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驁一行人出了火車站,直接打了輛出租車,在密密麻麻的出站人群羨慕的眼光中絕塵而去。起步價4元,相比於這個時代的物價,絕對是奢侈消費了。


    沒有看錯,就是出租車。79年的滬江,是國內僅有三座有正規出租車的城市之一。


    “真舍得花錢,五斤豬肉的錢呢,就拿來趕個路。”


    “換我寧可一毛五擠公交車,省下錢給兩斤肉吃就滿足了。”


    無數消費觀有代差的外地遊客,紛紛如是點評。


    出租車的型號,是本地汽車廠生產的滬江牌。三四萬塊的車價,比30年後的低端車也便宜不了幾倍。起步價再低,就連車子的折舊都收不回來了——這也是當時農業國家的物價特色。


    好在沒有電子打表器,而且理論上一個起步價就能開5公裏。即使稍微超出點兒,師傅也不會要你加錢,因為所有票據都是定額手撕的,不然沒法做帳。


    路上也絕對沒人敢管超載,似乎都默認了坐出租的人就該有特權——顧驁一行一共五個人,差一個座位。然後聞鶯就很自覺的坐在馬風大腿上,好讓同樣坐後排的顧敏和楊信寬敞些。


    司機陳師傅是個眼睛挺賊的老江湖,顧驁的衣著如此出眾,自然一眼就看出他才是一行人的首腦。


    顧驁這次出國上上下下的行頭都是在伊拉克的時候侯賽因總統送的,光那套法國設計師定做的清涼款夏季西裝,就要2000美元,即使是此刻穿在身上的襯衫,也要上百美元。


    也幸虧國內不懂奢侈品行情,所以當時按國內成衣的價值判斷,這才允許顧驁收禮。


    80年代初,歐美發達國家的物價水平,大致比幾十年後低3倍,如果是奢侈品,則要低五六倍。之所以如此,也是“亂世黃金盛世珠寶”的價值觀使然。


    如今蘇聯還沒亡國呢,僅此一項就足以讓全世界人民對“核大戰/世界末日”的風險高估很多倍,也就在資產配置方麵更傾向於無論治亂都有用處的穩健風格。


    全球文物和珠寶、定製奢侈品的價格,在蘇聯滅亡後都會有一波狂漲。


    (如今連美國的房價都炒不起來,因為不動產是最害怕戰爭的,不能帶了跑。75年到95年,美國房價平均隻漲了20%,96年到06年翻了一倍,然後次貸危機。)


    ……


    “小同誌,你是考上複旦了?大學生像你這樣的可不多,不會是歸僑子女吧。”陳師傅小心謹慎地搭訕,很想挖掘些回頭跟同事吹噓見聞的資本。


    隔壁車隊的老汪上星期就接了個來考察的港商,結果吹了好幾天,嘴裏轉述的那些港商穿的名牌,就讓陳師傅覺得“老汪真是有見識”。


    “不是。”顧驁根本懶得搭理,兩個字就終結了聊天。


    “不是什麽?不是複旦學生,還是不是華僑?”為了吹噓的談資,陳師傅依然不依不饒,反正開車也很無聊。


    “都不是——我都大三了,外交學院的,去複旦看個老同學。”顧驁想要清靜,就一次性說完了。


    “您穿的看起來好有檔次,是金利來吧?還是鱷魚?”陳師傅很是好奇。


    金利來和鱷魚,都是陳師傅上星期聽老汪吹牛時提到的牌子,然後回家他就記在了小本本上,以為這就是外麵世界的頂級牌麵了。


    至於鱷魚還分香江鱷和法國鱷這種細節,他們當然不知道了。


    “都不是,沒牌子。”


    陳師傅不信了,話癆一樣挖掘:“看上去很檔次,怎會沒牌子?國內裁縫做不出這樣吧。”


    “法國裁縫做的。”為了便於理解,顧驁就直接順著對方的土味兒,用了“裁縫”這個詞,沒用“設計師”。


    聽說是法國裁縫,陳師傅倒沒那麽好奇了。


    顧驁怕對方再嗶嗶,主動反問:“對了,知道複旦離電影製片廠遠麽?”


    陳師傅:“挺遠吧,將近兩公裏。”


    如今人覺得兩公裏就算遠了,滬江市區直徑也才十幾公裏。


    顧驁:“那去學校之前,先帶我去個兩地之間的賓館,我們辦個入住放下行禮。”


    陳師傅有些為難:“那你這個不好算裏程啊,我白等你怎麽算錢?”


    “五塊?”


    “五塊不好撕票——起步四塊,加程票兩塊。要是撕你六塊票,回頭我上繳還虧本呢!”


    “不要票。”


    “不要票?!”陳師傅大驚,他從沒見過不要發票的乘客。


    因為沒有電子計費係統,如今出租車司機給市汽車公司交錢,是按撕票數交的。


    車子和汽油都是公家出錢買,個人撕一張四塊的票子後,收進來四塊現金、晚上報賬要給單位三塊五,剩下的五m才是個人的工資——每天做10個單子,就有5塊錢工資,一個月150塊,比八級工還高,所以出租車司機是絕對的高薪職業。


    市汽車公司也不怕大家私吞,因為如今坐得起出租車的,絕對都是要開發票的,不可能有冤大頭自己私人拿四塊錢起步價來坐車。就算是大國企的廠長,回去也要拿發票報銷。


    而顧驁說不要票,就意味著公家不知道陳師傅今天接的這一單,他一單就能賺到十單的私房錢。即使油量有點超支,一會兒也可以通過別的單子騰挪回來。


    大不了就說今天生意差。


    “老板,沒說的!今兒我挪出半個下午的時間,專門就伺候你一個了!你說去哪就去哪,你說等多久就等多久!”


    這下輪到顧驁愕然了。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在這個野性的時代,“不要開發票”能帶來這麽多便利。


    “這麽說,晚上應該去按個摩解解乏啊,國營按摩店的服務員如果不撕票,估計也能便宜好幾倍吧。”以他的智商,腦內瞬間就舉一反三了。


    任何不消費物質實體、隻消費人力的服務行業,不開發票應該都能便宜好幾倍,因為都是私活。


    ……


    一小時後,顧驁一行人趕到複旦,在校門口一個咖啡館遇到了等候的蕭穗。


    “穗姐,好久不見。恭喜你如願考上複旦。”顧驁當先打招呼,並幫大家相互介紹了一下。


    畢竟隻有顧敏和馬風認得蕭穗,而聞鶯和楊信都是第一次見。


    大家握了一會兒手,也都表示了恭喜,然後各自分桌坐定。


    蕭穗很豪氣地掏錢幫大家點了咖啡和冰淇淋。


    而聞鶯在仔細觀察了蕭穗的外貌後,一陣自慚形穢,同時也暗暗為自己慶幸,她與馬風的感情也更加融洽了。


    “你有錢了嘛,大手大腳的。”顧驁抿了一口咖啡,與蕭穗開著玩笑。


    “又有稿費到賬了,兩千塊呢,隨便花,不夠花了再寫。”蕭穗顯然是進入了美女作家的狀態,腦子裏也沒有攢錢這根弦。


    聽了這句話後,一旁旁觀的聞鶯突然想起個事兒來:“啊!原來姐姐你就是《部隊文藝》上那個蕭穗啊?我看過你的越戰呢,很精彩啊,能給我簽個名麽。後續還有沒有了?沒想到你文章寫得這麽美,人長得更美呢。”


    蕭穗微笑著給文藝小迷妹簽了名,一邊說:“可能還會寫一點吧,不過不會是戰爭場麵的了,我想寫寫普通戰士回來後的平凡生活、與和平時期的鬥爭、貢獻。嗯,就叫《諒山下的花環》好了。”


    這個題目當然是顧驁出於惡趣味幫她取的,不過以蕭穗的文筆和天賦,加上她如今變軌了的人生軌跡,寫出更深入的軍旅題材也是很容易的。故事也可以挪到羅勇信、劉壯這些無名英雄身上。


    甚至將來隻要不違反保密紀律,還能寫這些退伍戰士如何在中東保衛國家利益……


    80年代,這種略帶狗血的東西,要是再摻雜點民族情緒和諜戰元素,不要太好賣。


    雖然文藝性和藝術成就方麵,可能會比蕭穗前世那些作品差些,但暢銷絕對暢銷。


    “好呀好呀,那以後我一定第一時間買來拜讀。”聞鶯發自內心地說。


    顧驁眼看咖啡館裏的局勢有向文藝女青年座談會靠攏的趨勢,連忙把樓歪回來:“對了,你為什麽選在這兒碰頭呢,你才剛被錄取,學校還沒給你分配宿舍吧。”


    蕭穗:“但我本來就住附近啊——我媽的房子,是製片廠分的宿舍,往西一個路口就到了。”


    顧驁直奔主題:“那先聊聊引進片的事兒吧,阿姨廠子裏目前的外包政策,大致是怎麽樣的呢?或者說,具體要找到什麽人,才能說了算?”


    蕭穗微微白了他一眼,似乎在微嗔他的不解風情,不過還是正麵回答了:“其實很簡單,如果你的片源夠便宜,一個資深製片人送審、再認識個初審幫你看幾眼,就行了。


    如今引進曰本片很鬆的,關鍵還是版權費。人家有關係有後台的,拉得到外商貼錢讚助,就可以砍得很低。國內外匯預算很緊張,賣得貴的電影,是不會考慮的。”


    這個答案,倒是頗為出乎顧驁的預料。


    顧驁畢竟是從和諧時代來的,那個時候國內引進外國文化產品,錢是無關緊要的,關鍵是內容要正能量。


    而蕭穗隻用了幾句話,就給他烘托出了一片大致的圖景:不正能量也沒關係,但關鍵要便宜。


    如今可不會給外國片分成製票房的,入境的時候,都是一口價買斷。


    退一步說,就算想分成,以國內最便宜五分錢一張的電影票、結合人民幣的實際匯率……


    哪個外國版權公司會看得上分成?


    電影,,一切譯製品,都是這個行情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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