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他最近像有什麽心事。”


    雲乘月摸著拂曉的腦袋, 輕聲說?道。


    “咩咩咩!”


    拂曉睡醒了?,扒拉在她肩頭?,東張西望地看風景, 長?了?一撮絨毛的尾巴晃來晃去, 不時拂在雲乘月臉旁。


    雲乘月若有所思:“嗯?你是?說?, 他隨時都像心事重重?雖然也不算錯,但……”


    “咩, 咩咩咩!”


    “好啦,知?道了?,我?不會告訴他你說?他壞話?……不算壞話??好吧,你說?了?算。”


    麒麟抬頭?盯她一眼, 搖頭?晃腦地笑起來, 露出脖頸四?周光禿禿的皮膚。這裏?是?麒麟生長?鬃毛的地方,但在此前的遭遇中, 拂曉受傷太重,已經成了?一隻這裏?那?裏?都禿一塊的麒麟。


    平心而論, 是?不大好看的。像隻禿了?的大貓或者大狗, 總之是?個四?不像。


    雲乘月又摸了?摸拂曉的腦袋, 自言自語:“但我?覺得挺可愛的。”


    “咩?”


    她笑起來:“如果長?大了?之後你介意,我?們就去買個毛絨頭?套吧……會不會像一頭?獅子?”


    “咩?”


    “或者,叫老薛給你做也行。不過他欠我?的絨毛兔子還沒給我?……他最近太忙, 也不好總是?催他。”


    “咩……”


    露水蒸騰,處處都是?濕潤清寒的氣息。


    說?是?清晨, 其實已經不大早。天已經全亮了?,四?下草木窸窣,被陽光曬著,多了?點暖意。


    雲乘月不認識路, 站在小徑上舉目四?望,隻見身?後是?她那?孤零零的小院,四?周是?縱深的野徑,還有一重又一重的山峰。


    前幾天太累了?,她竟然才意識到,給自己的院子是?單獨一處。那?雙錦和陸瑩去了?哪裏??她試著往遠處看,隻見往山腰走,還有不少建築,說?不準是?在那?裏?。她記得她們就是?往那?邊去的。


    雲乘月站在原地,忽然有些不知?道該往哪裏?走。她回頭?看看院子,產生了?一種回去睡覺的衝動?,但隨即她歎了?口氣,覺得既然自己信誓旦旦要“與?人鬥其樂無窮”,現在還是?該打起精神,好好想想辦法,尋一尋書院中所謂的“機緣”。


    既然是?機緣,大約就是?刻意尋找不到的東西。


    想到這裏?,她隨便挑選了?一個方向,邁步朝前走去。走了?幾步,她看看懷裏?晃尾巴的小麒麟,忽然有點不平衡。


    雲乘月彎下腰,把麒麟放在地麵上。拂曉摸不著頭?腦,四?掌著地,抬頭?睜著圓溜溜的眼睛,那?清澈的金色像陽光凝結。


    “你是?一隻健康的麒麟,應該學會自己走路了?。”雲乘月嚴肅說?道,“看,我?也很想躺平,但是?我?還在堅持獨立行走。”


    拂曉想了?想,眼神嚴肅起來。


    “咩!”


    ——你說?得對,我?是?個獨立的麒麟啊!


    一人一麒麟(雖然更像禿了?毛的貓或者狗)並排著,一齊朝前走去。


    沒走幾步,她卻被人叫住了?。


    “哎,你,那?個……那?個什麽!那?個師妹!”


    聲音是?從天上傳來的。


    與?聲音同時傳來的,是?猛然一聲“唰啦”,像巨大的翅膀使?勁扇動?一下。氣流也隨之而來,變成強風傾斜而下。


    “……咩!”


    拂曉渾身?鱗片都要炸開了?。它靠在雲乘月小腿上,抬頭?尖利地“咩”了?好幾聲,那?意思是?:空間波動?!


    作為五彩麒麟的後裔,拂曉雖然年幼,對空間變動?卻本能地非常敏銳。


    雲乘月的頭?發在強風中亂飛。她抬起頭?,撥開眼前遮擋視線的頭?發,朝空中看去。


    隻見一名黑衣青年,跨坐在一隻巨大的木鳥身?上。木鳥?是?木鳥吧?那?東西左右各兩片寬寬的翅膀,中間身?軀狹窄,兩旁垂落有蹬,供青年踏足。


    那?黑衣青年自己的頭?發也在亂飛。他鼻梁上還戴著一個說?不好什麽材質的眼鏡,鏡片很厚,反光遮擋了?他眼睛的樣子。


    因為風聲很大,他衝雲乘月叫嚷的聲音也就很大。


    “師妹,你是?新來的師妹吧!住這兒的應該是?內院新生!雖然看起來,你是?這次內院考核的最後一名!但是?師兄我?相信!你跑腿送個東西的能力!是?具備的!”


    ……啊?


    雲乘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要讓我?送東西?這位,呃……師兄?”


    她喊得有點不太順口。


    “咩咩咩咩咩!!!”


    ——不是?最後一名!是?第一名!!


    拂曉不知?道為什麽,特別激動?,豎著尾巴一通咩咩叫。


    黑衣師兄好像看了?它一眼,納悶道:“這哪兒來的羊?長?得還怪可愛的!”


    雲乘月頓時對他好感?上升。


    沒等她開口說?什麽,黑衣師兄就扔下一樣東西。她接住一看,見是?一隻狹長?的木匣,應該是?用來存放書畫軸一類的容器。


    “幫我?轉交給!律法班的!魯潤師兄!就說?是?天工班的胡祥!給他的最新方案!”


    黑衣師兄繼續扯著嗓子吼。


    “有勞師妹!事成之後,你可以去省身?堂!領取一塊丁級借閱證!作為獎勵!”


    丁級借閱證是?什麽?省身?堂又在哪兒?以及更重要的……律法班的魯潤師兄身?在何處啊?


    雲乘月很想問個明白?。


    然而胡祥師兄已經架著他的木鳥,調轉鳥頭?,猛然躥向天空,好似煙火衝天。


    “……對了?,新來的不知?名的師妹!你最好先去嘉禾堂!領一套新生院服!”


    光芒一閃,空間波動?再起,胡祥師兄和他的木鳥就全然消失在天空。


    唯有雲乘月站在原地,抱著一隻又冷又沉的木匣,和拂曉一起抬頭?望天,再麵麵相覷。


    “咩……?”


    “還能怎麽辦,辦事唄。”雲乘月歎了?口氣,掂了?掂手裏?的東西,“樂觀一點,說?不定這就是?機緣的開頭?。”


    不過,這位師兄建議她先去領一套院服?對了?,她現在穿的還是?自己的衣服,但明光書院似乎有自己的服飾。那?麽問題又來了?,嘉禾堂又在哪裏??


    她的院子在山腳,目之所及,其他建築似乎都在上麵。雲乘月四?下觀察,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覺得像這種旅遊勝地,實在應該人手一份地圖,最好還能實時標注‘你現在所在的位置’。”


    她好像曾經見過這樣的東西,而且很熟悉。但是?哪裏??想不起來。記憶中大大小小的空白?,現在她竟都習慣了?。記不得就記不得罷,還能尋死覓活怎麽的?日子照樣過。


    拂曉和她心意相通,這時卻叼住她的裙擺扯了?扯。


    “咩唔咩唔咩唔……!”


    拂曉尾巴使?勁搖。這時它看上去又像一隻歡快的狗了?。


    雲乘月聞言詫異:“你說?你能感?覺到這兒附近的建築,可以領我?去?這也是?你的天賦靈通?”


    “咩唔!”


    ——是?的!


    小麒麟眼裏?流露驕傲之色。


    雲乘月沉默片刻。


    “拂曉,謝謝你的心意。但我?覺得,現在有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咩唔?”


    “你應該還沒學習識字吧?所以,你怎麽知?道哪一棟建築是?哪裏??”


    “……咩,咩咩?”


    拂曉呆住了?。


    ……


    最後,雲乘月帶著小麒麟,還是?采取了?最笨的辦法:朝目之所及最近的建築,快點走過去。


    明光書院既然修建在山中,麵積自然極大。雲乘月走了?幾步,覺得靠雙腿實在不方便,就拿出了?一枚紙符,令其化?為紙船,載著她和拂曉快速上飛。


    途中,他們經過了?幾座涼亭。涼亭簡單素雅,牌匾皆無,隻亭中設了?石桌石凳,還放著棋盤或筆墨紙硯。


    但這些雅致的器物卻都積了?一層薄薄的灰,看上去許久沒人用過了?。


    這裏?很大,沒人用也正常,說?不準是?灰塵太大、沒人打掃呢?可雲乘月望著那?空空蕩蕩的涼亭,卻驀地生出淡淡悵然一點。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一座二層樓高的建築。這樓灰瓦白?牆,大門敞開,門前立著好幾個布告欄,不少人來來往往,還算熱鬧。雲乘月才發現,她似乎是?從小路上來的,這門前還橫著一條更寬闊的路,很多人在這裏?通過飛行器上下。


    再看門上,高懸四?個正楷大字:嘉禾堂。


    筆畫流暢有力,用墨飽滿,筋骨俱全之外,又像帶著殷殷期盼,是?毫不掩飾的關懷。再看一旁落款,見是?從沒聽過的名字,想來是?過去書院某位人物所留。


    她不期然想到:書法墨寶便是?如此,就算曆史?破碎、人物湮滅,這些好的作品卻會流傳下來,成為曆史?的縫隙,一代代地被人看見。


    按下這細微的感?慨,雲乘月抱起小麒麟(畢竟這裏?人多),走上前去,對守門的弟子略施一禮。


    “你好。”她很有禮貌地說?,“聽說?這裏?能領取新生院服,我?來領一領。”


    “嗯?新生院服早已發放,你怎麽會沒領到……嗯?”


    守門的弟子是?位少女模樣的修士,聞言奇怪地看她一眼,忽又一愣,快速眨巴了?幾下眼,原本嚴厲又警惕的語氣弱了?幾分。


    “你,你真沒領到?”她清了?清嗓子,聲音溫柔了?好幾分,“這位師妹,你叫什麽名字?”


    “……姓雲,名乘月。”


    雲乘月卻是?被她看得有點警惕起來,心想這師姐的眼神怎麽怪怪的,雖然沒什麽惡意,但未免也太兩眼放光了?點,莫不是?看上了?可愛的拂曉?那?是?不能夠給她的。


    “雲……啊。”守門師姐先是?一怔,繼而恍然,“我?知?道了?。你隨我?來罷。”


    不知?為何,聽見她的名姓後,師姐的表情卻倏然淡下來,似乎立即對她遠了?三分。


    她朝旁邊招了?招手,喚來另一名弟子,叫他接自己的班,便示意雲乘月隨自己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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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長?叮囑我?們不得打擾雲師妹休養,是?以衣袍暫存嘉禾堂,勞煩雲師妹自己來取了?。”


    守門師姐在前帶路,話?說?得客客氣氣,也冷冷淡淡。


    雲乘月雖然對她的態度轉變略感?奇怪,但她們素不相識,她也懶得多想。總歸事情能辦就行。


    守門師姐還是?很恪盡職守,又詳盡說?道:“雲師妹先來嘉禾堂是?對的。書院自有規定,新生一律著藏青色道袍,等分班之後,就各自穿戴各自的服飾。若是?在院內比試中取得頭?三十名,便可穿著與?老師們相同的青色衣袍,隻是?不戴抹額,以作區分。”


    雖然略顯繁瑣沒用,但井井有條的禮儀規定,恰恰是?一個組織完善運轉的側寫。雲乘月心裏?又滑過一條不知?哪裏?學來的道理。


    介紹完後,兩人就陷入了?沉默。


    期間,守門師姐吩咐其他人取來雲乘月的服飾,就繼續沉默。


    雲乘月想了?想,開口問:“師姐求教,分班是?什麽意思?”


    “……啊對,雲師妹應該也錯過了?這些。”


    守門師姐似乎並不情願開口,但還是?說?道:“明光書院內院錄取的學子,要先統一上課,一年後按照各自選擇,參加對應考核。考核通過後,即可升入對應的班級。”


    “目前,內院分為律法班、天工班、貴生班,這三個班級各自由張廉張夫子、公輸潤公輸夫子、楊嘉楊夫子帶領,因此最受學生追逐。”


    說?到這裏?,師姐猶豫片刻,又說?:“不過,書文一道,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盲目追逐夫子教導,說?不定會適得其反。”


    雲乘月識得這一絲善意。她有些驚詫,因為這位師姐顯然因為某種緣故——其實她略有猜測——而不願親近她,這時卻依舊開口指點。無論這指點是?否有用,這一絲善意無可否認。


    她便認真點頭?:“受教了?,多謝師姐。”


    師姐看著她,又是?愣了?愣,莫名歎了?口氣,才說?:“總之,書院七位夫子,常年授課的隻這三位。除王夫子常年閉關,另三位雲遊各處,時不時回來講學。夫子們來去隨心、去留無意,運氣好才能遇見。”


    “再有三十六位老師,目前有五位帶班。雲師妹到時候……也能看看。”


    師姐神情略複雜:“如果雲師妹等得到那?一天的話?。”


    果然是?因為明年七月十五的歲星之宴。既然要入學一年才參加分班,她多半是?等不及的。


    雲乘月心道。可具體是?為什麽?雖然素不相識,但她直覺這位師姐並非嫉妒之人。或許是?嫌她給書院帶來麻煩了?罷。雖然她知?道自己隻是?大道之爭中的一枚棋子,但在外人看來,她是?開頭?就被白?玉京定下的人,非要來書院求學,就是?給書院帶來麻煩,讓本就處於劣勢的書院雪上加霜。


    說?不定,不參加統一學習也是?件好事……等一等,莫非盧爺爺和王夫子也考慮到了?這一點?


    想通了?這一點,雲乘月隻想歎氣。真是?大的麻煩沒解決,瑣事又是?一堆。算了?,也沒關係,大不了?和書院的人相敬如賓。她隻需要盡快畢業,就能前去白?玉京,也不必在這兒多做感?歎。


    她再次致謝,又詢問了?天工班在何處、魯潤又是?誰後,也就不再多問。


    又一陣略顯尷尬的沉默後,去領院服的弟子終於回來了?。


    兩人都微妙地鬆了?口氣,以至於她們同時露出了?一點笑。


    師姐指著門口捧衣匣的弟子,輕鬆道:“雲師妹可在堂中換好院服,便能前去天工班。今日天工班授課,午休時魯潤師兄必定也在……大師姐?”


    她忽然麵露笑容,話?都沒說?完便去打招呼。


    雲乘月側頭?一看,隻見一道青影盈盈而入,其人氣質清雅淡然,烏發隻以一支青玉簪挽起,卻更顯出相貌雅致。


    正是?據稱明光書院大師姐的楊霏。


    她身?邊還擁著幾名弟子,一群人正談論書文意趣之道的什麽什麽,似乎正進行一番學業探討。


    楊霏原本笑著指點什麽,一抬眼看見雲乘月,微笑就凝住了?。


    雲乘月倒是?主動?對她點了?點頭?。


    兩人此前有些過節,楊霏對她好似有點莫名敵意。不過現在她有自己的目標,不想主動?惹事,隻想遠著楊霏一點。


    楊霏的微笑很快恢複了?正常。


    她移開視線,笑道:“既芳,你怎麽帶雲師妹來了?這裏??按師長?規定,雲師妹是?不能夠同我?們一道學習的。”


    她語氣相當平和,既沒有挖苦諷刺,更沒有針鋒相對,隻是?公事公辦地提醒一句,因此顯得很有風度,與?此前失態挑釁的模樣判若兩人。想來也對,明光書院縱然近年顯出頹勢,終究還是?英才薈萃;楊霏能夠坐穩內院大師姐的位置,肯定有她的過人之處。


    她問的是?既芳,也就是?守門師姐,那?回答的也是?她。


    既芳師姐顯然很崇拜楊霏,不想被她誤會,立刻便說?:“大師姐,不是?這樣的,我?沒有領雲師妹去學堂。雲師妹隻是?來領院服,現在院服已經拿來了?。”


    楊霏微笑端然不動?:“既然拿來了?,那?就請雲師妹速速離去罷。終究是?師長?命令,我?等不好違背。”


    雲乘月本來也沒有多留的意思。


    “大師姐說?得對。”她倒也不管楊霏的態度軟硬,敷衍一句,“不過,我?想在這裏?換好衣服再走,這應該不違規罷?”


    楊霏身?邊有年輕弟子皺起眉毛,嘀咕一句:“回自己屋裏?換不也一樣?也沒多遠。真是?事多。”


    說?是?嘀咕,但在場修士無不耳聰目明,實際這話?和當麵嚷嚷也沒什麽區別了?。


    雲乘月看他一眼,慢吞吞道:“挺遠的,在山腳,我?坐紙船上來也用了?小半個時辰。不過,如果實在不能用用這裏?的房間,那?我?就去外麵找個隱蔽的地方換,倒也沒什麽關係。”


    這話?說?得很平和也很誠懇,倒是?更顯得出聲的弟子刻薄。那?弟子倒也不是?壞人,一聽就訥訥起來:“啊,如果是?那?樣遠,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可是?等一等,雲師妹不是?今次內院第一?內院第一的院落就離此處不遠,怎麽會在山腳?”


    雲乘月一愣。


    眾人也都是?一怔,忽然都看向楊霏。


    “大師姐……”


    有人剛出一聲,立即閉嘴。大家神色各異,氣氛忽然微妙起來。


    雲乘月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住處分配是?這位大師姐的工作,而也正是?她,將自己分配到了?山腳下。


    楊霏眉心略略一跳,笑容按下幾分,卻還是?從容。她作失笑狀,搶先說?道:“這事是?我?沒來得及同雲師妹說?。雲師妹雖是?第一,但情況特殊,不參與?書院授課,所以離得遠些也沒關係。”


    “其他新生課業繁重,住在山峰靠上麵些,也好往來輕鬆點。我?便這麽安排了?,不過是?我?的倏忽,就算雲師妹閉關休養三日,我?也該留個話?。”


    “不過雲師妹說?得在理,你返回太遠,還是?在這裏?換上院服方便些。”


    一番話?娓娓道來,情理俱在,說?得一旁弟子心服口服。


    其實他們本來就對這位大師姐心服口服,又對雲乘月心懷芥蒂,隻要說?法過得去,誰會計較其中有多少勉強之處,比如大師姐真的違反規定,擅自調整住處安排了??


    雲乘月本來懶得管,現在卻皺了?皺眉。


    “哦,這樣。”她冷淡道,“不過我?這人反應不算快,現在也不知?道該不該和大師姐道謝。等回頭?見了?書院各位師長?,我?再問問大師姐的做法是?否妥當,如果真的好,我?到時候再來向大師姐道謝。”


    書院曆史?悠久,校風也崇尚含蓄優雅,很少有人把“我?要告狀”說?得如此直白?。


    楊霏笑容微僵。


    但這回,雲乘月沒再多說?,顧自拿了?衣服走了?。


    等她換好了?衣服、將要出門,回頭?見嘉禾堂中已經恢複了?原本的和睦。楊霏作為大師姐,眾星捧月,被眾弟子圍著求教。她本人也笑容生動?,耐心地指導各位。


    看上去,他們的關係是?真的好。


    雲乘月看了?一會兒,忽然失笑。


    “我?之前可能有句話?說?錯了?。”她對拂曉說?,“我?諷刺她不配當這大師姐,但現在看來,對其他人而言,她其實很不錯。隻是?我?們合不來。”


    這也不罕見。就算是?兩個頂好的人,也很可能相互看不順眼。大概這就叫不投緣。


    她轉身?離開。


    “不過,狀還是?要告的。”


    誰想天天飛小半個時辰啊,書院又不給報銷耗費的紙船。


    ……


    滴答、滴答、滴答——


    一片黑暗。


    這沉寂無光的黑暗,是?天底下最大的酷刑。他也是?現在經曆了?才知?道的。


    黑暗中什麽聲音都沒有,隻有水聲。其實這到底是?水聲,還是?自己血液滴落的聲音,他也分不清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早就失去了?時間的概念。


    在這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他甚至懷疑自己早就死了?,卻旋即又意識到,死人是?不會用“我?到底是?死是?活”這個問題來折磨自己的。


    他甚至開始期待刑訊。至少有人的聲音,活生生的人,是?人,不是?黑暗和永遠不會停止的“滴答滴答滴答”。


    “洛小孟?”


    聽,是?人的聲音。


    他用著自己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勉強抬起頭?。這一次是?誰?反正是?司天監裏?的某個人。他恍惚地想。


    “沒有,我?身?上沒有死靈,沒有……”


    他僵硬地重複這些不知?道說?了?多少遍的話?。


    真的沒有。如果先祖的死靈還在,在司天監的手段下,他早就吐出來了?。可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水府中走一遭,還能丟了?先祖的魂魄?到底是?誰,是?誰?


    “一定是?那?個水府的問題……”


    同樣是?重複了?不知?多少遍的話?。


    “洛小孟。”


    可與?之前不同的是?,來人蹲了?下來。那?聲音在他麵前響起——他花費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件事。然後,他又花費了?很久,才意識到哪裏?不對。


    司天監的人是?不可能蹲在一個階下囚麵前的,更何況按照他們所說?,和死靈沾邊的是?最卑賤的階下囚,看一眼都要髒了?眼睛。


    洛小孟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但他不敢相信。外人?救他的?不,不,洛家早已破落,沒人能救他,也沒人會救他。


    ……誰?


    他竭力睜大被血汙模糊的眼睛。他一時忘了?這雙眼睛已經幾乎要廢了?,就算不廢,這裏?全是?黑暗,他也該什麽都看不到。


    但這一次,他看見了?。


    奇跡一般地,他看見了?一個蒙著淡淡白?金色光芒的輪廓。那?溫暖而不刺眼的色澤,簡直像清晨的陽光——他本以為自己再也看不見的陽光。


    一個男人站在這光芒中。


    他伸出手,輕輕按住他的頭?。


    “可憐,也才十六歲。”男人歎了?口氣,又用充滿鼓勵的口吻說?,“但十六歲也成年了?。勇敢一些,站起來。”


    洛小孟嘴唇囁嚅幾下。


    “……什麽?”


    男人喂了?他一口水,然後又摸了?摸他的頭?。溫暖輕柔的感?覺。他幾乎落淚。


    “我?說?,站起來,我?會救你。”


    洛小孟茫然了?:“為什麽……你,你是?誰?”


    男人的神情依稀好像更溫和了?。他在歎息,低聲說?:“我?叫申屠侑。”


    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他一時想不起來。


    “你要認為我?是?水府中害了?你的罪魁禍首,也沒有問題。”


    什麽?洛小孟恍然大悟。他不可遏製地怨恨起來。如果還有力氣,他想大吼大叫,憤怒地指責這個人,拔出刀砍死這個人——都怪你!看啊都怪你,害我?成了?這副樣子!


    但是?申屠侑的手按在他頭?頂上,還是?那?麽溫暖輕柔又堅定,那?光也如陽光,無不令人想要落淚。


    洛小孟呆呆地望著他,最後問出口的隻有一句:“你要……救我??為什麽?”


    “贖罪。”


    男人簡單地回答,又輕輕抓住他的肩,溫和的語氣變得堅定起來:“我?們也是?被人害了?。堅強一點,你要站起來,然後和我?們一起複仇!”


    “不過,我?不會強迫你。”


    申屠侑又溫和下來,歎息著說?:“你是?個苦命的孩子。我?也是?苦出身?,知?道你活得不容易。無論如何我?會救你出去,如果你隻想從此好好活著,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


    洛小孟仍是?呆呆地沉默著。


    有多久……沒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了??甚至有多久,沒人再摸著他的頭?了??


    謊言?真實?不知?道。不知?道。他隻知?道,所有被欺騙的人,都是?因為太渴望去相信對方編織的謊言。


    他終於落下淚來。他知?道自己不能不信了?。


    “我?……要去!”他嘶啞地說?,“我?和你一起……找他們報仇!”


    申屠侑望著這個年輕的孩子。


    他心想,啊,真簡單。他會好好帶他,但隻有一個希望:希望這孩子不是?另一個背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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