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的這場幽會,很快由一個“無意”路過的丫鬟傳到了更多的丫鬟們耳中。


    鄭氏作為蘇府後宅的掌權人,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她聽完丫鬟的稟告,怒火直衝到了腦門,隨手端起手側的茶杯就砸了出去。


    那茶杯沒個準頭,正好砸上了進門請安的二小姐蘇芙瑟的裙擺。


    蘇芙瑟忙跪下身去,不問理由就先同鄭氏磕頭。


    鄭氏一臉陰鶩之色地斜視蘇芙瑟,問道:“這個時候,你過來做什麽?”


    當然是過來挑撥離間,總不會幫著你們母女說和。


    蘇芙瑟心底這般想,嘴上卻是虛偽地說道:“女兒近日聽了些不像話的傳聞,特想過來為大姐姐向母親解釋一二。雖然那輕紫月華裙是外祖母送給姐姐的,但我想府上下人所見到與二表哥私會的人,也未必就是姐姐。”


    “不是她,難道是你?”鄭氏的刻薄從來不止是對蘇錦音。


    蘇芙瑟自然不會承認。她惶恐不安地連連磕頭,匐地答道:“女兒絕不敢做出這般失禮的事情。女兒那條輕紫月華裙,在去年父親生辰的時候就不慎弄壞了。女兒一直甚感遺憾。”


    “哼。”鄭氏聽蘇芙瑟提到丈夫,就不再繼續同對方說下去。


    她轉而望向那跪地稟告的丫鬟,語氣陰測測地道:“你還看到了什麽,一並給我說出來。”


    “奴婢、奴婢其實不止一次見到大小姐和表少爺相會了。他們不僅執手相看,而且還、還……”丫鬟抬頭看了鄭氏一眼,欲言又止。


    蘇芙瑟當然知道丫鬟後麵要說的是什麽,她先前被鄭多智輕薄的鬱氣也在此刻吐了個幹淨。


    且看鄭氏聽了要如何收拾蘇錦音!


    “還看到什麽了?”鄭氏見這丫鬟吞吐猶豫,心底隻有怒氣。她提腳就是踹了對方心窩位置一下。


    丫鬟再不敢隱瞞,一口氣說了個幹淨:“奴婢還見到了大小姐和表少爺有逾越之舉,兩人親密若夫妻。”


    “無恥!”鄭氏氣得臉色都變了,她轉身就將房內一花瓶重重砸到了地上。


    砸完花瓶,鄭氏猶不解氣,快步走到貼身服侍的丫鬟美景麵前,揚手就是一個巴掌。


    這個巴掌鄭氏甩得甚是用力,美景臉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巴掌印。


    捧著臉,美景就跪了下來。


    蘇芙瑟猶有些看不明白,但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隻聽鄭氏罵道:“你這個賤婢!竟敢收那孽障東西來隱瞞我!”


    原來這賤婢竟是投誠了蘇錦音。蘇芙瑟隻覺得心中大快。美景乃是鄭氏身邊的一等丫鬟,她多番示好,都未能讓美景交心。


    聽聞美景向著蘇錦音,蘇芙瑟隻恨不得鄭氏再踹上美景一腳就好。


    鄭氏的脾氣確實是如此,隻見她抬腳就往美景身上踹去。


    美景一把抱住鄭氏的腳哭道:“夫人,奴婢絕無此心!奴婢當日……”


    “當日收到……”美景話才說一半,就似有所悟,她忙轉身瞪視那稟話的丫鬟,質問道,“誠如二小姐方才所言,輕紫月華裙雖然名貴,但這個顏色的衣服,又不是隻有大小姐有,你如何就能這般肯定是大小姐在私會表少爺?”


    小丫鬟麵對同是丫鬟的美景,自然沒有先前麵對鄭氏的懼怕。更何況鄭氏如今對美景生了不滿,她這二等丫鬟的機會也就來了。


    小丫鬟昂首挺胸、甚有底氣地答道:“奴婢當然是看得很清楚。那輕紫月華裙奴婢有幸曾瞧著大小姐和二小姐穿過。二小姐戴的隻不過是銀簪珠釵,而唯有大小姐,妝匣豐厚,每每都以上好的金玉首飾相搭。”


    “既是在湖亭之上,你還能看得這般清楚,是金鑲玉的,而不是普通的金飾?”美景急切追問道。


    小丫鬟見美景這般焦急,更加信心十足,點頭肯定道:“因為那套頭麵奴婢曾見過,正是夫人賞給大小姐的。所以奴婢一眼就看了出來。”


    拉上了夫人作證,小丫鬟自認是萬無一失了。


    蘇芙瑟也聽得心中連連讚好。這小丫鬟不僅坐實了蘇錦音的錯誤,而且還不忘摘除她這個真正赴約人的嫌疑,可見自己挑人的眼光比蘇錦音好太多了!


    瞧瞧蘇錦音收買的蠢貨!


    蘇芙瑟難掩蔑視地看向丫鬟美景,卻不想目光竟與對方撞了個正著。


    蘇芙瑟的嘲弄臉被人看了個正著。她在一瞬間的尷尬之後,就索性落井下石對美景道:“我素知美景你對母親忠心不二,卻不想待大姐姐也是這般盡心盡力呢。”


    這一句話,蘇芙瑟打的是一箭雙雕的主意。美景背主,鄭氏一定饒不了她。但那勾得美景生了二心的蘇錦音也要沒個好下場才讓人痛快!


    蘇府幾個姐妹之中,蘇芙瑟最是妒忌蘇錦音。她從不覺得自己有何處不如這個大姐姐出眾。但偏因為一個自己不能控製的投胎娘腹,她蘇芙瑟就在眾人眼中處處不如蘇錦音。


    都說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蘇錦音這次最好投去一個婆母苛刻、丈夫無德的人家!


    心中自忖大局已定,蘇芙瑟盯著美景的目光中就流露出怨毒來。她恨屋及烏,隻盼著鄭氏再當場對美景拳打腳踢一番。


    不料想,美景迎著蘇芙瑟的目光,竟是笑了。


    “夫人英明,不過三兩句話就將讓這賤婢露了馬腳。”美景抹幹臉上的淚痕,站起身就從廳中的旁櫃上捧出一個盒子。


    美景知道這招引蛇出洞已經奏效。她聽說大小姐和表少爺湖亭私會的傳言後,不禁就想起了那早鎖在鄭氏庫房的金鑲玉首飾和輕紫月華裙。


    不管是不是巧合,用一招詐術來詐詐這背後敢蒙騙夫人的人,總歸是沒有損失的。


    至於這一巴掌,美景將那盒子緊緊捧在自己胸口,餘光往蘇芙瑟那邊看去。


    這帳,當然是記在設下這個圈套的人身上了。


    美景故意遮擋住蘇芙瑟的視線,然後在小丫鬟麵前打開盒子道:“這些可全是你房中的,也不知道你要做多少背叛夫人的事情,才能換來這麽多的富貴。”


    美景這話,聽得蘇芙瑟心跳飛快。緊接下來鄭氏的話,則直接讓蘇芙瑟倒抽了一口氣。


    “拖出去杖斃了。”鄭氏直接下令道。她原就不耐用些這樣迂回的手段,隻不過看在蘇芙瑟尚有作用的份上,鄭氏才同意美景的提議。作惡的庶女要留著,但敢騙自己的下人就不需要留情了。


    蘇芙瑟的心已被提到了喉口。她知道自己如今去看小丫鬟那盒首飾是要惹鄭氏不快的,但她不得不看。


    因為那被拖出去的小丫鬟目光急切地盯著她。


    “二小姐救我!”被壓在了凳上的小丫鬟終於情緒崩潰,喊出了心底的話。


    也是同一時間,蘇芙瑟看清楚了美景拿出的東西。竟真是自己送去的!


    蘇芙瑟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凝滯。她耳邊是小丫鬟的求救聲,身前是鄭氏的冰冷目光。


    棄車保帥,死無對證!


    蘇芙瑟痛下決心,三兩步邁出門外。她搶了那根施罰的棍子,對著小丫鬟後腦勺就敲了下去。


    溫熱的血液濺上蘇芙瑟的臉,小丫鬟的聲音戛然而止。


    蘇芙瑟眼眶蓄滿淚水地返廳跪至鄭氏麵前,哭訴道:“女兒絕無歹心。是這賤婢主動來找女兒,所有的事情,都是這賤婢所為!”


    蘇芙瑟的話說得極其隱晦,她並不知道鄭氏窺探真相已經到了何種地步。她隻知道,如今小丫鬟一死,那就是死無對證。杖斃丫鬟,不算什麽的,美景不也做了。畢竟她有她姨娘,姨娘一定會想個萬全的法子……


    “芙瑟。”隻聽鄭氏開口喚了蘇芙瑟的名字一句。


    蘇芙瑟那顆心緊張得似乎都要停止跳動了。


    偏這時候,鄭氏就不往下說了。她先抬手讓美景給自己遞了杯茶。


    又打開杯蓋吹了吹熱氣,鄭氏才看向麵前的蘇芙瑟,問道:“芙瑟,你這麽聰明,不如猜猜你姐姐的輕紫月華裙在哪裏?”


    蘇芙瑟的指甲掐入手心,她不敢置信地想,難道說,蘇錦音的輕紫月華裙早出了差錯,她為什麽沒聽那死了的賤婢說?


    鄭氏又道:“你再猜猜,今日過來說這事的人,又有幾個?”


    蘇芙瑟目光落在廳中那唯一一灘鄭氏砸杯留下的水痕,心頓時徹底墜入了冰窟之中。


    原來鄭氏早就知道,私會二表哥的人不是蘇錦音。原來今日這是一出請君入甕的局!


    既然如此,她為何要急匆匆地趕過來同鄭氏提輕紫月華裙的事!她親手斃了那賤婢又還有何意義!


    蘇芙瑟回看自己的舉動,隻覺得萬分難受。她能想象到鄭氏和下賤的丫鬟美景,是如何內心不屑和恥笑地觀看著她做出這種種蠢舉。


    她前一刻,竟還真拿自己跟美景這個賤婢相提並論了!美景親手杖斃丫鬟當然無甚關係,但她蘇芙瑟可是從二品朝官的女兒!她是要名聲的!


    蘇芙瑟悔得腸子都青了,她不甘心,卻不得不在飽受這種內心折磨的同時,還付出身體的疼痛。


    蘇芙瑟膝行到鄭氏的凳前,她一下一下用力磕地懺悔,即便額頭已經滲出了鮮血也不敢停下。她隻求鄭氏能夠解氣。


    但鄭氏又豈是那般良善之人。


    終於吹涼了那杯茶,鄭氏輕抿了一口,同蘇芙瑟道:“芙瑟,你這麽會冤枉人,不如試試冤枉你姨娘?”


    蘇芙瑟猛然抬頭,看向鄭氏。


    鄭氏的目光中隱含一絲期待:“你若做得好,今日之事我就當沒有發生過。若做不好……”


    鄭氏將茶盞重重一放,威脅道:“算計姐姐、賠上自己的清白,這事隻要我說出去,你別說還是個庶出,就是個嫡出,也隻能去庵子裏做一輩子的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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