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就?是魯潤師兄?”


    雲乘月站起身, 餘光看見裙擺上滾下去一點點心碎渣,立即略側過身,不動聲色地把碎點心渣拍下去。但沒想到, 一旁的拂曉眼?睛一亮, “咩”一聲就?原地起跳, 張口吞下了那點碎渣。


    兩位師兄都看著小麒麟。


    雲乘月眉心略跳,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拿出木匣就?遞過去:“這是天工班胡祥師兄托我轉交的,說是最新方案。”


    “最新方案?原來是胡師弟。他自己不來,反倒麻煩起新來的師妹,真是沒點當師兄的樣子。”


    魯潤師兄搖了搖頭, 接過木匣, 打開?看了一眼?,點頭收好。他再望望天色, 又瞧了一眼?亭中那張紮眼?的草紙,神情如?常, 隻?對雲乘月拱拱手。


    “這回?有勞雲師妹了。我回?頭會教訓胡師弟, 不過他們天工班人數不多, 每個人都很?忙,因此常常在書院中抓人跑腿,還望雲師妹不要同他計較。”


    他說得認真而溫和。這位師兄濃眉俊眼?, 幾近冷冽,臉龐卻線條柔和, 嘴唇豐柔而略小,令他頗顯誠懇親和,也格外?有種天真的少年氣。


    他又拿出一張中間鏤空、外?方內圓的淡黃紙張,伸出手指在上麵寫下自己的名字。


    旋即, 紙張四周亮起一行文字,寫的是:


    ——(九九九)年,內院任務(丁)等(一三九)號已完成。


    魯潤將?紙張遞給?她:“這是任務完成的簽收單。拿上它去到省身堂,就?可以積累相應任務分數,如?果任務發布者設置了獎勵,就?還能領取對應獎勵。”


    這東西有些新奇,是第一次見。


    對新鮮事物的好奇,衝淡了苦等至半夜的鬱悶。雲乘月拿著紙翻來覆去看了幾回?,才?收了起來。


    魯潤看著她的樣子,笑道:“這東西不光書院用,各處行會也用。白玉京裏也常見,如?司天監、飛魚衛,都有自己對應的任務體係。”


    “完善的獎懲機製,也是律法製度的一部分。”


    雲乘月先是點頭,而後心頭一動:怎麽感覺……魯潤師兄有些像在教她的樣子?


    但再看過去,這位青年神態溫和卻隨意,不像有什麽言外?之意。


    也許隻?是隨口一說吧。


    “對了,雲師妹,省身堂和書院其他地方一樣,從早課時間開?放到晚飯時間。注意在他們有人時前去。”


    晉文顯提醒了她一句,又轉向魯潤,正色道:“魯潤師兄,我也有件事同你說。”


    接著,他就?告訴對方,說雲乘月住處安排出了問題,以及身份玉簡、戒律手冊都沒發放的事。


    說罷,晉文顯又道:“大師姐做事再細心,終究事務太多,免不了有疏漏。魯師兄……”


    “晉師弟。”


    魯潤卻擺擺手,略帶責備地說:“現?在我們隻?知道雲師妹的事出了問題,卻不知道原因。如?何能斷言,是大師姐有所?疏漏,而不是故意,或者被人欺騙,或者其他緣由?究竟是誰、為什麽、在哪一環節做得不對,還要調查過後才?能得出結論。”


    “隻?憑經驗就?擅自推論,是研習律法之人的大忌,你須謹記在心。”


    晉文顯先是驚愕,而後還有點不服氣,想出聲辯駁。但迎著魯師兄溫和卻迫人的目光,他一句話說不出,自己想了半天,漸漸明白過來,麵露愧色。


    “是……我懂了,多謝魯師兄教導。”


    魯潤方才?點點頭,又對雲乘月說:“這件事我知道了,定會告訴師長,明日?便會著手解決,七日?之內必出調查結果。”


    他說得如?此幹脆而自信,讓雲乘月有些意外?。


    雖然她原本就?打算告狀,可在她想來,楊霏給?她找的麻煩雖然討厭,卻也不算大事。為什麽魯潤師兄的態度卻相當嚴肅?


    反正天色都晚了,也不差這麽一會兒。雲乘月就?將?這個疑問說了出來。


    魯潤聽後,笑笑,說:“原來雲師妹是疑惑這件事。不錯,這事如?果和書院存亡這般大事相比,的確不值一提。”


    “然而,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大廈傾倒往往就?是無數的小問題日?積月累而來。”


    “隻?有在日?複一日?中,用最嚴肅的態度處理好每一件小事,才?能真正讓所?有人明白:規矩就?是規矩,規矩必須遵守。”


    “如?果有人違規,卻沒有得到公正的、及時的處置,那這規矩就?廢了。”


    “身為律法大道的傳承者,我等決不能放任這樣的事發生。”


    聽到這裏,雲乘月不得不拱手一禮。


    “原來如?此,受教了。”她認真道,“魯師兄不愧是張夫子親傳,將?來必定有一番作為。”


    魯潤含笑點頭,並不謙虛。


    “那麽,天色已晚,雲師妹,晉師弟,你們都早些回?去歇息。”


    “對了,就?寢鍾聲響過之後,再過半個時辰,就?是宵禁。超過宵禁時間回?去,也是違規,要受處罰的。”


    他慢條斯理地補充道。


    晉文顯忽然身體一顫,立即道:“好的魯師兄我馬上就?回?去多謝魯師兄指教魯師兄晚安!”


    說罷,他轉身就?走,倉促間給?雲乘月使?了個眼?色,便消失在傳送石碑前。


    雲乘月不明所?以,卻也意識到違規必定不是好事,立刻也說:“那我也告辭了,多謝魯師兄。”


    才?一轉身,她卻又想起什麽,扭頭疑惑:“可魯師兄,你不也還在這裏?”


    魯師兄雙手背負,麵帶微笑,青衣當風。本是月下仙人般的場景,卻因他氣質裏那份少年氣,而令他看起來多了幾分促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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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麽,我是有夫子特許的,並不適用宵禁規則。”


    他含笑說:“雲師妹,改日?再見。”


    雲乘月便匆匆走了。


    她想起,之前有人介紹過,說各個班級的學生都有對應顏色的衣袍,而唯有在書院大比中取得頭三十?名的學子,才?能身著天青近白的衣袍。天青近白,原本是書院三十?六位老師才?能穿的顏色,將?之賦予學生,無疑意味著極大的認同和極大的榮耀。


    她見過的學生裏,楊霏這位大師姐便身著青衣。


    而現?在,又多了一個魯潤。


    “藏龍臥虎。”


    她一路從傳送點飛奔,奔過一段發白的月光和露水閃光的草木,最後嘀咕了一句,終於推開?自己小院的門?。


    就?在她跨進院子的那一刹那,身後遠處響起了清遠的鍾磬之音。那聲音龐大又沉鬱,像悵然又像釋懷,如?夢境緩緩降落。她回?過頭,恍然明白那就?是宵禁的鍾聲。


    總算是險之又險地趕上了。


    她鬆了口氣,再回?過頭,卻見拂曉已經奔上前去,一頭撞開?了內屋的門?。


    暖黃的燈光傾瀉而出。


    在桌邊,有人靜靜而坐,手裏捧著什麽東西,正一針一線地縫。


    雲乘月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那一幕。


    不知過了多久,燈影中的人抬起頭。他長眉略蹙,眉眼?陰鬱,但燈色映在他眼?底,冷暖流轉,就?隻?剩了最純粹的無奈。


    “你呆站在那裏做什麽?”


    薛無晦冷冷地說,卻有些不自在地放下了手中的東西。


    “啊……”


    雲乘月如?夢初醒:“你在做什麽,還沒睡麽?”


    “我不需要睡覺。你是不是傻了?”


    他還是那麽冷冷地,又瞪她,仿佛這樣就?能掩飾那份無奈似地。他盯了她好一會兒,最後卻挫敗地歎了口氣。


    “……還不是你非要要這東西。”


    薛無晦指著桌麵那隻?做了一小半的黑色絨毛兔子,不怎麽高興地說。


    雲乘月忽然笑起來。


    “哎呀,是這樣啊。”


    ……


    山上。


    宵禁的鍾聲已過,月色卻顧自照耀。日?升月落,天地滄桑,從來不以人類的規定而改變。


    魯潤站在山頂,遙望山下。他打開?那隻?木匣,從中取出一卷圖紙,展開?來細細觀看。


    “守心,你的作業進度如?何?”


    有人出聲詢問。


    魯潤字守心。這是恩師給?他起的字。


    他退後一步,躬身行禮。


    “見過夫子。”


    張廉夫子點點頭,又問:“如?何了?”


    這位蓄著山羊胡須、目光炯炯的中年人,正是張廉夫子。此時,他正手持一卷書冊,緩步走來。他背後的知行台上,大部分燈光已經熄滅,但有幾盞燈火永遠燃燒。


    據說明光書院存在了多少年,那幾盞燈火就?燃燒了多少年。如?果傳說為真,那就?是千年不滅的長明燈,唯有傳說中的人魚油脂才?供得起。有人說那不滅的燈火象征著明光書院不滅的傳承,也有人說那是在等待誰歸來。


    孰真孰假,早已不可考。千年已過,如?今的人如?何努力考證,也無法還原曆史的每一個細節。


    魯潤收回?神思,恭恭敬敬地回?答:“這一次胡師弟做出來的東西,應該能夠符合學生的需求。完工之後,學生就?拿去山下城鎮中實驗一番。”


    張夫子聞言,比較滿意地“嗯”了一聲。


    “你有這樣積極入世、為民做事的想法,非常好。守心,你是我唯一的親傳弟子,但為師深知,你天性更多靈活,因此在律法一道上更要守住本心、謹記初衷,不可走上那鑽律法空子、謀取私利的歧路。”


    魯潤嚴肅應下。


    張夫子再點頭:“今天晚上的事情,你處理得也很?好。你說得不錯,規矩必須遵循,無論是誰,隻?要違反了規矩,就?要承擔相應的後果。”


    這說的是楊霏的事。


    和晉文顯不同,魯潤了解的事情更多。他知道楊霏曾算計過雲乘月,今天聽晉文顯一說,他就?知道是楊霏從中作梗,想給?雲師妹找麻煩。


    魯潤道:“大師姐這次做事是頭尾不顧了一些。夫子,這事不如?交由學生處理。”


    書院普通的違規事件,向來由律法班的學子代為執行。但這次違規的人是書院大師姐,讓一般的學生去宣讀處罰,恐怕大師姐麵子上過不去。


    “也好。守心,你考慮得很?周到。為師在你這麽大的時候,還過分執拗,隻?知道生搬硬套各種規矩。”張夫子想了想,相當直白地誇獎道。


    魯潤有點無奈,心想夫子您現?在也挺執拗的,上回?不是聽說當眾要教太子做事嗎?


    不過,這話隻?能放在心裏悄悄說。


    “好了,守心,你也去歇息吧。修士奉四時而行,飯要吃,覺也要睡。”張夫子合上手裏的書冊,也合上了那些他早已爛熟於心的法條,“為師也要去歇著了。”


    魯潤點頭。


    “不過,夫子……”


    “守心還有何事?”


    “學生是覺得,此前隻?聽傳聞還不覺得,今日?一見,雲師妹果然鍾靈毓秀,資質過人。她臨寫的書文字帖,學生看了一眼?,法度雖然稚嫩,意趣卻靈動逼人。”


    師徒兩人向來親近,魯潤也並不避諱,直接問了出來:“這樣的天才?,書院果真不教?如?此忍氣吞聲,未免長了他人誌氣,滅自己的威風。”


    在魯潤的想法裏,老師大約會有些無奈,告訴他書院也有苦衷,也許還會告訴他這苦衷是什麽;這也就?是魯潤的目的。他想更了解書院的事情,不然他不大安心;他天性就?喜歡縝密無缺。


    萬沒想到,這話一問出口,就?見張廉夫子豎起了眉毛,儼然一隻?陡然被點燃的炮仗,整個怒氣衝衝。


    “就?是,為師也這麽想!我也是這麽跟他們說的,哪有學生拚死拚活、好不容易考了進來,我們收了人家,還不教的!”


    張廉夫子一拍手,很?是讚同,也很?是不滿:“守心你是不知道,你這雲師妹實在倒黴,一路過來,比別的人多經曆了很?多艱險。不過,她表現?得很?有骨氣,為師雖然不全讚同她的選擇,卻很?欣賞這份骨氣。”


    魯潤聽得好奇起來,很?想立刻就?知道這位師妹一路究竟經曆了什麽。


    但他的老師無意解答。這位夫子隻?是顧自歎息了好幾句,才?說:“可王夫子心意已決。不知道他老人家和白玉京談了些什麽,就?談出這麽個結果來!”


    眼?看老師怒氣滿盈、滿腹牢騷,魯潤連忙安慰了幾句。他知道,別看老師這樣不滿,但隻?要是王夫子的決定,老師從來就?不會真正反對。


    “這……實在是可惜了。”


    魯潤歎道:“這樣下來,就?算雲師妹在書院走了一遭,同書院又有多大感情,在將?來的爭鬥中又如?何會考慮書院?這多半就?是白玉京想要的結果。”


    師徒兩人相顧無言,又一起歎氣。


    最後,張夫子到底打起精神,拍拍得意弟子的肩。


    “王夫子必定有他的道理。”他沉聲道。


    “況且,即便我們不教,也不見得你雲師妹什麽都學不到。”


    “夫子的意思是……”


    張廉看向山下,看向遠方和更遠方,一時沒有回?答。他凝視著那片雲霧和那片夜色,眼?中有暗金色書文閃過。那是律法大道的顯化?。


    “很?多時候,不是課堂才?能教人道理。天地間更多的道理,恰恰在課堂之外?。”


    老師看到了什麽?魯潤不知道。他隻?知道,以老師的修為境界,他必定看到了很?多他無法看見的東西。他隻?能揣測,那個方向有什麽?有山,有水,有人。也許老師什麽都沒看,也許他什麽都看見了。


    最後,他隻?能頷首。


    “願雲師妹在自己的道路上,一路順遂。”


    ……


    在雲乘月,則是一夜好眠。


    累了一整天,她睡得很?香,夢境都很?簡單,隱約隻?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樹,在她記憶深處唰啦啦輕搖。


    天蒙蒙亮時,她醒了過來,並且覺得耳朵濕濕的。側頭一看,見是拂曉蜷縮在她臉旁,呼吸正對著她,也睡得很?香。


    因為是冬天,所?以“蒙蒙亮”這個時候也不算很?早了。


    她揉著眼?睛一推窗,就?見一隻?紙鳥飛了下來。它似乎在屋簷上等待了一會兒,身上蒙著細細的露水。


    紙鳥扔下來一隻?小包裹,便化?為一枚“寄”字,消失在半空。


    包裹裏是一枚身份玉簡,一本戒律手冊。這手冊竟然還挺厚,翻開?後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小字旁邊又用更小的字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注釋。


    雲乘月看了幾眼?就?覺得頭疼,趕忙合上。她心想,隻?有晉文顯那樣天生喜歡研究律法的人,才?會熱衷看這東西吧?


    手冊唯一有用的東西,是最後附上的地圖。雲乘月研究了一下,發現?根據手冊上的說明,隻?需要輸入靈力,並回?答一道隨機出現?的“書院規矩問答”,就?能成功打開?地圖。回?答時間不限,允許隨時翻開?手冊查閱。


    這完全是逼迫別人學習書院規矩……看來製訂的人也知道,一般人根本不想閱讀它。


    雲乘月扶額。


    除了這兩樣東西,另還有一封簡短的致歉信。落款是“嘉禾堂”,沒有具體的簽名。


    她對這紙條不感興趣,看完了就?丟一邊。


    這時,拂曉跳上了窗台。它也醒了,懶洋洋地打嗬欠,一個接一個,還用臉頰來蹭蹭她的手臂。


    “老薛呢?”雲乘月問。


    “咩……”


    ——出門?了,去歲星星祠了。


    那他應該是去和星祠裏的小弟們溝通了。這兩天也沒看見樂陶和申屠侑,不知道在做什麽事,是還沒回?來?


    薛無晦答應過她,觀想之路出來後就?告訴她他的計劃,但現?在一個人都找不到,更別說詳談了。


    稍微有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吧……不過也不重要。不重要吧,大概。


    洗漱一番,雲乘月也收拾好了心情。循著成功打開?的地圖(失敗了五次),她決定先去嘉禾堂附近的食堂吃早飯,再通過傳送陣前往省身堂,領取她昨天任務完成的獎勵。


    計劃完美。不知道書院的食物品種有哪些,味道怎麽樣?


    雲乘月規劃得很?好,結果抱著拂曉一推門?,就?見門?口候著個人。


    “……你終於起了。真是有夠早的。”


    朝陽帶霧,草木清冷。露水在窸窣聲中滑落,又被一雙精致的繡花鞋踩成了纖細的霧氣。


    莊清曦走上前來,俏麵含霜,冷冷地睨著她。


    “說吧,你要什麽條件,才?肯讓出嘉禾堂旁邊的院子?”


    莊家大小姐很?嫌棄地看了一眼?她背後的住處:“我可不願意一個人住在這種偏僻的地方。”


    雲乘月望著她,恍然大悟。


    “哦,原來考試最後一名是你。”


    莊清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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