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惟前爪被應愷拉著, 後爪被徐霜策攥著,黑乎乎圓溜溜的眼睛望向頭頂鬼太?,又輕又細地叫喚了兩聲, 一個略帶稚氣但清晰冷靜的少年聲音隨之響在了半空?:“你想做什麽?”


    鬼太?微笑??:“沒什麽,為將來的仙僚送上一份薄禮罷了。你身上這位修士的氣息似乎很重?”


    小狐狸在徐白身側睡了大半宿, 自然毛皮裏浸透了幽幽的白檀氣息。宮惟眼見著鬼太?興趣盎然的目光看向徐霜策, 內心不由往下一沉。


    就隻見鬼太?把手探向徐霜策眉心,口???:“這樣的??心確實不多見……”


    這?拔河戰終?出了結果, 應愷怒??:“放手!你把它拽疼了!”


    徐霜策下意識鬆手,小狐狸宮惟的後腿吧唧一聲掉回了枕頭上, 緊接著被應愷抱了??來。


    徐霜策反應過來, 立刻伸手:“還給?!”


    ——很多年後宮惟想過自己當?為什麽會那麽做, 但在事??發生的那瞬間,他其實是沒?間思考的,所有反應都是本??。


    眼看徐霜策就要搶回小狐狸,宮惟當著鬼太?的麵下意識一躲, 順勢就躲進了應愷懷裏。


    鬼太?輕輕地“啊”了聲,不出意外??:“?就猜這種人更符合天??偽善的標準,果然沒錯。”


    隻見他原本已?伸向徐霜策的手半空轉向, 在應愷眉心一拍, 淡銀色的光暈隨之沒入了應愷氣海!


    宮惟喝??:“你給他放了什麽!”


    “不用緊張。”鬼太?輕描淡寫??, “?看這位修士似乎一心向善, 便賜予了他至善至白、至淨至臻的??德。從今往後他會更加清修苦行,定然會早日飛升的。”


    宮惟還?為自己聽錯了,狐疑??:“你這是……”


    鬼太?居高臨下看著他,眉眼一彎,那是個甜蜜到令人心生寒意的笑容:“?等候著。”


    他轉過身, 消失在了黑夜的虛空?。


    應愷對一切無知無覺,抱著宮惟斥??:“你看它都害怕了!?要把它放歸青丘,不??傷害這麽小的動物!”


    徐霜策盯著應愷懷裏的小狐狸,微微張大了眼睛。如果仔細觀察的話,那似乎是一個難?置信、愕然且失望的神??,但緊接著他緊抿薄唇,一骨碌蓋上被?轉過身,隻留下一??冷漠的背影,再也不說話了。


    沒人看見宮惟的神魂已?分離出了身體,緋衣少年出現在半空?,將無形的手探進了應愷元神裏,意外地發現鬼太?竟然沒有說謊。


    他確實賜予了應愷更加純善、更加完?的自???德,而且因為f?應愷原本的心性就相合,此刻已?完全融入元神,根本無法再撕裂掏出來了。


    但宮惟不明白,曲獬為何突然如此好心?


    小狐狸呆呆地被抱出屋?,應愷在滄陽山上走了幾步,剛要禦劍而??直飛青丘,突然懷裏宮惟反應過來了,一擺尾巴呲溜下地,猶如一??火紅閃電般躥回了徐霜策屋前。應愷根本來不及回頭去抓,隻見它靈活地跳上窗台,從窗縫裏鑽回了屋。


    “哎!你——”


    宮惟跳上床榻,用頭拱了拱徐霜策的下巴,示意自己回來了。


    下一刻他突然感覺天旋地轉,被徐霜策一把抓住薅在了懷裏,然後少年??身一??禁閉法咒封鎖了門窗,立刻把氣急的應愷關在了門外。


    一人一狐彼此對視,宮惟兩隻前爪扒在徐霜策胸前,歪頭看著他。


    “……”良久徐霜策低聲??:“長大再做褥?。”


    然後他把小狐狸放在自己臉側的軟枕上,沒有再栓細繩,一手握著它毛茸茸的窄背,熄燈閉上了眼睛。


    從那天??小狐狸宮惟就住在了滄陽宗。


    他留下來的?要原因其實是防備鬼太?,另外注意應愷身上的變化。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鬼太?再沒有來過,似乎突然對這兩名少年修士失去了興趣;應愷也沒有立刻表現出太大異常,仍舊十分勤勉刻苦,進境極快,對自己的要求嚴苛到了聖人的地步,f?凡事都不甚關心的徐霜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宮惟的行跡還是?來滄陽宗之前一樣,?常?神魂狀態遨遊?世間,修行冥想,化?萬物。但每當他感應到滄陽山上徐霜策招出一盤紅燒雞?,都會立刻迅速回歸小狐狸的身體,抬??兩隻前爪趴在徐霜策手臂上,圓圓黑黑的眼睛裏閃著亮光,一口一口把汁多軟嫩的現撕紅燒雞叼走吃了,吃得嘴邊都是醬汁,再被徐霜策仔細擦幹淨嘴巴,抱上床去睡覺。


    有一次大概是外門弟?放飯?把紅燒雞放完了,徐霜策隔空招出來的是一大盤口水雞。他盯著紅彤彤的辣油,眉心微蹙??一條細微的紋路,但還沒來得及一拂袖把口水雞揮走,隻見趴在膝頭的小狐狸陡然全身炸毛,用力趴著他的手把嘴往盤裏伸,攔都攔不住。


    “……”徐霜策??:“??吃?”


    小狐狸點頭如搗蒜。


    徐霜策沉默良久,難得地重複詢問了一次:“你確定?”


    小狐狸急切地拿頭去蹭徐霜策的臉,軟乎乎的尖耳朵霎?從少年嘴唇上擦過。


    徐霜策立刻?過頭,麵頰似乎有一點發紅,輕聲嗬斥:“坐好!”


    那天宮惟吃了滿滿大半盤口水雞,晚上小狐狸奄奄一息地趴在枕頭上,吐著通紅滾燙的舌頭,尖耳朵耷拉下來,蓬鬆的尾巴一甩一甩,無精打采。


    徐霜策一手看書,一手撫摩他皮光水滑的背,用一個字冷冷評價了這種行為:“該。”


    宮惟:“……”


    “?後化成人形應當就百味無妨了。”徐霜策眼睛盯著書,少頃不知為何視線飄了開去,不自然地??:“?後化成人形……不?再這樣蹭人了。”


    宮惟:“?”


    小狐狸抬頭看著燭光下徐霜策的臉,心裏有些疑惑,眨了眨眼睛。


    ?間就這麽一天天一年年地過去,把一具小狐狸的身體留在滄陽宗似乎成了宮惟的習慣。他的元神?常會回去看看,看應愷逐漸成長為一個尊譽滿天下的大宗師,看徐霜策仍然是那副高高在上又冷心冷清的模樣,直到兩人幾乎在?一?刻先後突破了大乘境。


    那年滄陽宗發生了一件大事,宗?仙逝了。


    宗?仙逝,按理說該應愷繼任,但應愷實在年輕,因此按照宗門規矩由各位真人處理重大要務,待過幾年應愷更加成熟一些,再將宗?名號f?全部權力一並交還。


    這隻是循例而為,倒稱不上是大事。真正的關鍵在?——宗?這一仙逝,空出了天下第一人的名號,要在應愷和徐霜策之間決出個高低。


    這才是天下每個人都暗自翹首?盼的真相。


    徐霜策年紀輕輕,桀驁不馴,常有犀利之語刺耳入心,奈何修為高深從無敗績。這樣的人若是一朝落敗,會當眾作何表???


    應愷雖廣受尊敬,然而世人對陰私的窺探並不因此減少半分,若是未來的滄陽宗?敗給自己門下人,場麵該多麽難堪又多麽精彩?


    盡管外界議論紛紛揚揚,但宮惟早已預知了結果——徐霜策的修為是比應愷要高半分的。


    這半分對大乘境宗師來說,也許都不??算差距,不過是兩人都爬了萬丈高山,離飛升之巔還差十步或差十一步的區?而已。但對世人來說卻仿佛事關重大、熱衷至極,甚至連關??門來都不??完全阻斷那無處不在的竊竊私語。


    徐霜策就在天下人的矚目?,順利地落敗了。


    那天深夜宮惟趕回了滄陽山,安靜地趴在徐霜策懷裏,看見一輪寒月漸漸行過?天。廊下青石反射月光,徐霜策一手給小狐狸梳理皮毛,出神許久後輕聲??:“?故意的。”


    宮惟毫不意外,在他懷裏翻了個身。


    “這些年來應愷被架得太高了,他想下來,卻被鐐銬綁在上麵。世人都喜歡聽高位??落地?粉身碎骨的那一聲響,應愷隻要打個滑,所有人都會想要推他下去。”


    徐霜策頓了頓,自言自語??:“……但?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不對呢?”


    宮惟第一次聽見這樣自?懷疑的話從徐霜策口?說出來,有些詫異地抬頭看他。


    夜風掠過長廊,袍袖隨之拂??,輕輕覆蓋了小狐狸的身體。


    良久徐霜策垂下眼睛,他的視線理智而清醒:“不管對不對,從今往後?不該再長留滄陽宗了。”


    徐霜策堅拒了應愷的挽留,開始下山雲遊,行蹤不定。


    從那之後的好幾年內,他一直刻意避免f?應愷出現在?一場合,盡量減少世人將他二人相互比較的機會,更不在任何??況下展現出全部的修為。對天下第一人名號的遺留爭議和風波直到數年後才漸漸平息,彼?徐霜策的足跡已?遍布名山大川,他行走在大江堤岸?,宮惟蹲坐在他肩頭,大紅尾巴緊緊繞著徐霜策的脖?;他禦劍而行?,宮惟趴在他袍襟裏,從領口探出半個頭,兩隻尖耳朵隨狂風不住向後倒。


    有一年暮春?徐霜策途徑山寺,人間芳菲已盡,此處卻桃夭盛開。小狐狸似乎很喜歡桃樹,趴在枝頭怡然自得,徐霜策一?興??,用桃花做了個柔軟的小窩,把宮惟放在裏麵,看他端莊地蹲坐著,毛絨大尾巴盤在前爪邊。


    徐霜策??:“索性叫你小桃好了。”


    小狐狸一直沒有名字,也許是因為徐霜策隻有它,獨一無二,不需要給??任何代號。


    但停頓片刻後徐霜策自己又把新名字給否定了,??:“不妥,太姑娘氣,你明明是頭公狐。”


    宮惟其實並沒有任何偏好,男身女相皆是皮相,隻是第一次見到徐霜策?,兩名少年修士都是男?,因此自然化成了小公狐。


    他瞅了徐霜策一眼,心想你現在讓?變母狐也來得及,反正不就是個皮囊麽?


    然而徐霜策看著他,嘴角微微一勾,順手摘了片桃瓣放在小狐狸鼻尖上:“罷了,??不??名字都隻有你?,化成人形之後再說吧。”


    然而宮惟隨意化出的這具狐狸身體資質確實一般,連妖丹都沒有結,更?提化形了,除了隨心所欲地吃雞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執念,更沒有絲毫要勤加修煉的意思。


    徐霜策也不催,仍然帶著他雲遊天下,?而出手斬妖,?而清修閉關,一晃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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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隔數月宮惟就會分出元神回去看應愷。應愷還是那樣溫和、儒雅、有求必應、廣受尊敬;但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應愷其實一點也不高興,也不想對人微笑,那明亮的眼神背後隱藏著深深的、難?言喻的疲憊。


    徐霜策有?會給應愷寫信,但應愷很少回,即便回也是匆匆幾筆帶過。任誰看來都覺得這是因為宗門事務繁忙,然而隻有宮惟知??,每當應愷夜深人靜打開書信?,眼底都閃爍著連他自己也無法察覺的痛苦和迷茫。


    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代,但不是那個深夜翻窗偷偷解救小狐狸的少年應愷,而是剛剛接受完師尊的申飭勉勵,扭頭對著徐霜策灑脫離去的方向,滿眼羨慕又不敢表露的少年繼承人。


    如果不是因為那場戰爭,宮惟也許會有更多?間來慢慢思考和應對,甚至設法強行改變應愷的命格。


    但一夜之間爆發的戰況改變了一切——分?處?大江上下遊的兩個大國鏖戰日久,此刻突然在平原遭遇會戰,一夜之間死傷逾三十萬人,屍橫遍野血流漂櫓。


    原本僵持的戰局頓?向上遊戰勝國傾斜,下遊的那個戰敗國內外交困,危如累卵。


    如此之大的人間動蕩會導致天地因果劇變,上天要清算死??功德,鬼垣也要轉生大批亡靈,宮惟不得不耗費大量元神精力往返?天界和鬼垣府,導致?常顧不上徐霜策身邊的小狐狸身體。


    有一天深夜他從天界下到人間?,突然想??自己有一段日?沒回到徐霜策身邊了,元神飛掠回小狐狸身軀內,睜眼就感覺徐霜策正把他抱在膝頭上,窗外夜雨淒寒,案前燭火劈啪,手邊是一盤已?涼透了的紅燒雞。


    “怎麽最近都這樣沒精神。”徐霜策低聲喃喃自語,眉心不自覺地緊蹙著:“明明沒生病啊。”


    宮惟嗚嗚叫了兩聲,用頭拱了拱他的掌心。


    他想表達自己沒事,隻是有一點累。但下一刻他被徐霜策抱??來,好聞又熟悉的白檀氣息撲麵而至,是徐霜策把臉埋在小狐狸毛茸茸的頸間,連呼吸都直接吹拂在溫暖柔滑的皮毛?。


    “都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這麽小,你一定是隻幼年期很長的九尾狐吧。”


    小狐狸甩著蓬鬆的尾巴,心裏覺得很好笑。他想徐白一定是糊塗了,雖然九尾狐幼年期確實比普通妖狐長,但自己化出的小狐狸資質平庸,??活這麽多年純屬奇跡,哪一點像厲害的九尾狐了?


    “……所?,”徐霜策深吸了口氣,沙啞地低聲??:“你一定還??繼續在?身邊活很久才是。”


    宮惟驀然安靜下來,少頃溫柔地嗚了聲,表示認?。


    是的,小狐狸還??陪伴你很久,直到送你飛升的那一天。


    然而人間的局勢很快就超出了宮惟的預料。


    平原會戰之後,下遊戰敗國雖然危如累卵,但苟延殘喘,一?竟然打不下來。上遊戰勝國為了盡快取得勝利,派人偷鑿了下遊大壩,恰逢多日暴雨,眼看就要決堤。


    一旦江水決堤,將爆發百年難遇的滔天洪災,下遊國家必然死傷慘重。


    天地間的大因果又要再重新洗一次牌。


    宮惟自被天??孕育出生?來,第一次遇見這麽大的天災,一?之間就忙暈了頭。他必須學會用神力控製洪水的泛濫範圍,將大因果?不該死的人從未來那場洪災?摘出去,還要鎮壓鬼垣不讓曲獬趁機散播太多瘟疫;每一天都忙忙碌碌,還要關照之前戰死投胎的那三十萬亡魂,神力一?左支右絀。


    每一次他回到小狐狸的身軀裏?,都非常非常地疲憊,甚至連叫喚兩聲的力氣都沒有。徐霜策輕柔地給他梳理皮毛,手指從小狐狸腦袋上滑下,順脊背直到尾椎,?往這是宮惟最喜歡的按摩方式,眼下卻隻??勉強勾一勾尾巴尖。


    徐霜策也嚐試給小狐狸輸入靈力,但不論輸入多少都如泥牛入海。他?為是小妖獸靈脈不通的緣故,實際那是因為宮惟神力損耗太劇了,未飛升前不論修為多高,都無法填上那天塹般的鴻溝。


    “真不吃嗎?”徐霜策親手撕了紅燒雞腿,放在小狐狸濕漉漉的鼻端,耐心地問。


    小狐狸隻聞了聞,有氣無力地搖搖頭。


    徐霜策眼底慢慢地湧??一絲憂傷,但他隻撫摩著小狐狸柔軟的身體,什麽也沒有說。


    不知??為什麽,每次當宮惟看到徐霜策這樣?,總有一股相?的難過從心底油然而??,好像連心髒都在揪著疼。他不明白原因,但又不舍得因此離開徐霜策,隻想努力讓這個凡人開心??來,哪怕一點點也??。


    小狐狸嗚咽著伸出粉舌頭,舔了舔徐霜策的手指,然後叼??他手裏的一條紅燒雞吃了,擺了擺尾巴。


    “……”


    徐霜策看著他,那好看的薄唇角略微勾??,是一絲宮惟不懂的傷感的笑意。


    ??勢急轉直下,分離在猝不及防的一刻降臨。


    鬼太?施法擴大原本已?狂暴的雨勢,想讓洪水一舉淹沒整片?原陸地。宮惟出手阻止,兩位天神翻雲覆雨而鬥,電閃雷鳴,天地變色。


    宮惟長得慢,那?年紀還很小,耗盡神力才勉強f?鬼太?打了個平手。次日雨勢總算稍停,曲獬興味索然回了鬼垣,而宮惟氣息奄奄地在天地間遊蕩片刻,突然想吃紅燒雞了,便心神一動瞬間而回,下一刻卻結結實實愣在了半空?。


    徐霜策在窗前枯坐了一夜,膝頭是小狐狸冰冷僵硬的身軀。


    昨夜鬥法神力耗盡,無暇維持這具分|身,終?油盡燈枯。


    徐白的小狐狸死了。


    徐霜策三日未曾合眼,之後終?回了滄陽山,把小狐狸葬在第一次帶它回來的地方,在舊?屋舍前立了個小小的石碑。


    細雨霏霏,徐霜策沒有撐傘,長久而靜默地立在碑前。宮惟著急又愧疚,在虛空?轉來轉去,一會在身前踮腳仰頭看他,一會在身側拉他的袍袖,少頃搖身變成一隻小狐狸,靈活地躍上他肩頭,蹲坐在自己平?最熟悉的位置,蹭著他在細雨?濕潤冰冷的麵頰。


    這?身後傳來腳步聲,應愷來了。


    未來的滄陽宗?亦沒有撐傘,上前敬了三炷香,為一隻小狐狸深深行禮三次,然後才稍微退後半步,站在了徐霜策身旁,悲傷地看著那墓碑。


    “上月看庭院?那棵紫藤完全死了,?就在想不知??小狐狸還好不好。沒想如今一見,它也走了。”


    應愷說的那棵紫藤是他少年?親手所栽,原本隻是閑來無事的消遣,並沒有太當一回事,而今卻像是失去了一件彌足珍貴的東西,再也難?挽回。


    宮惟用尾巴安慰地拍了拍他肩頭。


    徐霜策沙啞??:“?如今才知,這世上確有無?奈何之事。”


    “……”


    應愷?過頭去,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少頃才眼眶微紅地轉過來,勉強轉變話題笑了下:“上山?聽見山下那群百姓的呼號了嗎?”


    徐霜策冷冷??:“怎麽,難??你想去治水?”


    應愷默然良久,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不知??。?……”


    “應宸淵,你是瘋了麽?”徐霜策偏過頭來盯著他,???因為剛失去小狐狸的關係,語氣前所未有地差:“你要?再說幾遍才??懂,此乃人禍,並非天災,即便要救也不該如此出手。你要是靈力多得用不掉不如把這數萬災民一夕之間全搬去上遊,非要去治水?就這麽想死?”


    應愷苦笑著反問:“你?為他們不知????搬去上遊嗎,那自家房舍呢?田地財產呢?”


    徐霜策仿佛聽見了什麽笑話:“你管這麽多作甚,就非得這麽有求必應不??”


    應愷分辯??:“你也聽見他們在山下是怎麽喊的了……”


    “見死不救豬狗不如。?聽見了又如何?你若是心甘??願想要去救那自然無話?說,但你做好承擔此後一切因果的準備了嗎?兩國戰局是天地大因果,非你???仗力強改!救下人命已是極限了!何況玄門百家各自閉戶,怎麽隻有你關不上門?怎麽隻有你非得被世人之言影響?!”


    應愷怒吼:“?被世人之言影響是?的錯嗎?!”


    “是!”徐霜策的厲喝比他還大:“世人之言不?盡聽,你什麽?候才??明白這個??理!”


    “……”


    兩人彼此瞪視,須臾隻見應愷眼眶通紅,緩緩搖頭??:“?明白,?隻是做不到罷了。”


    徐霜策一股怒意騰??,拂袖就要走,習慣性地抬手上肩要抱??小狐狸,手卻落了個空,從宮惟透明的身軀?一劃而過——他的小狐狸已?沒有了。


    劇痛如鋼針般刺穿大腦,刹那間徐霜策失去了理智:“好!那你就去送死吧!”


    宮惟試圖捂住徐霜策的嘴,但即便他現場化出實體也來不及了。


    話音落地瞬間兩人都愣了下,徐霜策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


    緊接著,他閉上眼睛轉身就走。


    “……你還記得當年那場關?天下第一人的比試嗎?”然而還沒走出十餘步,身後傳來應愷低啞的聲音。


    他像是強忍著哽咽,連尾音都在顫栗,說:“要是?當初輸了,也許一切還來得及。”


    徐霜策猝然頓住了腳步。


    應愷走上前,躬身在小狐狸的墓碑前放了一朵花——一朵早已幹枯的紫藤。然後他??身離開,腳步沉重卻沒有回頭,就這樣把自己的少年?代永遠留在了身後。


    而徐霜策沒有動,雙手在袍袖?微微發抖。


    那天夜裏雨又大了??來,徐霜策躺在黑暗?,聽著劈裏啪啦敲打窗戶的聲音,不知什麽?候睡著了。夢裏他看見一隻毛茸茸火紅的小狐狸繞在自己腳邊轉圈,又伸出兩隻前爪好似想要抱,他俯身想把它緊緊摟在懷裏,小狐狸卻突然變成了一個深緋衣袍的少年,背著手歪著頭,那雙眼睛黑白分明,笑嘻嘻地看著他。


    徐霜策心神一陣陣恍惚,不由自?地問:“你是?的小狐狸嗎?”


    少年輕巧地??:“是呀。”


    徐霜策喉間酸楚,說不出話來,良久又問:“你是?意回來指點?的嗎?”


    少年點點頭,眼底閃爍著鼓勵:“去吧!應宸淵是去治水的,但你是去救自己朋友的呀。”


    徐霜策心裏似乎有什麽地方安定下來了,某塊懸在半空的巨石終?落在了地麵上。他看著自己麵前的少年,想伸手去碰一碰那稚弱秀?的臉,但又怕觸碰瞬間便如鏡花水月般一切成空,半晌終?嘶啞地顫聲??:“如果……如果?死了,是不是就??再見到你了?”


    他不明白為什麽,聽見這話後少年笑了??來,眼睛裏像盈滿了璀璨星光,然後上前緊緊地、用力地給了他一個擁抱。


    雪後桃花般清冽的氣息撲麵而來,徐霜策瞳孔猝然睜大,一瞬愣住了。


    “小狐狸永遠f?你在一??,不論生死。”他聽見自己耳際傳來少年含笑的聲音:“因為小狐狸喜歡你。”


    隨即少年化作無數緋光消失,懷?隻餘下幽幽桃花芬芳,久久縈繞不去。


    翌日,江壩決堤,洪水滔天。


    應愷出現在太湖上空,耗盡靈力止雨抗洪,數次被巨浪吞沒。危急?刻徐霜策趕到,兩人一?將泛濫洪水圈在太湖,力竭爆丹,終究功成。


    四麵都是水,鋪天蓋地的水。徐霜策被滾滾洪流徹底吞沒,再也沒有一絲力氣向上掙紮,終?在金丹焚盡的疲憊?閉上眼睛,撒手沉向無窮無盡的深淵。


    ?就要見到?的小狐狸了,他想。


    下一刻,清明神光從四麵亮??,籠罩了整座太湖。


    徐霜策愕然睜開眼睛,看見一隻小狐狸四爪用力刨水,靈活地下潛而來,又圓又亮的眼睛裏似乎蘊藏著笑意,在把前爪遞到他掌心的瞬間身形變化,變成了夢裏那個深緋衣袍的少年!


    “……”


    徐霜策難?置信地睜大眼睛,隻見深水?少年緊緊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無間無隙,隨即拉著他迅速上浮,破水而出!


    徐霜策飄浮在虛空?,喘息著扭頭望去,發現應愷的神魂也?樣半跪在地,驚愕莫名,看著眼前袍袖飛揚的少年神明。


    “?名喚宮惟,惟心之惟,乃是天??化出的一麵鏡?。”


    蒼穹劫雲密布,恍若世間末日,高空卻有一扇天門緩緩開啟,泄出層層清光,將宮惟完全籠罩在裏麵,那身影既清瘦單薄,又有種奇異的肅靜溫和:


    “每當天門開啟?,?都會下界照出修士的靈魂。如果功德圓滿,?就接引他們飛升成仙;如果問心有虧,?就送他們下鬼垣轉生投胎,再世為人。”


    “你……”


    這?徐霜策蒼白的嘴唇動了動,他凝視著宮惟,沙啞顫栗地問:“……你是那隻小狐狸嗎?”


    宮惟目光轉向他,隨即笑了??來,像一團輕柔甜?到不真實的夢。


    “是呀,?就是你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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