句威脅的話。


    不過他依然沒提不必要的內容,這倒不是他謹慎,而是語境自然而然就是這樣。


    然而,這個話頭落到顧敏耳朵裏,卻讓她起了繼續套話的心思。


    她假裝沒聽懂:“你什麽意思?那兩個曰本學者來,關我們什麽事?我上次已經跟你說了,我墾荒的時候就挖到那一個,沒別的宋瓷能賣給你了。”


    王峰不耐煩地結束話題:“我就讓你口風嚴一點,誰稀罕你那一兩個瓷器了!這點破爛還想填飽曰本人的胃口!”


    王峰最後這句話,純粹是表示了不屑,算不上多大的把柄。不過顧敏也隻能見好就收,沒敢繼續往下套。


    不然就容易穿幫了。


    於是,她堅持拿叉子抵在脖子上,一邊承諾了不會亂說話,總算是把王峰哄走了。


    等王峰走遠了,她才“砰”地從裏麵插上房門,還拿床頭櫃頂住。周旋完這一切,顧敏覺得冷汗都流得快虛脫了。


    她最後這一張王牌,賭得非常到位。要不是早知道王峰是個愛麵子的人、而他又有透支女生的劣跡傳播在先,今晚顧敏還真不敢放木明紗離開。


    緩了幾口氣後,顧敏強打精神,掀開罩布撲到錄音機上、哆嗦著摁下停止錄製的鍵。


    她本想用倒帶鍵把磁帶往回倒。卻又怕自己摁錯、或者機器抽風,擦掉了珍貴的證據。


    所以隻是把磁帶取出來,用食指伸進轉孔裏擰。


    擰得差不多後,才重新把卡帶裝回去,音量調到最小,開始試聽。


    錄音機裏首先傳出一個女人讀英語的聲音,讓顧敏鬆了口氣——這說明目前錄音機確實是在播放模式上,而且她剛才手擰倒帶確實擰到了開始錄音之前。所以放出來的還是未被覆蓋掉的原版英語對話。


    果不其然,播放了僅僅兩分鍾,錄音機裏的聲音就倏然一變,變成了一個男人凶狠暴戾的脅迫,後麵就無須贅述了。


    確認對話錄製得很完整,顧敏關掉錄音機,取出那盤珍貴的磁帶後,再次手動把播放進度往回擰,最後用手帕包好藏起來。


    忙完這一切,她還不忘往機器裏另外塞進一盤完全沒做過手腳的新英語磁帶,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


    當晚,顧敏小心翼翼在宿舍裏睡了一夜,然後第二天淩晨,大約才五點多天剛蒙蒙亮,她就吃飽了幹糧,簡單收拾一小包行李,然後掇開堵在門內側的床頭櫃,偷偷溜下山了。


    行李裏隻有一件衣服、一大茶缸山泉水,還有把防身的水果刀,以及那盤珍貴的錄音帶。


    她沒有交通工具,所以準備步行走回錢塘!


    至於被說成知青無故逃返、或者曠工,她已經顧不得了。


    以手上的證據,隻要能奏效,這些都不是事兒。


    顧敏這點當機立斷還是有的。


    她本來是個身體比較瘦弱的女生,幸好這一年半來每天爬山采茶幹農活,倒是鍛煉出來一些體力。


    足足五個多小時,走了30公裏,徒步翻過錢塘江大橋後,顧敏才稍稍鬆了口氣——過了江,就不會被隨便盤查遣返了。


    而且從地級市區劃來說,也已經進入了錢塘境內,那些會稽地頭蛇也不能越境來抓她。


    烈日當空,她坐在六和塔底下,找了個陰涼的角落,咕咚咕咚灌了一氣生水。然後強撐著已然透支的體力,繼續前行。


    離家還有將近20公裏,但因為她知道附近有一條捷徑,所以相信自己能撐到——


    又走出不過兩三公裏,走到離六和塔不遠的虎跑路上時,她果然看到了一個救命的公共汽車站牌。


    上麵寫著“4路,終點站:動物園”。


    70年代的錢塘是很小的,全城隻有幾條公交線路,幾乎都在市區。


    不過,南郊卻有個優勢——作為省城,錢塘從1958年就有動物園了,原址本來在西子湖畔的錢王祠。


    72年尼克鬆總統訪華時,由周首相陪同遊覽了西子湖。事後首相覺得動物園這類西式旅遊景點,放在名勝古跡紮堆的地方不太合適。


    首相隨口提了句,但到了市裏就得高度重視,二話不說就把動物園搬到了南郊臨江的虎跑路,並且好好擴建了一番。去年已經下台的尼克鬆,再次以平民身份來華玩,就去了新址參觀。


    為了讓去景區遊覽的市民有車坐,市政府把4路公共汽車的線路規劃孤零零地延了過來,成為全市唯一一條遠郊線路。


    這也導致4路車坐滿全程要足足1毛5分錢,比其他市內公交貴三倍。


    眼下這1毛5分錢在顧敏眼中,卻像是救命的機會,讓她可以少走一小半路程。


    正午剛過,她順利回到了家裏。


    老爹上班未回,但顧驁卻正好午休回家吃飯,就跟姐姐撞了個正著。


    “姐,你怎麽回來了?茶場出事了?”顧驁看到姐姐灰頭土臉的樣子,就意識到問題不對。


    顧敏哆嗦著拿出那盤錄音帶:“王峰昨晚想對我耍流氓!被我錄下來了!裏麵有他賣上大學推薦名額、至少睡了兩個女知青的錄音證據!還有他跟他爸問知青收宋朝文物賣給曰本考察學者的對話。可惜沒法證明他賣了多少規模、賺了多少差價。”


    顧驁立刻站起來,接過錄音帶反複看了兩眼。


    “錄音機你帶回來了麽?”他立刻問姐姐。


    顧敏:“沒有,太重了,而且我怕他們看到了懷疑。不過我藏在房間裏很隱秘的地方了。”


    顧驁想了想:“那你在家裏等會兒,我去爸單位裏,找行政科找雙卡的錄音機,翻錄一盤,然後拿著這盤原版的去廠辦的派出所報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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