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是一場夢,那一定是讓人顫栗的噩夢。


    夢境的畫麵恐怖嗎?不,相反,這是一座風景美麗宛若天國的雲端之城。與他坐飲相談的人俊美優雅、風度翩翩。甚至於,他帶來的“消息”也是一樣美妙。


    可是,當維特離開這座雲中之城時,他止不住地在發抖。


    他知道了一個從前讓他隱約感覺到困惑的秘密:原來他不是餘燼的瓶中小人,他真正的飼主是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


    金質的匕首被他握在手中,刀刃鋒利,它是一把真正的神器,能夠改變他悲慘命運的神器。


    隻要……隻要將它刺入愛人的心髒。


    餘燼溫柔地勸誡他,熱忱地幫助他,他給予了他選擇:“用與不用,取決於你。但我希望與你做一個約定:假使有一天你選擇使用它,我想要梅菲斯特的一部分記憶。”


    那時,維特心神恍惚地問道:“如果我沒有用它呢?”


    白發紅眼的輪椅青年溫文爾雅地說道:“那也無妨,就當是我送你的一份禮物吧。”


    維特站在餐廳中,呆呆地看著這把匕首,他沒來由地心想:狐狸一定會喜歡它的,畢竟它是金子做的。


    他的腦中浮現出了狐狸的模樣,他是一個藏了很多故事的情人,維特試著不去探尋他的過去,可是內心深處他清楚地知道,狐狸在利用他,一直都在利用他。


    一個個相擁而眠的貪歡夜晚,他在半夢半醒中聽見狐狸翻身下床的聲音,不需要悄悄跟在他的身後,維特知道他去了哪裏——他的書房。這個假冒貴族的情報商人試著從浩如煙海的資料中尋找著黃金工坊、不死藥與梅菲斯特的秘密。


    他不會找到的,因為涉及瓶中小人的絕密資料從來不會放在他的書房裏,但是這不妨礙他時不時在書房裏藏匿一些半真半假、似是而非的資料,好讓他狡猾的情人不會空手而歸。就這樣,他悄悄地引誘著他動機不純的情人,在每一個甜蜜的夜晚敲開他家的門,給他火熱的擁抱與親吻。


    這明明是如此甜蜜的吻,他卻嚐到了情人舌尖下隱隱的憎恨。


    狐狸愛他嗎?在厭惡與利用之中,可曾有一點真摯的情感,誕生在這個刻薄市儈的情報商人心中?這是維特從前不敢去深思的問題。


    可是手中的利刃逼迫他去回憶剛才餘燼對他說的一番話,於是他悲哀地發現:原來我隻是一件工具,我不可能被愛。


    在那夢幻的天空之城中,在餘燼耐心而溫柔地傾聽中,迷茫的維特說出了他的故事。


    他向這位仿佛全知全能的神明請求解答:“這樣的愛,是愛嗎?”


    輪椅上,白發紅眸的神明注視著他,猩紅的眼眸平靜而溫柔,卻是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深淵,他耐心地等待著獵物朝他走來,然後一腳踏空墜向深淵。


    “愛的前提是誠實。”他緩緩說道,“假如愛誕生於欺騙與利用,充斥著謊言與算計,相愛的人從來沒有讓對方看到真正的自己,這樣的愛無疑是虛假的。”


    “虛假的愛會如何?”維特痛苦地問道。


    “破滅。你得到過的所有美好,在真相到來的一瞬間全部破滅。你終究會在那場美夢中醒來。”餘燼溫柔地說道,他的眼神似乎在緬懷。


    “醒來後又會如何?”維特宛如一個絕境中的信徒向他的神明乞求神諭。


    餘燼微笑著,說出了那個讓他的信徒心神震動的回答:


    “從一件工具,變成了一位神明。”


    ——所以,去獻祭那虛假的愛吧,你會得到整個世界。在神性的道路上越走越高遠的神明,在越來越深沉的黑夜中留下了他神啟一般的囈語,引誘著後來人追隨他的腳步。


    維特眼中的迷霧被這驚雷一般的話語撥開。


    他豁然開朗。


    他不是沒有理想,他想擺脫作為工具的命運,他想成為一個真正的人,甚至是……神。


    ………………


    沐浴洗臉,刮幹淨臉上的胡渣,換上最喜歡的衣服,在鏡子前調整好絲質領巾的位置。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維特拿起那把金質的刀刃,將它藏在了自己的袖子裏。


    他又看向那隻金色的餐碟,想了想,他將餐碟夾帶在了大衣的內袋中。他恍恍惚惚地心想,狐狸應該會喜歡這隻碟子。直到餐碟冰冷的溫度透過內襯傳遞到皮膚上之時,他才想起自己是去做什麽的。


    啊,我正要去殺死他。


    維特摸了摸餐碟,想要將它放回桌子上,可是他又沒來由地惦念著狐狸會喜歡這隻碟子,直到走出房間也沒有放下它。


    走下樓梯,來到大門口,換好鞋子,拿起手杖。神明向他承諾,在前去麵見情人的路上,他不會遇到任何的盯梢與阻攔。


    維特感覺到呼吸滯塞,可分明他這個瓶中小人的身體沒有呼吸。胸膛裏跳動的是起搏器,帶動肺葉呼吸的是人工肺,他本不需要氧氣,可他卻覺得自己缺氧窒息。


    他狠下心擰開了把手,推開了家門。


    眼前再次一片明亮,不是仲夏的暄熱日光,因為這光中沒有酷熱的暑氣,而是氤氳在雨霧一般的清涼中。


    維特茫然地抬起頭,恍然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座宛如通天塔一般恢弘的建築中,塔中自成一個綠意盎然的世界。


    日光來自於這座高塔數之不盡的白水晶玻璃窗,上麵隱約看得出魔法的痕跡。


    環繞著高塔內部綿延而上的雨林,在塔頂奇跡一般的造雨魔法陣的滋潤下生機勃勃。


    無數樓梯、天橋、環廊連接著塔內的白色亭台建築群,與霧靄水汽中無數道彩虹交織在一起。


    維特無端地聯想到了剛才那座黎明的雲中之城,它們都是如此美麗,可是雲中之城的美是毫無人氣的美——那裏沒有生命的痕跡,隻有坐在他麵前卻無比遙遠的神明。


    而眼前的這座雨林之塔,到處生機勃勃。他看到害羞的小鹿轉身跳入密林中,看到鳥群振翅飛過彩虹,甚至看到一條綠色的蜥蜴從他腳邊飛快地溜走。


    “這裏的風景不錯吧?”一個輕快柔和的聲音響起。


    維特循聲望去,雨林之中,又是一個熟悉而陌生的人。曾經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的姬晨星,抱著剛才那隻逃跑的小鹿對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見了,維特。”


    “你……您果然沒有死。”維特喃喃道。


    “托你的福,我以瓶中小人的身體複活了。可惜,他本該有自己的人生的。”姬晨星在林中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撫摸著懷中溫馴的小鹿,語氣裏充滿了遺憾與惋惜。


    維特默然。


    姬晨星是唯一一個會同情瓶中小人的飼主,他甚至覺得,假若姬晨星早就知道瓶中小人的來曆,他不會為自己留下這條後路。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深藏在維特心中的那個念頭又浮出了水麵:姬晨星一定想對梅菲斯特複仇,那麽他們是否有合作的空間?他是黃金工坊的高層,又是梅菲斯特的近臣,關於梅菲斯特的情報,他都可以提供給姬晨星。姬晨星現在來找他,不正是因為他有利用價值嗎?


    姬晨星緩緩開口道:“今天來找你,是想和你聊聊。”


    果然如此。


    維特沉聲道:“聊合作嗎?”


    出乎他的意料,姬晨星笑著搖了搖頭:“不,我暫時沒有想與你合作的意思。或者說,我並不想利用你去達成我的目的。”


    維特愕然。


    看著維特這副模樣,齊樂人立刻明白了,他確實被蘇和蠱到了,放著不管的話,他內心的迷茫與貪婪最終會促使他走上一條被精心設計過的道路。但是,他還沒有蠱到失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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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搶救一下吧,試試“話療”,齊樂人決定對症下藥。


    “你已經得到那把刀了,是吧?”齊樂人緩緩問道。


    維特的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按住了藏著刀刃的手臂。


    齊樂人笑了。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剛才那種密林精靈一般的自然與空靈感悄然隱去,取而代之的是宛如朋友一般的親切,好像他從來不是什麽高高在上的神,而是與所有人一樣的人。


    “別緊張,坐吧。我說想和你聊聊,那就真的隻是聊聊人生、理想、愛情……那些和朋友喝著小酒聊天時會說到的東西。不然,難道讓你去拯救世界嗎?”齊樂人指了指他身邊的座椅,示意維特坐下。


    維特猶豫著坐下了:“也許,我真的能拯救世界呢?”


    齊樂人笑盈盈地看著他:“這是我的工作,我認為我可以做到,所以並不打算轉包給你。”


    維特咽了咽唾沫:“但是我可以做到。”


    隻要用上他衣袖中的刀刃。


    齊樂人平靜地注視著他:“你或許擁有能夠做到的能力,但是能力與覺悟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維特一愣。


    隻聽齊樂人說道:“在我看來,你擁有的能力並不來自於你本身,而是依靠一件外物。它得來得太容易,也太突然,以至於你還沒有具備與能力同等的覺悟。”


    維特默然,他問道:“覺悟是什麽?”


    齊樂人:“是你為什麽要做這件事,以及,做了這件事的後果。”


    為什麽?後果?維特的心髒像是被戳刺了一下:這是他不敢思考的東西。


    齊樂人:“惡魔許諾給你利益,卻總是對代價輕描淡寫。所以你更要好好思考,在想清楚之後再在契約上簽下你的名字。”


    維特喃喃道:“代價……”


    代價,是什麽呢?


    愛情?抑或,不僅僅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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