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4月的一天。


    舊金山,矽穀,王安電腦公司總部。


    一個66歲的垂垂老朽之人,佝僂地坐在大落地窗的明朗辦公室裏。


    麵前的辦公桌上,放著自家生產的2200型文字處理電腦。


    他就是王安,王安電腦的創始人,一家在電子/集成電路/計算器/功能機電腦領域走過了30多年風風雨雨的公司的老板。


    他戴著圓片眼鏡,頭發謝頂得厲害,僅存的半圈也已經花白。麵頰上深陷的皺紋溝壑,比往年愈發明顯了。


    上個月,《福布斯》雜誌剛剛公布了上年度的美國富豪榜。


    因為公司去年銷售業績的穩健、利潤額的增長,加上去年9月以來美股的普漲,王安無為而治地爬到了全美富豪榜第五名。


    但他的心情卻談不上開心。


    因為他剛剛查出了癌症,醫生說他如果立刻放下全部工作、心情愉快好生靜養,或許還能活5年,甚至更久一些——他的癌症算是中期吧,並不是晚期。但也不是那種極早期發現、可以切除根治的。


    死是肯定要死的,無非調養得好點兒活五六年,心態焦慮壓力大的話,可能也就兩三年了。


    人生七十古來稀,他再活三四年也七十了,論壽命那是夠本了,隻是放不下這一大灘生意。


    他隻有一個兒子,名叫王列,今年35歲,並沒有別的職場履曆——


    王列的一生都是被安排好的,接受的教育並不差,讀的都是盟校最頂級的商學院mba,讀書讀到塊三十歲畢業後就開始進公司做中層管理,在老爹的指導下無功無過管了四五年業務。


    王安是個科技觀非常前衛、但經營觀非常中式傳統的人。


    他一貫說過要用家族式企業傳承的方式來處理王安電腦公司,也就是讓他的兒子將來接班當總經理、董事長。


    不過這也不能怪王安,因為在美國的華人企業家都是這麽自閉抱團的。華人創造的大公司,很少會死後完全信任白人打理、讓自己兒子隻吃持股基金會的分紅。


    這不是華人獨有的問題,在美國做大生意的南棒人、曰本人,也都是這樣的。


    三星的一堆外國子公司總裁,能有幾個白人?


    曆史上索尼(美國)的總裁舒爾霍夫(當然本時空已經成了天鯤娛樂的總裁),在盛田昭夫活著的時候,多麽受盛田昭夫和大賀典雄的器重?可最後到盛田、大賀都彌留之際的時候,終究是選了破格提拔上來的出井伸之接班。


    不是出井伸之80年代在索尼的功績和表現出來的能力比舒爾霍夫強,隻是因為出井伸之是曰本人嘛,而舒爾霍夫是白人。


    棒子和鬼子骨子裏也都是跟中國人一樣,相信“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東亞文明在這一點上,永遠不可能跟沒有本體民族的美國人一樣放得開。


    本來王安還準備讓兒子慢慢曆練。但自從過年的時候查出癌症,他終於不得不加速人事安排的進程了。


    王安決定今年就讓他兒子接任公司總經理的職務,然後一兩年內再把董事長的位置轉過去。


    癌症不等人。


    但是,公司內部很多白人高管對這種趨勢都是非常不服的。


    包括從王安創業時就跟著他一起打天下的副總裁卡寧漢,以及市場部總監約翰.錢伯斯。他們可以服從高瞻遠矚的王安,卻不願意為他那個沒什麽魄力的兒子效命。


    王安知道,如果他強行傳位給兒子,肯定會有一批骨幹高管憤而離去,但這也是沒辦法的。


    他現在急需一些能讓他個人威望進一步提升的事件,以減輕他亂命傳位時的反彈。


    他絞盡腦汁尋找機會,但癌症中期的身體,讓他的大腦有些力不從心。


    ……


    “老板,前商長彼得森先生想約您明天中午共進午餐。”


    王安在辦公室裏鬱悶的時候,他的秘書敲門進來,傳達了一項剛收到的預約,聽取老板的批示,是否要安排這個接見。


    “彼得森先生?前商長?”王安哆嗦著手,磕了一顆止痛片,用溫水送下,似乎還沒轉過彎來。


    “就是黑石投資基金的老板彼得森先生。”秘書補充了一句。


    她剛才也不想那麽介紹的,但是客戶打電話來預約的時候,自報的是那個頭銜,她也隻能順著。


    “哦,黑石的彼得森啊,就是那個拿德州儀器股價興風作浪的炒家。”王安露出一個輕蔑而又不敢無視對方的複雜笑容,然後思索了一會兒,問道:


    “我們公司目前在流通股市場上的股份,近期沒有被黑石基金惡意吸籌過吧?”


    “應該沒有,最近幾個月成交量都很小,而且也沒人舉牌。”女秘書對這些日常倒是很了解,一副“給事中”的幹練。


    王安點點頭,戒心稍微鬆了一些:“他有說什麽目的麽?”


    女秘書:“他說是有關於請您出國進行產業交流研討會訪問一類的事情,可能會得到一些大國政要的接見,有助於您提升國際威望的。”


    王安心頭一凜。


    這個彼得森,很會投人所好啊,對他的近況應該是調查得很清楚了。


    要是能夠帶兒子出去長長見識,傳位也會方便一些吧。


    “我答應了,就安排明天的午餐吧,好好招待。”王安拍板。


    第二天中午,在舊金山最高檔的商務會所,王安宴請了黑石投資基金總裁彼得.彼得森。


    “彼得森先生,幸會。”一見麵王安就主動表現出禮貌,“我對您也是久仰了,沒想到黑石基金這兩年對科技產業那麽感興趣。”


    “王先生可是美國第五富豪,能夠跟您有合作,也是我的榮幸。”彼得森捧了一句。


    王安本來想一直保持略微傲慢的姿態,贏得更好的談判氛圍,不過他身體有些撐不住,忍不住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後微喘地果斷說道:


    “我最近身體不適,還是長話短說吧。你這次……是受盛田昭夫所托,還是顧驁?總不會是摩托羅拉的高爾文家族吧?”


    很顯然,王安對彼得森最近這一年半載來的動向,也調查過了。


    彼得森是84年離開雷曼兄弟、起家的黑石基金。至今為止,黑石基金的三大委托主顧,就是索尼、天鯤和摩托羅拉。


    去年9月份以前,顧驁是找彼得森辦事兒最多的。從炒作德州儀器的股份、從德州儀器挖角、到後續為香積電的發展保駕護航的那麽多防禦性投資,都是彼得森在操盤,也賺了數以千萬計美元的傭金。


    (也別覺得舍不得,顧驁要是不舍得花這個千萬美元級別的傭金,也請不到一個美國前商務部長來幫他買到那麽多敏感科技企業的資源)


    與此同期,索尼的盛田昭夫也是彼得森的大主顧之一,隻是85年9月之前,盛田昭夫讓彼得森賺到的傭金、操辦的收購項目,資金規模都不如顧驁的投入。


    但是85年10月至今的短短半年裏,盛田昭夫突然發力了。


    原因也很簡單,日元瘋狂升值了嘛。


    索尼公司的大部分資產是日元計價的。這時候索尼隻要通過股權質押,就能額外融到大筆的現金流買買買。


    而且曰本人覺得海外資產突然便宜了好幾成,簡直是買得越多賺得越多。


    盛田昭夫甚至直接跟彼得森說:老子給你20億美元的收購預算,你給老子弄一家好萊塢頂級八大片商之一的發行商,收購過來。咱曰本人也要有自己控製的頂級好萊塢片商。


    86年到90年,曰本人泡沫崩盤前最猖狂狂歡的那四年,可是叫囂著要“買下美國”的,索尼更是其中的急先鋒。


    這一層背景,讓王安無法第一時間猜測到,彼得森的來意,究竟是受誰所托?


    是中曾根首相想見他?讓他跟盛田昭夫一起坐而論道、為曰本人的計算機大業戰略布局提供點谘詢意見?


    還是……比曰本更古老的那個東方國家的首長,想見他?


    後世的中國看官或許會覺得這種誤會不可思議,因為中國人隻知道“八六三計劃”。


    可事實上,在前年李根鼓搗出一個“星球大戰”計劃後,當時全球主要經濟體或者經濟體聯盟,都是搞過類似的國家集中力量攻堅自動化科技和航天科技的計劃熱潮的。


    比如歐盟的前身歐共體,就在85年由法國主導,出台了“尤裏卡計劃”。


    蘇聯人也有自己的對策。


    曰本人也是。


    所以回到當時的國際視角,中國人的“八六三計劃”,其實並不是很起眼,也不怎麽拉國際仇恨。


    就跟後世08年提出的“四萬億”,在中國人覺得很顯眼,可放眼國際,同期還有曰本人的“28萬億日元計劃”和歐盟的“七千億歐元計劃”,都是大同小異的經濟刺激方案。


    所以,站在彼得森的立場上,也沒什麽好諱言的:“不是盛田昭夫和中曾根首相,是顧驁想請托你點事兒,讓你去一趟中國。”


    “中國人?中國人有什麽大計劃麽?”王安略微有些警覺。


    他骨子裏還是把自己當美國人的,不過如果是中國人找他,總比曰本人找他稍微好受一點。


    “放心,中國人能有什麽大計劃——隻是一種弱者的戒備心態而已。是麵對‘星球大戰計劃’和‘尤裏卡計劃’的一個最小化防禦性布局,沒什麽威脅的。他們隻是想別被國際主流社會拉開得太遠而已。”


    彼得森用顧驁交代的基調控製著自己的措辭,循循善誘地說。


    似乎中國人是那樣的人畜無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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