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豔的龍鳳燭,映照一屋喜色。


    喜娘和婢女都已退下,房間裏,隻剩下一對新人。


    新娘子伸手將喜帕摘下,一張布滿傷痕的麵容便露了出來。


    她並不在意自己容貌的殘缺,眉梢眼角,亦疏無喜色。


    同樣一身紅綢喜服的新郎笑了一笑,“宮主自己揭了蓋頭,就不怕不吉利?”


    新娘漠然道:“如今屋內隻有你我,不必再惺惺作態。”


    俊美異常的新郎倒也不惱,“這般不情不願,當初可是你自己選的路——既然木已成舟,你該知道沒有反悔的機會。”


    “我自然知道,隻希望燕堂主也同樣說話算話。”


    燕棲遲道:“等你讓出宮主之位的那一天,我自然會放了她。”


    一身喜服的新娘忽然抬頭看他,“你先放了她,我立刻交出宮主之位。”


    燕棲遲搖頭笑起,像是在笑她的不自量力,“怎麽,當了幾日宮主,就當自己是真宮主了,幕棠。”


    幕棠一襲喜娘裝扮,唇邊帶出一個自嘲弧度,“我從未想過。即便沒有我,燕堂主也終有一日會掌玄宮大權,乾綱獨斷。”


    燕棲遲笑笑,“從你那日自毀容貌出現在我麵前毛遂自薦開始,我便知你是個明大局的。”


    幕棠繼續道:“燕堂主沒有選擇自己承宮主之位,不是因為做不到,而是因為這樣做要付出代價,大過扶持一個替身傀儡——用最短的時間最小的代價達成目的,才是燕堂主一貫的做法。”


    就像是,用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來要挾她。


    她努力壓下怨恨,平靜直視燕棲遲,“若要冒充少宮主,不會有人比我更合適。”


    燕棲遲一笑,算是認可,“不錯。”


    所以他最終棄了備好的傀儡,選擇了她。


    她或許另有所圖,但對蘇念池卻是忠心,有了這一點,其他萬事他皆可不計較,諒她也掀不出什麽風浪。


    幕棠又道:“燕堂主既然選擇了我,便該知道,幕棠即便再卑賤,也還是有些用處的,雖不能夠壞燕堂主的事,卻也是能夠給您惹一些小麻煩的。”


    燕棲遲看著她,眸光微微變幻,唇角卻依舊勾著弧度。


    幕棠略微有些發冷,卻仍是咬牙接著把話一鼓作氣全說了出來,“如今一切已盡在燕堂主掌控當中,燕堂主何不放了幕心,我即刻便讓位於你,從此你便是名正言順的北冥玄宮繼任宮主。而我也會帶幕心遠遠的離開,再不回來。”


    他看著她,笑了一笑,道:“幕棠,你跟了我那麽久,難道還不知道,我從不受人威脅?”


    幕棠跪地,“幕棠不敢,隻是求燕堂主放了妹妹。”


    燕棲遲*的自袖中射出一道響箭,不一會兒,一個黑衣的身影無聲無息越窗而入,在他麵前跪下待命。


    燕棲遲道:“即刻將幕心左手小指砍下送來。”


    幕棠悚然一驚,“不!”


    燕棲遲笑笑,“她若再多說一個字,便多砍幕心一根手指。十根手指都砍完了,便砍她的雙手雙腳耳朵鼻子。”


    幕棠渾身冰冷,跌坐在地上不住顫抖,卻再也發不出任何一個字音。


    “去吧。”燕棲遲道。


    那黑衣人便如來時一樣,無聲無息的消失在窗外的夜色當中。


    燕棲遲嘴角噙笑,也不說話,就那麽冷冷看著跌坐在地的幕棠。


    時間悄然流逝。


    似過了一瞬。


    又似過了一生。


    夜風再起。


    黑色的身影再度破窗而入,恭恭敬敬的跪在燕棲遲腳邊呈上一物。


    燕棲遲目光一巡,那黑衣人便將手中之物放到了幕棠身前,然後再度消失在黑暗當中。


    幕棠渾身僵冷,而燕棲遲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嗓音聽來甚至可算溫和,“幕棠,什麽時候繼任宮主之位,什麽時候放你離開,是由我說算,明白了?”


    她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渾身不可抑製的顫抖。


    燕棲遲也並不要她回答,徑自轉身離開,一身紅色衣袍翩然隱入暗夜深處。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幕棠才緩緩的,緩緩的低下頭去看地上。


    那一截幼白細小的斷指,血跡已幹涸。


    她忽覺眼前一黑,喉間一甜,一口鮮血便嘔了出來。


    燕棲遲根本毫不在意她會有怎樣的反應,他在夜色中疾行,一身大紅喜袍和心底的某個執念一直在不停的催促著他,快一點,再快一點。


    到小屋門外的時候,他竟微微的有一些喘。


    門開了,綠虞含笑迎了出來,“恭賀燕堂主大喜。”


    燕棲遲心內略有些緊張,說出口的聲音卻是極淡,“都辦好了?”


    綠虞道:“不敢有負燕堂主囑托。”


    他點點頭,“你下去吧。”


    綠虞欲言又止,卻終是不敢多說,施了個禮,便跟著兩個啞婢一道準備離開。


    未走出幾步,身後傳來燕棲遲的聲音,“今日本座大婚,未免血光衝撞不詳,便暫且饒了你那徒兒。”


    綠虞心下一鬆,拜謝道:“謝燕堂主。”


    燕棲遲曾說過,若是蘇念池一日不醒,便殺靈藥局一人,他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手起刀落,毫不含糊。挑的,都是能讓她在心尖疼上一疼的人。


    特別是今日的星樓。


    這個徒兒是她那麽多年來,見過資質最佳的孩子,又生得俊俏,頗為識趣,甚得她的喜愛。


    哪怕她心中覺得蘇念池可憐,也還是照著燕棲遲的吩咐一字不漏的去做了,而且做的盡心盡力。


    為的,便是想要保住他。


    現如今,總算得償所願。


    至於蘇念池……


    她垂下眼睫,心道,你莫要恨我,便是我不做,也會有其他人做,怪隻怪,你落到了燕棲遲手裏。


    她再向小屋看了一眼,小屋的門已然關閉,隻從門縫透出些微的亮。


    身側的啞婢開始催促,她歎了口氣,終是轉身隨她們離開。


    一門之隔的屋內,卻是一番紅燭搖曳喜氣洋洋的場景。


    躺在床上的女子,著紅色新娘裝束,一方並蒂蓮開的喜帕遮住了容顏。


    這身裝束並不及方才幕棠所穿那一身華貴精致,可燕棲遲卻久久的,久久的看著,移不開視線。


    合巹酒馥鬱的香氣彌漫,他將床上沉睡中的女子抱了起來,靠在自己的臂彎。左臂牢牢摟住她,右手執起秤稈,將那一方紅色喜帕親自挑落。


    喜帕下的容顏,依舊遍布傷痕,他卻也並不太在意,抬手將那些傷,一一緩慢描摹,目光專注又溫柔。


    “你放心,綠虞已經研製出古方所載的玉骨生肌膏,定能治好你的傷。”


    臂彎中的女子呼吸清淺,並不說話。


    他把她摟抱在懷中,一起拜過天地。舉起桌上的合巹酒,自己先喝下,再俯低麵容,以吻封緘,耐心的,將那美酒一點一點渡入她的口中。


    看著她被潤澤過格外嬌豔的唇,他不由得微微笑起,伸出拇指溫柔的流連摩挲,如同對待一朵無比嬌嫩的花,“你若一直這麽乖,該有多好。”


    忍不住的,又再度俯下身去親吻那朵嬌花,一雙手也越過繁複的喜服,一層層,往裏探去。


    終於,掌心下那曼妙的觸感讓他忍不出輕哼出聲,勾惹出一場早有預謀卻又脫離掌控的躁動。


    “你是我的……你這一生都是我燕棲遲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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