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甜兒一上手就知道?這廚房有多好用, 洗菜備菜,水龍頭一轉就可以換熱水換冷水。菜刀也夠快,切個肉, 剁個骨頭, 不在話下。


    她還是頭一次做菜做的這麽高興, 感?覺自己跟玩兒似的,菜刀在菜板上鐺鐺鐺跺碎了配菜,切的細細的薑絲灑進熱油冒著煙的鍋裏, 一顆顆的花椒接觸到熱油瞬間?爆發出一股香味, 整個屋子裏都是這個味道?。


    湯也滾得快,蒸騰的熱氣中彌漫著一股肉香, 指使?著楚留香往裏麵?放菌菇提鮮,宋甜兒的動作和氣勢逐漸嫻熟起來。


    吸油煙機呼呼的將?那些油煙都抽得一幹二淨,宋甜兒最喜歡的就是這一點, 她做飯做的多,女孩子嘛又愛漂亮,最擔心的就是油煙熏的臉黃黃的,天長日久下來,還不變成個黃臉婆了?


    宋甜兒拿著菜刀在那裏愣神,盯著吸油煙機想, 這好東西是誰做出來的?如此貼心,可太?好用了, 怪不得辛渺這裏的廚房這麽幹幹淨淨的。


    電飯煲忽然滴滴滴的響起來, 嚇得她一下子跳到楚留香身?後去。


    “哦,飯好了。”楚留香轉頭對她說。


    宋甜兒立刻裝的一副淡然的樣子,點頭如搗蒜:“知道?了,菜也快齊了。”


    剛才楚留香把?吸油煙機打開, 她也是差點竄出廚房。


    這一頓飯,初次來此的客人,都表現得有些拘謹,辛渺生怕招待不周,因為眼睛看不見的緣故,也沒?辦法替她們一一介紹,楚留香倒是很樂意代為其勞。


    他領著三個姑娘四處轉了一圈,侃侃而談,倒像是成了半個主人似的。


    吃完飯,又張羅著她們安置歇息,等到萬籟俱靜,連院子裏的燈都滅了一半,正是夜色深了,困意漸濃的時候了。


    楚留香的心情在今夜起碼是愉悅而平靜的,近日來難得的安寧,他幾乎忘了那些讓人煩惱的事情。


    以為今天就會?這樣結束了,但他沒?有注意到,辛渺今晚顯得格外安靜,但當他準備回?屋睡覺了,卻?聽見院子裏傳來一陣腳步聲。


    楚留香心中納罕,便?又起身?走出客院,與?牽著玉獅往外走的辛渺撞了個正著。


    “你....”


    他心中一驚,看著頭戴麟主白骨麵?具的辛渺,昏黃的燈光下麵?具猙獰得像是惡鬼,她漆黑的長發高束,腰上佩著長劍。


    像是沒?有意料到會?在這裏碰到他,辛渺身?形一僵,轉過頭來。


    “你怎麽還不休息?”


    “你怎麽還不休息...”


    兩人異口同聲的說。


    楚留香上下掃了她這個裝扮幾眼,眉頭微動:“這大晚上的,你要到哪裏去?”


    辛渺握著韁繩,玉獅喜滋滋跟在她身?後,噴出一口熱氣。


    “去遛馬。”


    他是一點兒也不信,狐疑地?看著她,眼中流露出些微的不讚同。


    半夜出去遛馬需要穿成這樣嗎?楚留香盯著她紮束利落的頭發,窄袖小衣外套了件紫袍,衣擺下露出緞子長褲,掖在鹿皮小靴裏,瞧著十分便?於行動,如同江湖上的遊俠兒。


    在一陣微妙的沉默後,辛渺解釋道?:“玉獅關久了渾身?難受,帶它出去跑兩圈。”


    這個理由好像十分說得通,但楚留香看了看她腰間?的佩劍,直覺不妙。


    “夜深了。”


    辛渺如蒙大赦,剛鬆了一口氣,就聽見他說:“我陪你去。”


    她僵在那裏,片刻,聽見一聲輕笑,楚留香抬腳朝她走過去,拉住她手中韁繩:“你難道?以為我會?說夜深了早點回?來,然後任你大半夜去外麵?人生地?不熟的荒郊野外麽?”


    楚留香歎了口氣:“光州可不是杭州城,你才到這裏一日,難道?有什麽不能等明天天亮了再去?我會?陪你的。”


    辛渺卻?十分躊躇,她的手握著韁繩不動,終於還是歎了口氣,塌下肩膀:“正是因為剛來,才要急著出去。”


    “這是個什麽說法?”


    “紅紅在這裏耽擱了這麽久一定是有原因的,我雖然不認識人,但總有辦法和妖精鬼怪們打聽消息。”辛渺也驚訝於自己的膽量,她居然還有主動出去找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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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不知這裏的地?頭蛇好不好說話了。”辛渺說是這麽說,但楚留香卻?從中聽出幾分從容。


    “.......”她都做這幅打扮了,一看就不是要好聲好氣去走訪打探的。


    楚留香一時啞然,他雖然有些身?手,但不至於對怪力亂神之事妄自尊大,還真是幫不上什麽忙。


    他見慣了她與?人為善的一麵?,偶爾想不起來她身?上還有個山神供奉之位,看來也不是好做的,也是打打殺殺,其中艱險不足為外人道?也。


    但他依然不得不為她憂心,隻是這話在肚子裏醞釀一番,卻?無從落地?出口。


    夜風中帶著海水氣息,淡淡的不明顯,遠處潮汐的聲音卻?很清晰,嘩啦啦的拍在山石上,一陣一陣起伏湧動。


    楚留香沉默的時間?久得讓辛渺忍不住問:“你現在要去休息嗎?”


    他隻好卸下一肚子翻湧的思緒,苦笑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突然道?:“我現在總算理解蓉蓉她們的心情了。”


    沒?想到,辛渺聽了這話,卻?說:“出門的時候有人記掛,一直等你回?家,這是福氣。”


    她的語氣格外溫柔,楚留香抬眼,心裏莫名被這話觸動了一下,凝視著辛渺。


    隔著麵?具,他好像都能看見她的神情,仿佛有些悵然若失。


    “我也會?等你的。”


    他也不知這話怎麽就脫口而出了。


    獸骨麵?具黑黝黝的眼眶中,楚留香看見她的眼睛像水麵?的波光一樣,閃爍間?格外明亮起來。


    “好。”她聲音裏帶著笑意,聽得楚留香心裏突然一陣熨帖。


    花言巧語他也會?,不過竟然都比不過如此樸實的幾個字能叫她高興。


    楚留香從她手中接過韁繩,送她到了門口,忍不住又叮囑了一句:“早點回?來。”


    他頓了頓,給這叮囑加了些碼:“明早甜兒會?燉銀耳蓮子羹。”


    辛渺也確實聽住了,想到今晚吃的那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便?連連點頭。


    她雖然看不見,卻?毫無滯澀的翻身?上馬,玉獅渾身?被月光照得白瑩瑩,鬃毛翻飛,像是要馱著辛渺乘風而去了。


    柔和的月光披在她身?上,辛渺騎在馬背上,腰背舒展,墨發飛揚,倒也英姿颯爽,獸骨雪白猙獰,平添幾分詭譎張揚。


    玉獅發出一陣嘶聲,便?載著她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楚留香卻?一直站在門口,在沉默中聽著夜風嚎啕。


    他此刻的心情很奇妙,思緒翻飛,卻?像是隨著辛渺離開也跟著她飛走了似的,亦酸亦甜,這是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情愫。


    楚留香所熟悉的男女之情,是像憐惜花朵一樣去憐惜女子。他見過許多花一樣的女孩子,她們各有各的脾氣秉性,他很享受和她們相處,女子的嬌羞戀慕之心是十分貴重的東西,情到濃時,正如花開,他是抱著一種珍惜的心態去賞玩。


    人道?楚留香是風流浪子,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但他並?不喜歡這種褻玩的輕浮說法。


    他隻是覺得聚散皆是緣法,自己如船一樣在大海中漂泊無定處,有些人有些事,一生也不過遇到一次,有花堪折直須折罷了。


    不過如今,見到辛渺,他才覺得,她才像是一縷握不住的煙霧,出現的時候,帶著香氣撲麵?而來,朦朧的為他造了一個夢,但這一切都像是轉瞬即逝。


    即使?上一刻他還與?她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看著她帶著紅暈的臉頰和淩亂鬢發,為她添飯布菜,在一屋子煙火氣中談笑玩樂。


    但看看現在,他就要看著她突然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去到他從未接觸也琢磨不到的妖氣橫生之處。


    楚留香一時覺得不可思議,辛渺這樣如煙如霧,好像隨時都會?飛回?到天上的人,若他還有些理智,就該意識這根本就是夢幻泡影。


    就像大海上追尋海市蜃樓的船隻,找尋的不過是一片綺麗幻影而已,最終什麽也看不見。


    可是他竟然有些情難自已,心神寄托於這樣虛無縹緲之人。


    楚留香隻能在門簷燈籠下望著黑夜,微不可聞的歎出一口氣。


    沒?辦法,他就是這樣一個喜歡自找麻煩的人。


    不知站了多久,楚留香在心中取笑了自己如閨閣女兒般的綺思,轉頭往院內走去。


    轉過廊角,卻?見一個娉婷的人影立在池邊石欄旁,披著衣裳,靜靜望著一池靜水青蓮。


    “....蓉蓉?”楚留香一怔。


    蘇蓉蓉並?不轉頭看他,隻是慢條斯理的將?手裏的魚食灑進水裏,活蹦亂跳的錦鯉個個金紅燦爛,肥得不同尋常,靈氣十足。


    “辛渺姑娘真如天上月,令人難忘懷。”蘇蓉蓉語氣明明很平靜,但楚留香卻?從中聽出了一絲笑意。


    她環顧整個院落,帶著幾分感?歎:“能入此地?,正如武陵漁人入桃花源,機緣巧合,而且可說是三生有幸了。”


    楚留香摸摸鼻子,這話他雖然同意,但是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蘇蓉蓉太?了解他了,恐怕足以從他隻言片語中見微知著,看穿他的心思。


    她會?有什麽反應?


    楚留香還沒?想出來,就見蘇蓉蓉轉過身?來,用一種憂慮中帶著好奇,同時又有幾分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他。


    “辛渺姑娘十分可親.....”蘇蓉蓉頓了頓才說出下文:“但你還想做楚襄王不成?”


    “........”


    楚留香沒?想到蘇蓉蓉會?突然給他一刀,嘴角難以自控的抽動了兩下:“蓉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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