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忽然翻臉炸毛。


    鳳姐有些發懵,一時間猜不透迎春心思,遂自嘲道:“二太太心思我哪兒猜得著,妹妹知道我大字不識,不過是奉命辦事鸚鵡學舌而已。”


    你倒乖巧,推個幹淨。


    曹穎搭下眼簾,遮住眸中冰寒:“二太太之意,我甚糊塗,這府裏都說鳳姐姐聰明,咱們姑嫂,不是外人,還望鳳姐姐不吝賜教!”


    鳳姐心下詫異,自己竟然摸不準迎春脈搏了。皺眉思忖,迎春舉止大異從前,人也精明許多,姑母所謀,隻怕不成了。


    思及此,鳳姐便想抽身,咯咯一笑:“既這麽著,我就去給老太太回話去,妹妹歇著吧.”


    欺負完了,就想脫身?曹穎頓時惱了:“鳳姐既然不肯教我,不如嫂子與我同見二太太,當麵受教,也免得誤了嬸子的大事!”


    迎春唬臉起身:“橘,與我取鬥篷來!”


    鳳姐不妨迎春如此各色,唬了一跳。


    今兒若讓迎春鬧開這事兒,老太太必定聽見風聲,自己這個當家奶奶也不要做了!急忙回身攬住迎春賠笑:“好妹妹,且別惱,咱們是血脈至親,有什麽話不能說你,何苦鬧到外麵去呢!”


    迎春也不想輕易跟鳳姐撕破臉,畢竟在這個特殊社會,沒有強大娘家,姑娘就跟飄萍一般。


    可是鳳姐擺明把自己當成傻子糊弄,不給他個教訓,豈能甘心?


    故而,迎春冷臉不睬,隻是呼喝橘,速速準備手爐。


    平兒一見氛圍不對,忙著賠笑描補:“奶奶不過帶人傳話,並非本意,姑娘看在二爺,好歹恕一回吧!”


    迎春冷臉不語。


    平兒知道今日這事兒必須今兒了了,否則將會禍患無窮。因給司棋橘作揖懇求:“我們奶奶也是代人受過,兩位妹妹好歹勸勸吧,錯不過一家人骨肉至親,肉爛了總要在鍋裏,鬧開了誰有臉呢?”


    司棋是個倔貨,冷哼一聲:“前兒說是李嬤嬤挑唆,今日又是誰?”


    一撩簾子躲了。


    迎春想起李嬤嬤事情,心裏越發苦的很,瞬間淚水潸然!


    鳳姐被迎春當麵打臉,氣得胸口發疼,待要拂袖而去,又怕迎春鬧到賈母跟前,大家都沒臉了。一時氣得麵皮青白!


    平兒拉著橘隻作揖。


    橘也惱恨鳳姐王氏,一折一折欺負人。隻是自家姑娘可憐,也沒個同肚皮兄弟依靠。今後無論是出閣還是入宮,在這府裏,二姑娘除了賈璉夫妻還能靠誰呢?


    橘看得清楚,二奶奶這個人,姑娘眼下得罪不起。


    兩相權衡,橘隻得忍氣上前安撫姑娘:“姑娘消消氣,今日也是話趕話,二奶奶定然不是有心,姑娘千不看,萬不看,隻看在二爺,誰個還比嫡親兄妹親呢!”


    迎春原本沒想鬧大,不過一時氣急,話趕話罷了。如今正好借梯子下台,玉指一戳橘:“你是誰的丫頭呢?”


    橘賠笑:“婢子皮糙肉厚,姑娘仔細手疼呢!”


    平兒一見迎春回意,忙給鳳姐遞眼色。


    鳳姐倒是能屈能伸貨色,咽下氣惱,上前抓住迎春手指直哈氣:“瞧瞧,都紅了!”


    迎春沒想到鳳姐竟有這等無臉無皮本事,撲哧一笑。


    平兒見狀忙拍手:“姑娘笑了,這就好了!”


    鳳姐索性做得徹底,叉手彎腰賠笑臉:“二妹妹別委屈,嫂子給你賠不是。”


    迎春一笑:“罷了!”


    平兒橘忙著斟酌上來,姑嫂飲茶,相視而笑。


    安撫了迎春,鳳姐回頭逗趣橘:“真是好丫頭,趕明兒給你尋個好女婿消受!”


    橘一啐:“還是奶奶呢,滿嘴村話!”


    平兒給鳳姐丟個眼風,暗示她把個中種緣由說清楚,然後笑著一拉橘,出門把風去了。


    鳳姐知道平兒好意,一歎道:“唉,我也知道那日太太話說重了。妹妹心裏不舒服拿我撒火,也是該當,誰讓我撞上呢!無論妹妹信不信,說實話,我今兒本不想來,二妹妹該知道,我在這府裏呢,就是個風箱裏老鼠,難呢!”


    迎春雖不想往大鬧騰了,卻也不會給她一句話哄住了,勾唇嗤笑:“哪裏話重了?卻是大實話呢。我本就是小老婆養的,又笨又蠢,原不及薛大姑娘名門嫡女,滿腹詩書會做人。給她提鞋隻怕也不配呢。”


    迎春說著話,眼睛鉤子似的戳在鳳姐臉上:“隻是我也納悶,嬸子與嫂子既然知道我蠢笨,入宮也沒前程,為何不跟老太太說去呢,直接把我報個免選不就成了?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倒是覺得自個太聰明呢,還是覺得我是個愚蠢的,好哄騙呢?”


    鳳姐那裏敢接話呢:“二妹妹這是什麽話,薛大妹妹再是嫡出,那也是商賈末流,哪及得二妹妹侯門貴女,入選便是貴人,妹妹且別自輕自賤!”


    這話正戳了迎春心窩子,鬼才樂意一窩蜂去爭搶著舔那一根老黃瓜呢!


    迎春不願深究這鬱悶話題,因問:“倒地二嬸子什麽意思,希望我裝病,裝傻?”


    鳳姐尷尬一笑。


    迎春便知端的,一聲諷笑:“果然如此。鳳姐姐可否告訴我,我若是依了你們,二嬸子如何安排呢?”


    鳳姐皺眉:“什麽安排?”


    迎春頓時大怒:“我一個庶女,爹娘不靠,如今你們又嗦擺我去忤逆老太太,即便論功行賞,也該替我安排好歸宿不是?”


    鳳姐瞠目結舌,這事兒她們姑侄真心沒想過。


    迎春見狀,徹底冷心,從此將王氏打入敵營:“真是好嬸娘呀,竟然連一條活路也不給我。難道就為我不是太太養的,就合該任人踐踏?死也白死麽?”


    特麽也太惡毒了!


    迎春頓時氣憤填膺,唬的起身,拉起鳳姐往外就拖:“走,我們問問老祖宗去,這事兒倒地怎麽著吧!”


    鳳姐才吃了賈母排頭,此刻那裏再敢驚動賈母,討死呢!


    一時唬的渾身冷戰,死死拽住迎春,低聲下氣賠小心:“好妹妹,你聽我說,我原本就不讚同二太太,實在被逼無奈不得已。”


    鳳姐力氣比迎春大得多,好歹摁住迎春:“二妹妹方才不是問我怎麽辦麽?我方才不知道妹妹心意,才不敢亂說。既妹妹信我,我也不藏著掖著,二妹妹今年十四,正是說親的年紀,依我說,這選秀也是個機會。”


    迎春聞言一哼,板起麵孔不說話。


    鳳姐氣得心口疼,卻是不敢齜牙:“這事兒二妹妹直管聽從老祖宗就是。我這裏悄悄去求我叔叔托托人,妹妹若是願意入宮,咱們就設法入宮。若是妹妹不樂意,咱們就托甄家太妃去求求太後娘娘,請太後娘娘替妹妹說門親事。可好呢?”


    迎春素知鳳姐狡黠,此話未必真心。隻是迎春今日並非真的要跟鳳姐撕破臉,不過讓鳳姐知道知道,自己不是傻子,人人拿捏。


    如今鳳姐既服軟許諾,管她真假,且當好意:“啐,誰要進宮?誰要說親?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上頭還有老太太撐著天呢,我知道什麽?你可別想偏了!”


    鳳姐見迎春麵上有了笑意,心裏稍稍停當,苦笑:“我不想偏!”


    心裏卻狠啐一口,明明老虎偏裝病貓,騙得人好苦!


    鳳姐抑鬱,迎春卻心情倍爽:“我一貫愚笨,鳳姐姐看在我二哥哥麵上,原諒則個!”


    鳳姐慪得直抽抽,卻是微笑攙起迎春道:“自家骨肉,有什麽原諒不原諒!”


    嘴裏直發苦,自己就是個風箱裏的老鼠,受氣的媳婦,誰也惹不起啊!


    迎春親熱熱送到門扉,杏眼桃腮,笑得山花爛漫:“鳳姐姐沒忘記什麽話吧?”


    鳳姐苦笑:“妹妹安心,再無二話。”


    迎春笑著福身:“如此,鳳姐姐且替我帶聲好,等我去了老祖宗屋裏,再去瞧二嬸子!”


    鳳姐自落草何曾受過這樣憋屈?出得門來,心裏憋屈,也不往王氏房裏去了,折回自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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