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隻是來種樹的,怎麽這麽大陣仗?”


    從長安機場下來、轉車去火車站的路上,顧驁就被地方上的場麵給震驚了。


    他看到了排位不太靠前的閑職副省帶隊,還有省裏搞統一那啥工作的正協領導,帶了一大群農林環境有關部門的人、各界媒體記者,烏壓壓在機場門口接機。


    顧驁眼下也算是“知名武當派愛國人士”嘛,所以拉攏他這樣的人,確實需要搞統占工作的地方主要領導出麵。


    人堆裏的記者們,也不光是省裏的,自然還有京城來的,新華社在各省都有分社,可以就地出人,不過央視和《人人日報》就得專門派人了。


    候機樓出口還拉了橫幅,“熱烈歡迎知名愛國港商顧驁先生蒞臨本省捐資造林”。


    不過,這種迎接場景,顧驁已經好幾年沒遇見了,原先有也不是迎接他的——他這次隻是帶了一名索尼的高管一起作秀,另外就是渡邊新一和林仁澤教授。索尼方麵派出的都還不是盛田昭夫本人。


    按說,如果是在顧驁的老家錢塘,或者京城、滬江、粵東這樣的開放地區,以1985年有關領導的眼界,那是絕對不會為一千萬美元捐助的慈善如此大費周章的。最晚也就82年會這麽幹。


    畢竟中國這些年的發展還是很快的嘛,有關領導的眼界也是每幾年多一位數地增長。


    然而現在看來,顧驁還是低估了中國的大小、各地發展程度的差異。


    他兩世為人,包括上輩子穿越前,雖然跑了全國十幾個省市,不過去過的最靠近內地的地方,估計就算廬州了吧——而且還是這輩子當“高考移民”的時候去過,而上輩子去過國內離海最遠的城市,隻是金陵和魯省的濟州。


    “原來1000萬美金的慈善對於西北省份還算這麽重要的事情,失算了。”顧驁心中暗忖。


    “非常感謝顧先生的仗義疏財、一片愛國赤子之心呐。咱內地省份盼一次愛國港商可不容易呐。”


    有關領導跟顧驁緊緊地握手,聽對方說話還是比較質樸的。應該是上了年紀後、洗清了早年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重新安排到領導崗位上幹副職、按待遇安享晚年那種。


    “渡邊教授、平井專員,非常感謝你們的大力支持,希望中日友好之苗長青。隻要日方願意一起發展,我們中國人也都是向前看的。”其他地方幹部也紛紛對顧驁帶來的曰本人相談甚歡,說的話都很有年代感。


    從機場到火車站這短短十幾公裏路,顧驁被不少人圍著語言轟炸,請他務必考慮來當地投資雲雲。部分級別比較高的大領導不可能陪他去省北,就堅持在火車站附近的省屬招待所宴請了他一頓。


    顧驁也是婉拒得非常辛苦。不是他不想投資,而是這地方實在沒有產業可投資,基礎設施也太差了。


    最後實在搪塞不過,顧驁隻好借助了前世在支付寶工作時、積累的關於螞蟻森林的有關知識,應付了過去。


    顧驁如是攤牌:“這次天索環保基金在榆州準備推廣的造林植物主要是梭梭樹。梭梭樹的根係是可以寄生肉蓯蓉的。如果本地真想扶貧惠農的話,就組織樹農分出一些人手和精力、照料肉蓯蓉吧。


    隻要地方上能夠批足夠的火車皮運力,我們天鯤可以借助在曰本、香江、南洋的業務關係網絡,幫忙包銷,這是我能做的最大限度的事情了。”


    “肉蓯蓉?這東西很值錢麽?好像也沒見國內做這個藥材,是吃不起麽?”有關領導和藹而又不敢輕信地問。


    顧驁也隻能解釋:“國內目前確實是吃不起,才沒那麽大市場。不過以我們天索環保基金援建的麵積產量而言,日韓和南洋市場絕對是可以消化的。”


    地方上的諸位都是精神一振,隨行記者自然也忍不住要大書特書,還把顧驁跟有關部門領導交談的過程拍攝下來。


    這事兒,也跟大西南那些熱帶山林省份、前兩年突然聽說“鬆茸在曰本能賣很貴”時震驚程度差不多。


    那些每天隻賺幾毛錢人民幣的西南貧困山區山民,突然看到日商能出三四十美元一公斤的價格、收購那種原本在山民眼中“也隻是比其他蘑菇稍微好吃一點的蘑菇”時,當地所有人幾乎是整村整鄉的瘋狂了。摘到一朵蘑菇就抵得上原先一個月的收入,這誰還不拚命搶奪啊。


    “顧先生放心,地方上一定會協調好鐵路運力的,確保樹苗和其他物資都能順利運到。”捋順了情形後,當地領導立刻拍胸脯保證。


    這倒是無形之中省了顧驁一些事兒。


    本來麽,他對於80年代在國內搞環保慈善還是心存顧忌的——主要是這年頭,你做好事想不塞錢,都很難做成。起碼鐵路的計劃價運費是比較便宜的,但車皮不好批,你要想運樹苗、拿到足夠的運力,就得打點一下,按黑市價拿車皮。


    黑市價拿公共資源,真較真起來,也算是“利益輸送”了,顧驁這種兩袖清風的人內心是比較抵觸的。


    現在麽,地方上覺得這事兒不僅是環保,還有利可圖、同時惠民增收,肯批出計劃內的火車運力車皮,倒是省得顧驁髒手了。


    ……


    應酬擺脫了部分省裏的接待人員後,顧驁一行總算是搭上了一列隻有兩節客運車皮、後麵拖著二十節貨運車皮的列車,從長安啟程北上了。


    兩節車皮,總共也就運了不到百人的團隊。前麵一節車皮比較空,主要是顧驁一行和那些日商、教授們。後麵一節是地方上的陪同人員和各路記者、當地學者。


    至於那20節貨車車皮,滿滿的都是運了梭梭樹的小苗。是顧驁提前一個多月讓人準備的。


    後世支付寶的螞蟻森林,一般都是要求育種到整樹及根係培土總重20公斤左右,才往沙漠裏栽種。不過顧驁現在沒這個條件,也就隻是在優良環境下培植一兩個月,弄到連根係5公斤左右就種下。


    梭梭樹種植最大的麻煩,還是種子的存活時間太短,如果種子成熟暴露之後,幾個小時之內沒有成活、遇水生根,那就直接死了。不過隻要根係略微長成之後,後續死亡率倒是沒那麽高。


    顧驁去治理的毛烏素,本來也已經經過十幾年的草格和防風林分沙了,比後世螞蟻森林的環境要好一些,所以那些專家評估之後,才覺得這個尺寸就可以下種了。


    一節火車車皮也就相當於一個加長重載集裝箱的運能,再算上梭梭樹的包裝和培土,20節車皮大概運了10幾萬株樹苗,隻夠作秀一波。


    種10幾萬棵梭梭苗,連硬件成本到後續雇傭人工、配套打草格,估計也要幾十萬人民幣開支了。也就覆蓋大約1平方公裏多的沙漠。


    按照天索環保基金的規模,以後是每個月都要至少種十倍於此的量,一個月蠶食20平方公裏沙漠,這進度才夠看。


    按照“一千萬美元投入換掉200平方公裏沙漠”,毛烏素還剩三萬多平方公裏的沙漠,要靠顧驁自己的錢來消滅的話,他就是把目前的現金家產都投進來也不夠。


    所以主要功勞和貢獻還是得指望國家,顧驁隻能是甘附驥尾地做個秀、占一小半功勞而已。


    畢竟後世傑克馬的螞蟻森林搞了幾年,其實累計也才消滅四五千平方公裏沙漠,隻有毛烏素全盛時期十分之一的麵積。而國家的環保投入可不僅僅隻是治一個毛烏素,可見傑克馬一家之力跟國家隊比起來還是比較渺小的,充其量隻占國家隊的3%~5%。


    顧驁如今的手筆,也隻是從百分比上來說,比後世的傑克馬牛逼一些,他希望趁著這幾年國家還窮、環保方麵的投入金額少,讓天梭基金的投入能超過國家隊的10%,那樣說出去也好聽一些。


    就算以後國家有錢了、把百分比重新壓下來,好歹天鯤“也曾經闊過”。


    火車漸行漸北,快到榆州的時候,鐵路兩旁已經是漫天風沙了。


    榆州這地方地近黃河、北靠長城,不過卻不算什麽老邊區,因為當年“甘寧”區隻到迷脂為止,再往北的榆州,戰前卻一直是晉綏軍閻長官的地盤。


    出了城北不過幾公裏,就是一望無際的沙漠了,最要命的是這些沙漠並不是出現在缺水之地——滾滾黃河就是貼著這片沙漠的東側往南奔流的。


    如果能溯流而上一兩百公裏,就可以看出黃河還是非常清澈的,是一條“銀chuan”,可就是在通過榆州城北這一百多公裏河道後,就瞬間變黃了,每年夾帶走十億噸級的沙子。


    “沒想到,在水源這麽豐富的地方,都能有沙漠。”


    “是啊是啊,這可是滾滾黃河啊,就貼著大河的沙漠,作孽啊。”


    京城來的《人人日報》和央視記者,顯然也都是原先沒到過環境這麽惡劣、這麽反差的地方,站在黃河邊的沙漠上極目遠眺,都看得震驚不已。


    她們完全不能想象,中國還有這樣的地方。


    “顧先生,為什麽黃河邊都會有沙漠呢?這就是您選擇來這裏搞慈善、治沙的理由麽?”


    “嗯,這些沙漠,是具備改造條件的,這裏不缺水,隻是因為植被破壞後,土壤營養物質被衝刷流失、土壤黏性徹底喪失導致的。


    所以我們要種梭梭,隻要根係發達、善於積累腐殖質和黏土,把土固起來、土質改良起來,未必不能恢複到五代十國‘采秦隴大木,渭北盡壞’之前的狀態。從秦漢到隋唐,黃土高原可是孕育了古文明的膏腴之地,並不是天然的沙漠。我雖然現在拿了香江的居留權,但作為炎黃子孫,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說著,顧驁扛著綁了紅色剪彩帶子的鏟子,親手在高峻的黃河岸邊、已經有當地農民提前打了草格子的地上挖了個坑,然後把一課梭梭樹苗中了下去,澆點水。


    央視和《人人日報》的記者們,選了個最能凸顯人物高大的角度,哢嚓哢嚓地狂按快門。


    顧驁的背後是滾滾南下的黃河,岸邊的大風把他的頭發吹得像藝術家一樣飄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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