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開題報告草稿,我基本上改了一下,關於技術假借方麵的內容,太粗糙太外行了,不是你這麽簡單歸納的。


    我覺得要存疑的點,都給你理出來了。要想進入可行性論證環節,先得把這部分全部落實。”


    顧驁頂著黑眼圈,把厚厚一疊技術清單都推了過去。


    一共涉及到500多項巴桶灰區技術,工作量自然是非常大的,需要一步步梳理。


    顧驁和葉紈,以及劉校長、還有幾個分配過來的絕對可靠、偶爾提供參考意見的工程院院士,前兩個星期的統籌忙碌,也隻是先把“絕對偷不到、不適合采用竊取逆向法”的部分剔除掉,好免得後續浪費不必要的精力。


    每一項技術哪怕隻是看摘要、技術背景,要想初步吃透這玩意兒是幹什麽的、中外差距現狀有多大,每個人一天時間也就能看不到十條。葉紈還是大學階段沒有理工科基礎的,那就更難了。


    加上劉校長不可能親自過問太多,光靠顧驁和工程院分配過來的專家、偶爾給有關單位打電話,四個人加起來每天三四十條,兩周時間總算把500多項看完。


    有160條被剔除到了行動計劃之外,初步定為不再考慮,還剩370條,是可以統籌逆向計劃的。


    下一步的工作,就是把精力集中在這370項灰區技術上,想象出各種可能的采購借口。而葉紈的偏文科屬性,在這時候再次出現了略微的力不從心。就像純法學生不能當專利代理人、因為搞不清最前沿現有技術到底前沿到什麽程度。


    不過也沒得選,外交學院就沒有理工科學生。他們隻能自己統籌、然後包裝一下找外協單位旁敲側擊問問。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比如列表上比較靠前的一項技術,美國通用動力的tf39a渦扇,美國人已經正式裝備了12年,蘇聯同行也已經弄出更好的貨色了,因此在巴桶名單裏現在屬於灰區。


    至於基於tf39的lm2500,乃至tf39-b以後的改進型,那都是美國人自己70年代才有的,因為比同期蘇聯貨略好一些,80年屬於紅區。


    (當時大量美國人自己研發成功11~15年的技術,都劃入灰區,10年以內的技術,劃入紅區。他們也不知道中國具體多落後,就大致劃一下。


    後來接觸多了,了解中國的真正落後程度後,反而放寬了灰區的範圍。因為他們知道在某些領域,美國15~20年前研發的東西中國還是造不出,也有必要防一手。)


    顧驁他們課題組要做的工作,就相當於是擬定“如果中國想買tf39,那應該偽裝成什麽目的、用途來買”的指導計劃。你要是說你想直接複製c-5運輸機,那肯定是搞不到的。但如果是想拿來魔改個麥道某某某,就要另行評估了。


    又或者是再退一步,在實在想不通這種東西能用於其他用途的時候,“假借其他國家的名義、按原目的采購,然後設計流入國內”。


    一言以蔽之,要麽在用途上偽裝,要麽在實際購買者和用戶身份上偽裝,總之一定要找到某一個字段偽裝。


    因為灰區的東西並不是鐵板一塊一律不賣,隻是不賣給特定國家。美國人也是指著這些訂單創造生意的。


    “果然是我太想當然了麽?這麽說,難道你就懂這些技術了?你明明也是文科生啊。”


    葉紈看了顧驁畫了一堆紅圈圈的修改意見,不由有些氣餒。


    顧驁正色安慰道:“不,我可沒說我也不懂,我隻是說,我至少知道自己不懂、知道前沿技術有多少似是而非的地方。而你卻連自己有多不懂的程度都不知道。”


    理工科生也不是全能的,哪怕他後世當過支付寶的項目技術主管。


    而很多文科生對這個問題的誤解,就相當於覺得逮到一個程序員,就該懂全部一切軟件方麵的問題。甚至很多人覺得程序員還應該會修電腦。


    葉紈缺少的,是綜合型人才的眼界。


    換言之,顧驁也無知,但顧驁至少知道自己有多無知,知道哪兒必須請教專家。


    葉紈連評估自己無知程度的能力都有些欠缺,起步的時候自然會想當然,把一些應該請教專家的地方大筆一揮就過去了。


    兩人對著名單,就分歧比較明顯的幾十項,每一項用幾分鍾的時間討論一下,兩三個小時就很快過去了。


    葉紈忍不住打了哈欠:“那你覺得下一步工作方式該咋整?”


    顧驁很有建設性地指出:“明天就現狀打個報告,找劉院長申請一下:我們先把每個技術對應責任的國內設計院、研究所找到,然後當麵登門拜訪,或者打電話,谘詢這些技術的潛在用途,讓專業人士評估、我們隻負責啟發他們。當然了,我們的最終動機和真實目的,不能告訴基層技術專家們,所以我們要總結一套提問的話術。”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


    能不能偽裝成其他用途,偽裝後會不會穿幫,應該由各個對口研究所的人參考。


    而目前派來的兩個可靠的工程院院士,他們的目的隻是提供權威的人士意見,負責告訴顧驁和葉紈,誰在該領域的國內最專業。


    相當於是一個人力資源的索引。


    沒辦法,國家性的科研追趕計劃,討論起來就是這麽繁複,一層層的科技樹嵌套,導致上層節點的科學家或許都不懂具體問題,隻懂遇到哪些問題該找哪些人。


    “這樣吧,如果一個研究所涉及到的技術隻有3項以下,我們就打電話搞定。如果超過3項的大所,我們分頭坐飛機出差跑吧。”葉紈想了想後,如是細化建議。


    顧驁點點頭,不容置疑地分工:“我來寫麵向技術負責人的提問話術清單,你寫給校長的匯報。”


    “成交。”


    兩人又埋頭奮筆疾書,又是三個小時倏忽而過,一直自習到後半夜。


    ……


    “這個建議不錯,非常紮實,也有建設性和可行性,一看就是踏踏實實的。小顧這份谘詢話術總結得也不錯,你們都可以參照執行。”


    次日上午,劉校長瀏覽了一番葉紈那篇長長的報告,頻頻點頭。


    “給你們兩天時間,找陸院士和唐院士一起,把責任清單和院所具體責任人列出來吧。然後,凡是涉及到的設計院所在的國內城市,你們隨便飛。


    手續和經費會有有關部門幫你們一站解決的。你們就分頭行動,月底之前我要看到所有的掩護用采購名目。”


    “好的,校長。”顧驁一口答應。


    他突然覺得這種高屋建瓴的統籌工作,也挺有成就感的,雖然沒有表麵的浮華。


    然後就是三天的梳理,乃至十天的出訪。


    按照跟唐院士、陸院士討論出來的名單,一共整理了40家左右的科研院所,而且名單並非求全,而是在每個品類裏都隻挑一兩家拜訪。


    比如航空工業雖然西沈蜀xxx有好多家拳頭單位,但就找了個這衷的西提供谘詢就夠了。這也是兼顧距離和技術血統(不好找隻熟悉蘇係技術的沈係)。


    海軍,冶金,石化,電子……各個領域都隻找熟悉美日德法等西方技術現狀的頭部研究所。


    考慮到直轄和省城級別的城市,往往會有多個研究所,因此顧驁好歹統籌了一條還算輕鬆的路線,在10天裏隻飛了10座省城級別以上的城市。


    機票摞起來都比課本厚了。


    不過成果也是豐厚的。


    與各國家級研究所頂級科研人員的交流,讓顧驁的眼界飛速提升起來。


    第一天他跟研究所所長們聊天的時候,還經常被人鄙夷。短短第十天,他就能用各種圈內人的習慣和術語,加上偶爾冒出來的點睛之筆,跟那些脾氣不好的科研大佬談笑風生。


    甚至讓人覺得這就是一個圈內人。


    誰讓顧驁與科研大牛們天天扯淡的機會,比國內任何人都多呢。


    隨便換個誰,想讓這些人陪他高密度聊天,推心置腹連聊10天,那都是不可能的機緣。


    術業有專攻嘛,顧驁或許做不了一個頂級研發型人才,卻速成了一個“技術吹”。


    給他一根稻草,都能將其技術含量吹噓成金條。


    忽悠術就是這麽一點一點練出來的。


    3月29日,星期六,顧驁搭著深夜時分的航班,從最後一站蜀都飛回京城。整整10天,他連坐飛機的時間都沒空看一眼窗外,都是讓空姐拉起簾子然後一個人悶頭看材料、預習談話內容。


    這份辛苦,也化作了一份新的紮實報告。


    “啪~啪~”


    顧驁和葉紈把各自出訪的結論丟在桌上,然後簡單數數統計一番。


    顧驁摸著自己稀疏的短胡渣子,坦言:“374項技術,有311項是可以巧立名目在用途層麵偽裝的。就像上次把軍用高精陀螺儀和力回饋用斯坦迪康偽裝一樣。


    還剩63項,是一看就是軍用,或者單一的高精尖民用用途,比如加工中心這些。看來隻能指望第二招了。”


    “明天先把階段報告拿去給校長看一下吧?”葉紈雖然也很辛苦,但她看著顧驁滿臉胡渣子的樣子,竟然沒來由有些心酸。


    她認識顧驁也三年了,還真沒見過對方有這種參差不齊的胡渣子。


    顧驁本人並不在乎外貌形象,他天然就帥。但是在外交學院念書,學校校規卻有很嚴格的儀容指標。


    包括男生必須及時刮胡子,要不就索性留整齊的胡子。


    也隻有這種兩星期空中飛人腳不點地、天上一邊飛還一邊看材料的人,才會活得這麽邋遢吧。


    不過顧驁卻是一點旁騖的覺悟都沒有:“別急著給校長看,明天不是周日麽,距離校長定的最後期限還有時間——我把自己新整理的二手準備附上去,再一起給校長看。”


    “你什麽時候想到的後手準備?我怎麽不知道?顧驁你別不按計劃行事啊。”葉紈又有些急了,她是很有條有理,治學規律的人,最討厭亂拍腦門的人了。


    偏偏多少年了,顧驁始終是個喜歡拍腦門拍大腿的。


    顧驁:“我想到了幹嘛要告訴你?有些東西提前說出來就被阻止了,因為我是冒險家嘛。”


    葉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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