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槽,這日子真特麽不是人過的,老子再也不要農民戶口了。”


    深夜時分,顧驁回到那間作為生產隊辦公室的平房、把報到手續辦完之後,就累得倒頭便睡。


    他完全沒料到,農民的盛夏雙搶忙碌得多麽沒人性。尤其是他後世從小夏天用空調,這種日子簡直無法想像。


    第二天早上天剛麻麻亮,負責接受他的那家農戶就開工了,也毫不客氣地一把把顧驁提溜起來,一起去幹活。


    顧驁到的時候,雙搶已經過半,早稻和其他成熟作物都已經收割回來晾幹了,所以他隻要負責插秧扶秧晚稻就行——聽說這已經算輕鬆些了。(江南種兩季作物的地方才需要雙搶,也就是前一季搶收上來,後一季立刻搶種下去,要趕時間。東北那些隻種一季、生長期很長的地方,夏天就不用那麽忙了。)


    如果趕上早稻還沒曬幹入倉的時節,那不僅得每天16個小時幹活,還得一邊幹活一邊時時注意天氣。


    遇到夏季的雷雨,剛看到烏雲上來就得奔命一樣往回跑,趕在下雨之前把曬稻子的油布全部收攏起來。不然稻子要是被淋上幾次黴了,就等著餓肚子過荒年吧。


    負責接收顧驁插隊的這家農戶姓鄭,家主是個40來歲的中年人,有妻有兒。鄭大伯為了告誡顧驁努力幹活,還拿村坊裏的舊聞恐嚇他:


    “幹活手腳麻利點兒!小小年紀別躲懶!前年就有個滬江來的知青,做事挑肥揀瘦,生產隊裏已經給他優待,專門讓他負責收晾稻穀。結果他還睡午覺、不看著點天氣。雷雨一來整個組的穀子都被淋了,黴掉幾千斤。


    最後犯了眾怒,樞機給他評了最低的工分,口糧隻給12斤一個月,還拿糠皮湊給他,整個生產隊沒一個為他說話的!最後活活餓死了!到了這種地方,就好好做人,你在城裏手眼通到天上都不頂用!”


    顧驁知道這種地方是秀才遇到兵,沒地方讓你花錢解決問題的。既然初來乍到,那就收斂些吧。


    就當是苦其心誌,勞其筋骨。


    反正他來之前,已經把《數理化自學叢書》啃完一遍了,複習時間上也不緊張。隻要考前最後三個月讓他找找狀態,就沒問題。


    剛來插隊,乖乖接受個下馬威,端正態度把最農忙的季節扛過去,後麵才好說話。


    於是一連將近20天,顧驁都非常勤懇。一句怨言不說,就幹最粗最累的插秧活兒,扛過了八月最炎熱的時節。


    公社/生產隊的樞機,以及知青辦的人,期間幾次來家訪,鄭大伯給的反饋也不錯。樞機便把顧驁定性為“積極接受再教育改造”的那一類好份子。


    到了八月下旬,農忙季節過了之後,顧驁每天晚上會借點煤油點燈看書,到後來漸漸發展為花錢買煤油。


    他插隊的那地方,倒也不是家家戶戶都買不起電燈,而是沒有跟城市的電網並網通電。


    隻有鄉裏自己搞了個小水電,汛期的時候農民用電基本不要錢,但汛期過了就沒電了,電燈也徹底成了擺設,還是得燒煤油。


    而這些困難,都是顧驁來之前根本沒有想到過的。


    他印象裏,“農村沒電”怎麽也得是民國時候才有的情況。


    央視電視劇裏,明明那些知青們聽說高考恢複後、都在農村歡欣鼓舞地挑燈夜戰複習苦讀!


    隻能說是神劇編輯害人不淺了。


    顧驁隻能一點點適應現實。


    ……


    顧驁在農村苦熬的同時,京城也是暗流湧動。


    是否恢複高考的問題,博弈非常激烈,從7月份開始討論,一直討論了兩個月,還剩最後一塊大石頭繞不過去。


    1977年,還是《學好文件抓住綱》的年份。


    要轉過頭去、等明年的偉大全會翻篇後,才敢正式提實事求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所以,77年就想恢複高考,最後一塊大石頭,便是6年前(71年)通過的《全國教育工作會議紀要》。


    “推薦製上大學”,正是那個文件確立下來的。


    而那個文件,又是已故的偉大領袖親筆圈閱過“同意”的。


    激烈的會議,一直開到9月20號。


    最後,終於被新偉大領袖親自發現了一個問題:按照《人人日報》內參的調查結論,6年前的《紀要》,貌似已故領袖圈閱的並不是最終版!而是在領袖圈閱之後,又被張、姚二賊拿去潤色並最終定稿的。


    這無疑相當於“矯詔”!


    這個調查內參立刻被轉發給所有與會者,恢複高考的最後理論障礙被掃除了。


    9月25日的會議最終表決日,全體一致通過恢複高考。


    如果曆史可以假設的話,後世史學家紛紛揣測:要是當時沒有發現“矯詔”的問題,恢複高考說不定真得拖到79年、全麵實事求是之後了。


    因為前世看過曆史劇,所以顧驁對9月25日這個偉大的日子,記憶非常深刻。


    自從9月以來,他已經進入了全速複習的狀態。


    因為跟鄭大伯一家廝混得不錯,加上顧驁又有錢、最農忙的時節已經過去了,所以顧驁開始拿錢買工分。


    鄭大伯家裏還有一個12歲的女孩、一個才8歲的男孩,本來還沒到當勞力的年紀。


    但在顧驁出到每天5毛錢的頂替價位下,鄭家的小孩立刻把顧驁那份農活頂過去了。


    鄭家人多次好奇顧驁到了農村還那麽刻苦讀書,究竟是圖個啥,都被顧驁以“說不定將來要考試升學”的揣測搪塞了過去。


    反正顧驁說得很是語焉不詳,將來別人也沒法說他是預言家。


    既然他有錢,就隨他便了。


    不過,顧驁就這樣等過了9月25號,甚至都等到了十一國慶節,都沒等來恢複高考的通知。


    一開始,他以為是徽省地方偏僻、山區消息閉塞,也沒著急。國慶節這天,他特地騎自行車去了l縣長興,把胡州市麵上近幾天的所有類型報紙統統買了一遍。


    然後仔仔細細全部翻閱。


    還是一無所獲。


    “不可能吧,都一個星期了,又不是六百裏加急的古代,怎麽消息還沒傳到地方上?”


    他又花了幾毛錢,去縣裏拍電報,問老爹和姐姐在錢塘有沒有得到什麽消息。


    但答案依然是否定的。


    顧驁便關照姐姐,注意時刻打探小道消息,別怕花錢。


    姐姐被他的誠意所感,滿口答應。


    由過了一周,實在等不住的顧驁,問生產隊樞機和知青辦的人請了假,名義是回鄉探親。


    ……


    顧驁回到家那天,是10月11日。


    第二天中午,本來隻有他和姐姐在家,但老爹也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消息,明明是上班時間,卻飛蹬著自行車衝回了家裏。


    “問認識的在京城一機部的關係弄到的——國wu院今天的文件,正式宣布恢複高考!”老爹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


    顧敏“嘩”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滿眼震驚地看著弟弟。


    真被弟弟賭中了!


    “別張揚!上樓!上樓說。”老爹拍了女兒一下,示意不要大驚小怪。


    顧敏也知道事情嚴重,連忙上樓鎖門,還不忘輕聲問父親:“這個……不算刺探國家機密吧?”


    老爹肯定地回答:“不算,教育部的文件,9月25號就通過了、上報國wu院。是國wu院又審核了十幾天,今天才正式作為紅頭文件發出來。


    現在無非是平頭百姓還看不到罷了。聽說《人人日報》和新華社,大約還要再過10天才會正式報道。”


    顧驁聽了這個消息,終於鬆了口氣。


    姐姐的第一反應,則是關切地問他:“嗷嗷,你在農村有吃苦麽?他們讓不讓你花錢買工分?既然消息確實了,後麵你可別耽誤時間幹農活了,就安安心心好好複習吧。


    你沒上過高中,語文和政治肯定不行。但我看你數理化都不錯,萬一真能考上個大專,也算我們顧家光宗耀祖了。”


    顧驁被姐姐的期待鬧得哭笑不得:原來在姐姐眼裏,他隻配考個大專?


    不過,誰讓他沒有正經上過高中呢。


    “放心,我一定會考上的。姐,你也靜心念書吧。”他一邊安慰了一句,一邊想到一個問題。


    馬風既然鞍前馬後幫了他這麽多,如今事到臨頭,有了提前的內幕消息,也該跟對方通個氣。


    他倒是不覺得馬風這種學渣水平也配參加高考,隻是覺得能以此勸對方立刻一心向學,也是一件好事。


    於是,他騎著自行車出門,去馬家找馬風。


    馬家的家長都在,告訴他馬風就在本市郊區的生產隊插隊,並不遠,也就30幾公裏。


    顧驁便騎車找了過去。


    他到那支生產隊的時候,馬風果然也沒好好在幹貨,而是拿錢買別人頂工分、自己做點投機倒把事情。


    反正比務農更有錢途就是了。


    看到顧驁出現,他還有些驚喜。


    “顧哥?你怎麽回來了。”


    “到旁邊沒人的地方聊吧。”顧驁很神秘的樣子,讓馬風也立刻緊張了起來。


    兩人走到一條田埂上,四周百米內都看不見人,顧驁才輕輕吐露:“國wu院文件下來了,今天剛剛下來的:恢複高考,今年的考試日期,定在12月上旬。但是,《人人日報》要21號才會報道,偏遠地方,說不定更晚得到消息。”


    馬風一下子就呆了。


    隨後是由衷的感歎:“顧哥,你預測得神準啊!我跟著你賭果然沒賭錯啊!”


    “賭?你又賭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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